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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中蝶何处飞

    夕阳把校门口的镀金铭牌染成琥珀色,保安大爷像往常一样杵在电动门前。老人斑驳的制服笔挺得反常,七旬高龄依然保持着退伍军人的站姿。他手里攥着个掉漆的军绿色保温杯,杯身印着模糊的“1979年对越反击战纪念”字样——那是他每天清晨给流浪猫倒水用的容器。

    “庄生又踩点回校啊?”大爷用保温杯敲了敲值班表,杯盖松动的声响里混着猫粮味,“上周三迟到两分钟的记录还在我本子上呢。”

    王心蝶从我身后探出头,马尾辫扫过我发烫的耳尖:“张爷爷您就饶了他吧,今天可是帮我搬美术课陶土才耽搁的”,她变戏法似的从书包侧袋掏出个蝴蝶状陶哨,“这个送给您家虎妞玩。”

    老人绷紧的嘴角抽了抽,终于摆摆手放行。跨过闸机时,我瞥见他偷偷把陶哨塞进内兜,那里还露出半截泛黄的相片——依稀是年轻时的他抱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

    高二教师办公室弥漫着常年不散的咖啡渍与红墨水味。老龚的工位堪称奇观:教案旁堆着三盒脑白金,养生壶里煮着黑枸杞,最醒目的是墙上那面“连续五年优秀班主任”锦旗,金线绣的字在夕阳下像淌血的刀锋。

    “你知道年级前十的含金量吗?”老龚拧开保温杯,参片在暗红液体里沉浮,“去年李副校长他侄女天天学到凌晨两点......”

    我盯着杯口蒸腾的热气,突然发现这根本不是普通保温杯——双层真空玻璃内胆印着密密麻麻的刻度,更像是某种实验器皿。老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渗出几星唾沫,在实木桌面灼出细小焦痕。

    “您这咳得都快赶上林黛玉了。”我抽出纸巾递过去,指尖触到他手背时打了个寒颤。那皮肤温度低得不正常,仿佛皮下流动的是液氮而非血液。

    老龚猛地抽回手,保温杯“哐当”砸在桌面上。参汤泼溅到我的袖口,布料瞬间被腐蚀出蜂窝状孔洞。我们同时僵住了。

    “这...这是新型清洁剂!”他慌乱地抓起抹布,“上周化学组送的试用装!”

    我本想询问老龚真假的,结果在看见他眼中的蓝光后,不自觉离开了办公室。

    推开高二七班后门时,王凯正用我的课桌表演杂技。一米九的块头蜷在椅子上,球鞋搭着窗台,手里还转着个打火机。阳光穿过他乱糟糟的刘海,在桌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你他妈在cos马桶上的沉思者吗?”我踹了踹桌腿,粉尘在光柱中狂舞。

    王凯慢悠悠抬起眼皮,打火机“啪“地窜起半尺高的蓝焰:“闻闻,哥搞来的硝基甲烷,比老坛酸菜带劲吧?“

    易燃液体特有的甜腻味钻入鼻腔。我抄起英语书拍向他后脑勺,他偏头躲过的瞬间,火苗舔上了窗帘。“卧槽!我们同时扑向墙角的灭火器,走廊传来教导主任高跟鞋的哒哒声。

    灭火粉末如暴雪般笼罩教室时,王凯顶着满头白霜咧嘴一笑:“刺激不?这可比三角函数解压多了。”

    我看着这眼前疯狂的一幕,刚想咒骂王凯是不是疯了,一阵琴声由远到近的悠悠传来。

    我醒了,原来当我刚刚回到班上时,便突然觉得好困睡死在了课桌上。

    然而我并没有注意的是随着微风拂过,窗口又掀起了一片白色粉尘。

    时间流逝的飞快,转眼就到了下午的音乐课。

    音乐教室的橡木门把手上还留着上届学生刻的《梁祝》简谱。陈老师推门而入的刹那,二十年前的记忆扑面而来——同样的珍珠灰旗袍,同样的檀木发簪,连走调的音阶都与她三十年前教我妈时如出一辙。

    “今天我们赏析《蝴蝶夫人》咏叹调。”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按下老式录音机,磁带发出垂死的**。阳光透过彩玻窗在她脸上投下蝴蝶状光斑,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皱纹似乎泛着金属光泽。

    睡意如潮水漫过意识时,我听见磁带卡带的诡异变调。陈老师的讲解声忽远忽近:“蝴蝶夫人用死亡完成蜕变...就像某些昆虫的羽化过程需要溶解大部分器官...”

