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静静地挂在西山的两个山尖之间,把一抹抹血色的余辉洒在满山的树冠上,洒在林边翩飞回归的鸟翅上,洒在工业区每一幢楼宇上。这是一片祥和的晚景,充满着安宁与生机。
“哔哔哔,哔哔。”乐烨他们三人正准备收工下班,腰间的BP机先后响起。乐烨取下来翻看,“本所全体治安队员注意:值勤人员继续执勤,其他人员带警具火速赶往第三工业区俊铭电子厂。”
他们组晚班不要守,刚好下班,所以三人立即跨上边三轮往电子厂赶。乐烨所在的派出所编制正式警员二十四人,下设三个治安联防队,共有治安队员六十二人。特区的开放风潮,人们都梦想着能在这里捡到属于自己的金蛋。派出所辖区共有常住人口五万多,外来务工人员十一万多,分布在各个厂企、码头、建筑工地、娱乐场所;还有许多盲流与社会闲杂人员。治安压力大,人力不足。
他们三人到达时,查队长已经赶到了,他和另外两个队长正跟魏所长、董指导员在一起。魏所长不停地指划着,不知他们说什么,但看得出他情神很严肃,较紧张。旁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人,像是老板吧,不停的擦汗珠,对所长唯唯诺诺。乐烨跟本队的队员站到了一起。现场很乱,电子厂院内站满了人,这是有六千人的台资厂,骆诗薇和她表姐郑小红在这家工厂上班。工人打着横幅涌堵在大门口,上面写着“我们要讨回血汗钱”、“打工者也是人”、“不给加班费,坚决不加班”。大门被厂保安人员封上了,工人正用力推搡大门,已经有人拿榔锤开始砸门锁。
一会查队长跑过来,号令大伙按队列站好,大声喊话,试图超越工人的声浪:“厂方与工人有劳资纠纷,现在工人们准备上街游行,要去堵交通,要去ZF静坐。所长命令我们要不顾个人安危,阻止他们出厂。很快区长要过来,我命令你们过去协助保安控制大门,不能让一个人跑出来。”
我们立即按查队长交代跑过去,手挽手组成两面人墙,面向大门。对敢于砸门锁及翻越大门者,一律用棍吓阻,乐烨看到其他两个队的队员也分散站到电子厂围墙边,紧张以待,防止工人越墙。警察拿着高音喇叭向工人喊话,要他们保持冷静,保持克制,相信ZF。但效果不大,里面人声鼎沸,吵闹声口号声不断。有人扛来了氧割,准备割门。他们拿棍吓阻已没什么威力,反过来工人们还用火焰吓他们。
“快拿消防水枪过来。”机动组的邱风对保安喊。他是消防退伍,想到了消防水枪的威力。两个保安很快从门卫室取出消防管在门口消火栓上接好,立即打开阀门,用高压水对准正要割门的工人猛力喷射,工人们才退后,但情绪更激烈。
“大家让开!让开!”后面有人大喊。乐烨回头看,走过来一帮精神抖爽的人。队员们把他们让到大门口,只见其中一人长得清瘦,但很有精神,他是彭区长。他拿着喇叭呵斥握水枪的保安员,“乱弹琴!谁叫你们这样对待工人的?退出去!”
保安员只好悻悻地把水枪拖开。
彭区长对身边的人命令:“赶紧把门打开!”
魏所长为难的样子刚想说什么,被彭区长一盯,不说话了。
魏所长要保安把大门打开,又叮嘱警员和治安队员注意控制局面,保护领导。
彭区长又发话,“你们都退后,我与电子厂王总进去!”
王总叫王鹏辉,是总经理,实际的老板在弯弯那边。此刻,他已没有往日的威风,战战兢兢的跟在彭区长后面。
“工人兄弟们,请静一静!”彭区长清了清嗓子,“我是区长彭明君,你们的事,我刚刚知道了,我很理解你们,也绝对支持你们!你们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会与厂方协商一起解决你们的问题。现在是晚上了,各部门都下班了,出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恳请你们不要有过激的行动!”
彭区长停了停,王鹏辉在旁边不停地点头,嘶哑着大声说:“你们听区长的,我会跟总部董事会汇报商量,尽快解决你们提出的问题。”
他必须让罢工停下来,不然老板和董事会对他不会客气。里面的声音开始变小,没像原来那样乱。
有人开始发问,“彭区长,您说怎么解决?”
“王总能答应吗?”
“他答应得了吗?”
