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毅的话来得突然又猛烈,如重石一般砸进妙妙表面平静的心湖当众,顿时溅开巨大水花,令她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
这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他的试探?
“妙妙不敢奢求。”
她低下头,复又是恭顺模样。
“好孩子,回去吧。”崔毅声音沉静有力,又似几分无奈。
待妙妙即将踏出书房门,崔毅看着她的背影,忽又道:“若要一个理由,大约是,你像一位故人。”
妙妙合上木门,低着头往前走,绞尽脑汁思索崔毅的话中之意。
她能像谁?还能像谁?
普天之下,皮相都由父母赠予。
仔细想想,昨夜南宫嬷嬷望向她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清澈,想必亦是察觉了什么。
只可恨那年国破家亡之时,她年纪尚小,后来又生了场大病,更是忘得七零八碎。记不清崔氏在那年,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既然崔毅能将两者联系起来,其他人亦会起疑。
顶着这张脸在上京,行动起来困难重重。
金轩年长她六岁,当年早已张开,如今亦是险境叠伏。
要如何完成下一步……
嫁与崔洵自然是便利许多,只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发觉自己满心的算计与利用,他又会如何待她?
她不敢想。
妙妙沉着眉,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还未踏出主院,便见崔洵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想必是下人去报了。
见到她,崔毅忙握住她的双手,用指腹轻轻搓摸了几下,关切道:“没事吧?”
妙妙看着他,摇摇头。
只是方才眉间的疑惑与深沉还未完全消散,不等她开口,崔洵便断定是在他父亲处受了许多搓磨。
步伐一顿,放开她就要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妙妙一把拉住他衣袖,“没有。”
“你父亲待我很和气,什么事都没有。”
“没有?”崔洵怀疑地看向她。
崔洵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从来就将家族放置在全部之上,母亲去世后更是将自己泡进了公事当中。
当年与母亲是父母之命定下的,便觉得天下大好婚事皆应当由父母来断定。
那卢家的婚事本就是父辈之间的口头笑话,传开了才是骑虎难下,崔毅为了保全两家名声,咬定不松口。
使得崔洵这两年很是头疼。
想到这里,崔洵又问:“他可是提了纳妾之事?”
妙妙点了点头,在崔洵心头掀起酸涩之时,复又轻声道:“你父亲让我们成婚。”
崔洵握着妙妙的手紧了紧,道:“妙妙放心,待过两年他致仕,我主了事……什么?”
崔洵的脸色变得复杂奇怪,“他……说了什么?”
“混账!”身后传来崔毅沉厚恼怒的声音,“背后说些什么混账话!”
“父亲。”崔洵行了礼,再看看妙妙,又确认,“妙妙说的可是真的?”
“滚进来。”
这是有话要私下同崔洵说了,妙妙识趣地先回了紫园。
已是傍晚时分,路过西边的花房时,府里有一列人衣着统一盔甲,腰间挂着刀,正在四处巡逻。
“这是?”
青霜道:“前段时间皇上遇刺,公子便吩咐府里日日需巡逻,加强看守。”
妙妙往那处看了眼,忽猛烈地咳了起来,竟是有些呼吸不畅起来。她捂着胸口,往西边的花房处走去,对着青霜说道:“去取些甜汤来,我润润嗓子。”
青霜担忧地说道:“这里风大,娘子……”
“不打紧,我心中有数。”
见她执着,青霜只得快步往东边庖屋走去。
妙妙在花房歇了片刻,面前有一人谨慎地环顾四周,匆匆而来,道:“秋猎围场四周均已部署,世家之中亦有暗哨,届时以紫色烟火为信……”
“不。”妙妙打断金轩的话,面色沉着道:“计划取消。”
金轩面色一变:“为何?”
为了这次秋猎,可谓是费尽了心血。
“我自有计划。”
秋猎之时,必定部署森严,伤敌八百也得自损一千。
妙妙有其他不见血的法子。
脚步声自远方而来,有人来了,金轩仓促退后,隐在一棵古树之后。
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子,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提着桶水,是个花农。
妙妙略微诧异,起身对着女子捂嘴娇笑,挡住她的视线:“呀!原来这么美的花是这么美的姑娘种出来的呀!”
女子的脸霎那间便红了,低头声如蚊讷,道了声:“娘子。”
“这朵叫什么呀?”妙妙已然走到了她的身后,弯腰点着其中一朵问道:“回姑娘,这是昙花。”
“昙花呀!”
“我只见过白昙花,如何还有紫的?”
“这是稀贵的品种,世间罕见。今晚这昙花便开了,娘子若是喜欢,便来这儿看看。”
“今夜就开了?当真是巧了,若是明日我就瞧不着了呢。”
妙妙起身弯着眼朝她笑,视线看向她身后,人影已经彻底消失。
“娘子是有缘人,自然瞧得着。”
妙妙又与她说了几句,等到青霜端着甜汤回来,身后又跟了一群奴仆,想来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才遣来的。
相较之下,这花房的女子不知可爱多少倍。
又与她约好了时辰,便随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了紫园。
秋猎的衣物都已备好,整整齐齐放在一处,妙妙想了想,将那件青色的放在了最上面。
直至晚膳,崔洵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他满目的喜色,“妙妙,婚事已定下了,在三月初八。”
其实父亲寻他除去与妙妙的婚事,还交代了好几件事。
可他已经无心再听。
自父亲书房出来之时,竟有片刻的恍惚,往紫园走来的半路,忽得心神一震,立刻催人备马,直直往钦天监方向奔腾而去。
催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那监正才擦着汗定了个良辰吉日。
虽还有四个月之久,但又足已备全礼仪物件。
崔洵竟觉得其余诸事都显得肤浅多余,人生大事只余这一件了。
至于过往——
回来的路上,崔洵阴着脸想了又想,终是在想到妙妙揭开红盖头,成为他妻之时,阴郁皆消散了。
纵是她有了别人,退一万步讲,自己当年就没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