    黑暗中有磷火次第亮起。我追着那只幻光蝶穿过教室,黑板突然化作流淌的墨池,讲台长出青铜器般的锈迹。蝴蝶停驻在值日表上,翅翼轻颤,王心蝶的名字便一个接一个湮灭。

    “等等!”我抓住最后一片尚未消散的“蝶”字偏旁,掌心传来灼烧的剧痛。教室开始坍缩,钢筋水泥退化成甲骨文的笔画,地板裂痕中涌出滚烫的玉髓。

    在失重坠向虚无的瞬间,我听见十二重混声的吟唱。那声音既像老龚保温杯里沸腾的参汤,又像王凯打火机跃动的蓝焰,最终汇聚成陈老师走调的咏叹:“Un bel dì, vedremo...”(美好的一日,我们将看见)

    下课铃惊醒了我。嘴角还残留着玉髓的咸腥味,音乐课本上赫然印着焦黑的蝴蝶状灼痕。王凯在身旁给我递来纸条:“老庄!小蝴蝶给你的,好像是说让你去美术室帮忙烧窑!”

    陈老师正在擦拭古董留声机,铜喇叭反射出她扭曲的倒影。当我经过时,她莫名轻哼起陌生的旋律,那曲调让我的头皮骤然发麻——正是梦中湮灭的《蝴蝶夫人》咏叹调。

    烧窑室的鼓风机发出蜂鸣,我掀开厚重的隔热帘,热浪裹挟着瓷土腥气扑面而来。素胚转盘上空荡荡的,本该在这里等我的少女只余未完成的青花瓷盘——釉下钴蓝描绘的蝶翼才勾勒到一半,工笔线条突兀地断在裂纹处。

    “小蝴蝶?”我的声音在窑炉回响中扭曲变形,悬挂的素胚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王凯从釉料柜后探出头,指间还粘着孔雀石粉末:“你中邪了?从进来到现在念了七遍蝴蝶。”他的围裙上溅满靛青斑点,可我记得十分钟前他明明穿着校服衬衫。

    “是你传纸条说小蝴蝶需要帮手。”我掏出皱巴巴的便签纸,蒸腾的热气却让墨迹晕成灰雾,只剩“烧窑”二字在潮湿的纸面漂浮。

    “美术课作业是静物素描。”他举起炭笔在石膏像上用力的划出阴影,大卫的睫毛突然簌簌抖动,簌簌落下的石膏粉在地面聚成蝶蛹的形状。我后退时撞翻釉料架,霁红与天青的瓷瓶坠地粉碎,流淌的色浆中竟没有一片碎瓷。

    走廊的时钟开始倒转。当我冲进三年二班,所有面孔都模糊成蜡像的质感。“王心蝶同学坐在哪?”我的手掌拍在课桌上震起粉笔灰,那些飘浮的尘埃突然凝成英文单词:WHO?

    穿堂风卷着成绩单扑到脸上,排名表第一位的墨渍在阳光下诡异地游动。我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被黑色虫豸啃食,它们振翅飞散时露出底下印刷体的“空缺”二字。

    厕所镜面蒙着厚重水雾,我疯狂擦拭玻璃却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叠影。当第6个“我”开始反向动作时,最内侧的镜像突然咧嘴笑道:“你才是那个不存在的人。”

    钥匙插入家门的瞬间,我听见陶瓷开裂的细响。玄关照片墙上,那张在陶艺展的获奖合影正在褪色——少女的身影化作流沙倾泻,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虫洞。我徒劳地用拇指按住她消散的裙角,指尖却传来宣纸脆裂的触感。

    我回过身去敲小蝴蝶的家门,陌生男人开门的刹那,樟脑丸的气味刺得我流泪。他身后客厅挂着陌生的山水画,而我们去年共同烧制的云纹花瓶,此刻正在博古架上扭曲成基因链的形态。

    “这是梦。”我攥紧口袋里的碎瓷片,掌心传来的刺痛带着釉料的冰凉。当血液滴在那些锋利的青花断面上,瓷片上的蝶纹突然开始游动,顺着血线爬满整条手臂。

    天空响起闷雷,暴雨冲刷着楼道里褪色的春联。我对着猩红的“囍”字大笑,额角抵着斑驳的铁门缓缓下滑。在金属冰冷的震颤中,终于听见记忆深处的声音:“当所有锚点消失,唯有疼痛是真实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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