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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速之客

    鹿鸣宴起源于周代,是为了宴请新科学子而设的宴会。

    因宴会上要唱《诗经・小雅・鹿鸣》而得名,在唐朝时成为科举文化的流行仪式,有祝贺学子高中、鼓励其进取之意。

    但黄举天一日之内,先是破格授官,又旋即被贬,名声一落千丈。

    使得近几日或钦慕或攀附的其他士子,此刻都对他避之不及,自然不会前来参加。

    黄举天倒也豁达,当晚索性宴请四方百姓,与民同乐。

    客栈内人声鼎沸,酒香四溢;

    众人吃得酣畅淋漓、不亦乐乎。

    谁也未曾料到,今晚的富悦客栈,会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邱慕阳,不,如今该称他为仇慕阳了——

    依旧如数日前那般,身着一袭素雅的书生长袍,打扮得质朴低调,身旁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四个随从。

    可那张脸却比黄举天还要招摇半分,惹得不少女食客慌乱藏起沾了食物油脂的手,生怕自己的粗陋,唐突了眼前的翩翩公子。

    黄举天记性极佳,快速扫过这四个,当日曾为邱慕阳医术卖力叫好的“医托”。

    旋即提着酒壶,大步来到仇慕阳跟前。

    “怎么,杏林圣手今夜又打算登台献艺了?”

    他微微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需不需要本少给你凑个人场,打赏点碎银?”

    仇慕阳神色恭谦,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拱手长揖,言辞恳切道:

    “兄长误会了。

    “慕阳久仰兄长才学,自那日初见,便对兄长的气度钦佩不已。

    “今日特来道贺,望兄长往后多多关照,让慕阳多沾些才思。”

    言罢,他微微侧身,向身后的仆人示意。

    那仆人赶忙上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锦盒开启,一匹造型精妙绝伦的蓝釉三彩马,赫然映入众人眼中。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兄长笑纳。”

    周围的路人食客,本就被二人相对吸引,此刻更是纷纷围拢过来。

    “哎呀呀,这莫不是巩县黄冶窑的稀世杰作?”

    “我可听闻,这蓝色釉料珍贵得很,乃是从西域辗转得来的配方。”

    “瞧瞧这三彩马,马鬃根根分明,马鞍的雕琢更是细致入微。”

    “就算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如此妙物都难得一见,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早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七七八八的富悦客栈掌柜,生怕场面出现什么差池,赶忙满脸堆笑地站出来,打圆场道:

    “各位所言极是。这蓝釉三彩马,工艺精湛,寓意飞黄腾达,送给咱们状元郎,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仇慕阳全然不顾黄举天是否乐意,举止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酒壶,以袖掩面,仰头浅饮了一截。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吟罢,他将酒壶搁在黄举天身旁的桌上。

    又趁距离拉近之际,用仅够二人听清的音量道:

    “请兄长到了琼州,务必前程似锦。”

    言毕,仇慕阳再次拱手长揖,仿若谪仙般翩翩离去。

    成亮愣神片刻,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匹蓝釉三彩马,试探着问道:

    “阿郎,要不,我把砸了?”

    “啧,等到了那蛮夷之地,处处都得用钱打点,你就不知道把它卖了换钱?”

    “哦。”

    重新回到主座,黄举天心思纷乱如麻。

    ‘仇慕阳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意?’

    示威?

    警告?

    拉拢?

    故布迷烟,扰乱他的心神?

    还没等他想明白,第二位不速之客也踏入了礼泉坊。

    “学生黄举天,恭迎恩师大驾光临。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恩师多多包涵!”

    在科举的规则里,主考官掌控着选拔的大权;

    考生能否金榜题名,全在其一念之间。

    所以,即便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考生尊称主考官为“座主”或“恩师”,也是人之常情,合乎惯例。

    话虽如此,黄举天抬眼望向李景让;

    见他面色板正,只怕更加难应付。

    果然,李景让微微仰头,从鼻腔之中发出一声冷哼。

    跟随多年的老管家心领神会,捧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

    李景让轻咳一声,声音洪亮:

    “老夫家贫无余财,唯平日里喜好挥毫泼墨,便以此拙作相赠。

    “望你日后坚守本心,秉持操守,为社稷效力。”

    言罢,家丁打开木匣。

    一幅笔锋刚劲、墨韵酣畅的书法作品,展现在众人眼前。

    黄举天定睛一看,竟是他写在殿试卷上的《石灰吟赠乐和李公》。

    只不过,李景让去掉了“赠乐和李公”五字,仅保留了“石灰吟”的诗名。

    趁着围观群众对诗文赞不绝口,现场气氛热烈非凡;

    黄举天恭恭敬敬地将李景让迎到主座。

    李景让刚一落座,便神色严肃,开口说道:

    “老夫一生为人清正,行事磊落,绝无仰仗他人诗才,文史留名之心。

    “你若还想走清流之路,切莫再行‘赠汪伦’之举,以免落人口实,坏了声名。”

    “学生受教。只是,学生的名声,难道还能更坏吗?”

    李景让凝视了黄举天片刻,方问:

    “今日局面,你看懂了多少?”

    黄举天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仇士良一桃杀三士。”

    闻言,李景让眼中闪过几分惊异之色。

    他今夜前来,本是担忧黄举天高中状元后,骤然遭遇巨大人事变故,在大喜大悲的强烈冲击下,坏了本心,特意赶来开导解惑。

    现亲眼确认了黄举天的状态,李景让原本板着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赞许:

    “老夫的担心多余了,你的确具备为官的悟性。”

    黄举天一边为李景让涮羊肉,一边微微低头,脸上带着些许愧疚之色:

    “只是学生心中惭愧,当初一时意气,做出告发之举,未曾料到会连累恩师被贬为礼部郎中。”

    黄举天虽说是在作秀,却也有两分真心实意在里面。

    毕竟在殿试阅卷第一关,身为主考官的李景让,可谓握有决定权。

    若他心胸狭隘,记恨黄举天在宣政殿自爆白卷之事,暗中将他黜落,他又怎能白捡一个状元之身呢?

    所以在黄举天看来,李景让确如前世历史所载,“素怀澹然,清节可贵”,是名可敬的唐臣。

    李景让神色平静,淡淡地“噢”了一声,回道:

    “老夫差点忘了告诉你。

    “这几日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纷争不断。

    “老夫为与党争划清界限,认罪认罚,被贬至琼州澄迈县担任县令。”

    言罢,李景让意味深长地看向黄举天,抱了抱拳:

    “往后你我二人在澄迈共事,黄君年少有为,可得多多帮衬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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