“我们要加班费。”
大致听完后,彭区长说话了,“这样好不好,你们选出几个代表来,同我们一起协商。其他人员请解散,回到岗位或宿舍去,等待结果。”
里面又是一阵不少的躁动,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有十六个年龄不等的人,大的四十多岁,小的二十几岁。他们站到彭区长面前,“我们代表大伙来谈。大伙现在还不同意散,但结果出来前绝不会再闹。”
于是ZF人员、厂方人员、工人代表离开大门口,前往厂办公楼协商,乐烨注意到有一女子像是郑小红。大门重新关上,就这机会,部分队员进入到厂区,协助保安控制办公楼和重要仓库。
趁着等待的时候,乐烨向早来深圳几年的马修询问工厂与打工者的情况。
“兄弟,这些事说起来就要几天几晚了。”马修好象卖关子,一副老大哥的样子。
“那你简要的说说吧,我也了解些。”乐烨装得很诚。
“像今天这种情况,这些人是还没冲出来,如果他们出来了,那就有好果子吃了。你没看到刚才那个邱风吗?他是本地人,对付外地人,他狠着呢!原来查暂住证,碰到没有办理的,那是一顿猛抽,还要罚款。有人被打断过手,破过头。不交钱的,送到外地接受学习修铁路,以工钱抵罚款,天天让你吃盐菜。”
“难怪我们那里打工回来的人都说,没暂住证是不敢上街的呢。还有人吃过亏,搬过石头修过路。”乐烨有点像自言自语。
莫业在旁边炫耀,还得意地舞动着他手里的棍子。“我们治安队是什么人都敢惹,要是跟队长出去,基本不买单,后面有人来结帐。”
这个相信!要不是彭区长及时赶来,乐烨手中的棍子也许同样得敲人。原来这小小的治安都是尊有油水有权力的菩萨,人五人六。任盈当初介绍自己来当治安员时,乐烨还不是很情愿,他是只想以后要进写字楼上班的。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和早先来的人的介绍,自己是捡了个肥缺,还把它当鸡屎。
“这里的老板大多很黑,工人每天要赶工,都是工作十四小时以上。加班费都不高,逼着工人做。不听话的就扣工资,闹事的就交治安队。因为他们大部分没办暂住证,每次招工,只是要送点给治安队和派出所。办一部分,也不指是谁,只有份简单的名单,随时可以改。所以老板要整人,就找治安队。以后这厂里几个带头的他们如果不辞工,一定有他们好受的。”马修漫不经心的说着。
“这算什么?我有个熟人在那棒子厂里做保安,那女老板凶得狠,对工人出厂检查很牛,一不顺眼稍有怀疑,就命令保安搜身。他说那些小妹的咪咪好舒服。”莫业感叹着,嘴里还吧唧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滴答着,快晚八点了,还没有动静。工人们又开始骚动,队员们也有些不奈烦,到现在还没吃饭,肚子也打鼓了。见工人们不安静,魏所长忙拿起喇叭开始劝说。无非是些要相信政府的话,老套得很。经过不停的劝说,工人们也没什么大乱,只是大喊大叫,嚎叫些抗议老板、要求坚决执行劳动法、尊重工人人格等话。
大概过了半小时,进去协商的人都出来了。彭区长站在门卫检查台上,动容地说:“工人师傅们,我们已经跟王总商量好了,他同意了你们的意见。大家都饿了,食堂已经准备好了热饭菜,而且加了一个肉,今晚就由王总请客。大家伙都散了,去吃饭吧!”
工人代表嘶哑着说:“兄弟姐妹们,我们用掌声感谢彭区长!”
院子里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工人们开始离开。
乐烨看到那个王总握着彭区长的手,一个劲点头哈腰,“区长,一起吃晚饭吧!辛苦了!”
彭区长看着王老板,语气很肯切,“王老板,你们来投资,我们很感谢你!但也请以后能做维护劳工利益的榜样,我们今天这点辛苦就值了。饭就不吃了,你多关心工人吧。”
乐烨在近前听得清清楚楚,为彭区长的话感动。看他样子也就三十多吧,能懂得关心民众,不错!敬佩!
彭区长转过来叮嘱在场的人员,声音很大还带着丝丝伤感:“同志们呀,外来工是我们财富的创造者,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创造者,我们应该尊重他们,去维护他们,而不是去压服他们!”
说完话,他转身就离开了。
等工人们都散后,公安局领导又做了翻指示,在魏所长带领下,队员们也开始撤离现场。
在路上,马修说:“这个彭区长是我打工以来看到的最有人情味最体会外来工的官员,只是工厂对工人的态度好不了两个月,又会如初。整个这边的工厂都一样,或多或少的想着法子去侵占工人的劳动价值,这是资本家的本质吧;好多地方怕得罪这些财神,往往和湿泥。要不了多久,王总就会找理由把那几个领头的小子开了。”
一晚上,乐烨都没有见到骆诗薇。或许看到了,都穿着一样的工装,也认不出来。归队后,已是晚十点,食堂已经把饭菜热了几遍,都饿了,一个个年轻小伙,端起碗狼吞虎咽。
查队长宣布每人补贴五十元,月底发放。出这样的勤,那些老板事后都会有所表示,不然下回出事,治安队就不会积极了。
吃完饭回到宿舍,乐烨躺坐在床上,心乱如麻。打工者的命是这样的苦,攒的那几个钱还要看老板的脸色。许多尊重劳动者的条文被粗暴的抛在纸堆里,被这些人想方设法的践踏。他爬起来,提笔把近来的生活工作与见闻向语梦倾诉,说越来越讨厌自己的工作。是的,他给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只要听领导的话,在这里没人欺负;但自己的所作所为,却要自己一个人汗颜。这种种苦恼,他只有跟语梦讲,也只有她能理解他,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