王怀重复了陈玄之说过的话,又反驳道:“可如今粮价难以遏制,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当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商贾鱼肉百姓,至于大人所说的以柔克刚,下官是一点没看到。”
陈玄之摇头道:“王县令,你口口声声要本官打压那赵钱孙李吴五家,让他们联手降下粮价,那本官问你,若从一开始就真这么做,桃源镇的粮价最低能回到多少?”
“降个七文?还是十文?即便能将粮价压到八九十文一斗,这些百姓就能吃得上饭了?”
“还是说在王县令眼中,只要降价就能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
陈玄之平淡道:“若王县令真是这么想,那本官属实是看错人了。”
王怀被怼得哑口无言:“下官只是想救桃源镇百姓出水火,没有别的想法。”
一旁的春泥再次沉默了下来。
陈玄之的言外之意,走寻常路只能完成政绩,却无法真正解决灾情。
难不成他心中另有想法?
“好一个为民请命,那本官现在准许你,领本官麾下的烽火旗,去端了五大家族的老巢。”
陈玄之此话一出,王怀猛地一愣。
重新掌握主动权后,陈玄之收回了目光:“就算让你杀了他们又如何,一鸡死一鸡鸣,死了这些树大根深的粮食,不还有千千万万的粮食?”
“你杀得了一个,杀得了一百个,那一千个一万个呢?”
陈玄之又冷笑了起来:“王县令若是还不明白,那不妨站在百姓和难民的角度想一想,这一百文的粮价也好,二百文的粮价也罢,有什么差别吗?不都是砸锅卖铁也吃不上饭?”
“这不是你哄抬粮价的理由。”
虽然陈玄之的想法有文有路,但王怀还是看不透其中的深意。
陈玄之却是笑着点出了要害:“花香蝶自来,那这桃源镇的粮价高居不下,来的会是什么呢?”
“这......”
王怀当场石化。
春泥反应过来后,樱桃小嘴也微微张开了一个小口。
花香蝶自来,蜜甜蜂拥至!
这粮价一路走高,吸引来的自然是全国各地的商贾粮商!
一旦听闻桃源镇的粮价突破二百文,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必然会抢破了头过来,趁机狠狠割上一波韭菜。
如此一来,这桃源镇还愁粮食吗?
“大人......”
王怀大吃一惊,心中似有海啸铺天,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春泥更是喉咙一动,用着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陈玄之。
甚至是不谙国事的婢女海棠,也都开启了震动模式,胸前的赘肉抖动不止。
陈玄之依旧面无表情,一切尽在掌握着的姿态:“赵钱孙李吴五家是桃源镇的粮食风向,连他们都开始大规模屯粮,各地粮商和本地的商贾会怎么想?”
“自然是跟着一块风头,绞尽脑汁用尽各种办法囤积粮食,桃源镇的粮食储量,便会有供不应求,无声无息地变为供过于求。”
陈玄之揉着眉心,不忘调侃了一句王怀:“是个人都贪,商贾贪的是利益,百姓贪的是生存,而像王县令你这种钱财都不贪,唯独贪万世名......”
“这些天本官游历清水河,已经看见了各地蜂拥而来的粮商,且在进入桃源镇的各大官道,车马不断,全是运粮的队伍。”
说到这陈玄之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向二人:“难道你们就没发现,桃源镇内的外地人多了一些吗?”
“换而言之,如今的桃源镇与本官刚到时已经截然不同,早就不缺粮食了,只不过那些商贾还在囤积居奇,才有了缺粮的假象。”
“好比一只胀鼓鼓的水囊,不出两日便会原地爆炸。”
陈玄之的语调沉了几分:“到期时,桃源镇所有粮商,都得原地飞升!遍地都是米粮!”
这个说法就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向了二人的心头。
轰隆!
又如晴天霹雳,让一切迷雾散尽。
春泥乳腺堵塞的乳腺顿时就清澈了。
原来这才是陈玄之的布局!
王怀却是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跟白日见鬼了一般。
照此下去,城内那些啃人血馒头的粮食,都将面临前所未有腥风血雨。
本想趁机挣上一波国难财,却不曾想进了陈玄之设下的牢笼,辛辛苦苦拉来的粮食,会比沙子还便宜。
王怀目光骤时便清澈了起来。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位镇抚司出身的御史大人。
好手段啊!
“既然解决了粮价的问题,你为何还要举行破灾活动?难不成也是在剑走偏锋?”
春泥忍不住开口。
陈玄之揉着眉心道:“此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还是那句话,以柔克刚,静观其变。”
随后陈玄之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本官能将粮食价格,打回到四十至五十文间,可这些百姓碰上了这场大灾,颗粒无收家园尽毁,当真还能买得起?”
“嗯?”
春泥愣了一下。
王怀也后知后觉。
压下粮价的确能给普通百姓生路,但这些难民已经不是普通百姓了,即便是二十文的粮食,他们也买不起!
总不能往后一直靠着朝廷的赈灾粮接济吧?
王怀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直接扑到了陈玄之的跟前,噗通跪倒在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下官愚钝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下官这就给大人请罪,也替满城百姓多谢大人!”
陈玄之也不拒绝,就这么任由王怀跪着,随后通气道:“此前之所以不跟你们脚底,是怕隔墙有耳,那赵钱孙李吴五家在桃源镇神通广大,谁知道有没有在衙门里养了鬼?”
“大人,下官不是人,竟一时冲动,跟朝廷上了奏折,污蔑大人视百姓死活于不顾......”
王怀倒也真诚,将捅刀子的事情全盘托出。
陈玄之深谙驭人之道,这才将他扶起:“小事一桩,只要事成,朝廷自会明白本官的布局,你也是为民请命罢了,不必自责。”
王怀却是欲言又止,摸了一把额前的冷汗道:“那个......大人你听我说,那一封是之前的,下官刚刚又拟了一份,让人快马加鞭送出......而且笔锋有力,几乎将大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