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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山顶一袭黑袍裹着松形鹤骨的道人。山下远处的炊烟弥散在风中。

    这一座山,是位于巴蜀境内,名为出云山。

    道人卷着袖管和裤腿,他手握锄头,正佝着精壮的身躯在为菜圃里仍然一片绿油油的白菘锄草。

    山顶这一片菜地占地颇广,道人就如同山下最平凡的农夫一样,十分卖力的挥动着锄头,额头已然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如果不是身着黑色的道袍,又是身处出云山顶的话,这道人一定会被别人误认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农夫。

    尽管他相貌清奇松形鹤骨,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可因经常不修边幅,又常年锄地劳作,乍一看的确与真的庄稼农夫并无不同。

    但是,道人却并不是真的农夫,他是出云山的修道之人。

    世人皆知,出云山已是如今中原大魏天下中道门圣地,因为被天下视为道门之尊的崇真剑派,便是坐落在这出云山中。

    菜圃旁边的空地上有一座石亭,石亭中有一个年约四岁的小童正在练剑。

    出云山崇真剑派虽源出道门一脉,却是道术剑法同修的武林教宗,尤其剑法冠绝江湖,名动天下。

    小童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生得极为水灵秀气,可眉宇间却又颇有英气,咋一看竟难分雌雄。他也卷着袖管,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正一边低声呼喝,一边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一柄小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白嫩秀气的小脸上也布满着一层细细地汗珠,看样子已经独自练了很久。

    夕阳西坠,金色的余晖像被泼下了一大片的鲜血,逐渐变得赤红。

    残阳如血。

    石亭中的小童忽然停下了挥剑的动作,叉着腰看向菜圃里忙着锄草的道人,鼓着腮帮子大声叫道:“师父,练剑不好玩,我不练了。”

    那童子生怕道人没听见,又扯着稚嫩的嗓子叫了一次。

    道人远远听到小童的叫声,终于停止了锄地,他驻着锄头,手搭凉棚瞧了瞧天色,这才转头对着石亭摇头道:“你这小东西,才练了不过两个时辰,你就嫌烦嫌累了么?”

    道人嗓门挺大,可声音却甚是醇厚温和。尽管他语气里带着责备,可脸上却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师父,我肚子饿了,练不动了。”

    小童又撒娇似的叫了一嗓子,水灵灵的两只眼睛早已看向石亭内石桌上的一只食盒,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小东西,你不但鬼灵精怪,还是个小馋猫。”道人无奈苦笑摇头,扛着锄头走出菜圃,径直向石亭走去。

    道人走到石亭外,将锄头放在一边,再蹲下身脱了脚上草鞋,把鞋上泥土在地上刮蹭干净了,方才穿了草鞋起身走入亭内。

    那小童似早已等得不耐,这时终于喜笑颜开,拉着道人的手说道:“师父,我肚子早咕咕叫了,你再不理我,我都要饿死啦。”他一边撒娇似的喋喋不休,一边还做作鬼脸。

    “你这小滑头,简直胡言乱语,”道人伸手在童子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也大作鬼脸的说道:“你若真在这出云山饿死了,那我吕真一这个名字岂非要被天下人笑掉大牙?”

    原来这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崇真教派第四代掌教,道号崇阳子,江湖人称“崇阳真人”的吕真一。

    世所周知,吕真一不但是如今崇真剑派掌教,被天下修道之人尊为道之魁首。他道剑双修,更在三十年前就已被江湖武林中人视为中原武道第一人,尤其于剑之一道,可称冠绝当代,无人能出其右。他如今的相貌看似不过四十出头,可他今年实际上已经整整七十八岁了。

    那童子一脸委屈,当即挺着小小的肚皮,嘟囔着道:“师父啊,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听,肚子是不是在咕咕叫了?”

    吕真一无奈道:“你这小鬼头,嘴馋就嘴馋,哪里来这么多借口?你师父我又何时少过你一口吃的?”

    “嘿嘿,那我就吃咯。”童子笑嘻嘻的走到石桌旁,伸手揭开了食盒盖子,里面盛着一只烧鸡。

    吕真一也在石桌边坐下,取过一只葫芦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童子嗅到了酒味,小小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嘟囔道:“师父,酒不好喝,你要少喝酒。”

    吕真一砸吧着嘴,笑道:“小东西,你什么时候能把玄真剑法全练会了,我就答应你少喝酒。”

    世人皆知,崇真剑派不但源出道门传承道门玄术,更精通剑法,除了有吕真一所言的“玄真剑法”之外,还有一门至阳至烈的剑法,名为“开阳剑诀”,与玄真剑法一阴一阳。而吕真一便是崇真剑派立世三百多年来第一个能同时将这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的剑法融会贯通的绝代奇人。

    那童子取出烧鸡在鼻子前大嗅特闻,只馋得直吞口水,闻言摇头说道:“练剑最无聊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想练了。”

    吕真一竟一点也不生气,似对这个童子极为宠爱。他轻轻摇头微笑道:“想你师父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至少要练剑四个时辰,再背三个时辰的玄门心法才能吃饭,你这才到哪儿?师父知道练剑枯燥乏味,但这也正是磨炼你毅力和耐性的好时机。”他温言软语循循善诱,脸上尽是温和慈祥。

    “背口诀更无聊。”童子撇了撇嘴,似还不懂师父话中之意。他忽然皱起两条秀气的细眉,“师父,这烧鸡早凉了,吃了要拉肚子的。”说罢捧着手里的烧鸡一阵摇晃。

    吕真一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小叶子,你说练剑背诀很无聊,那是因为你还没练到家。你看师父给你变个戏法,如何?”

    童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师父,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还会变戏法?快变来看看。”口中说着,眼里已满是期待。

    道人温和一笑,忽地右手手指一捏一搓,他手指间竟突兀地冒出了一团小小的紫色火焰,随即他手指轻弹,紫色的火焰瞬间已被弹到了童子手中烧鸡上,顿时整只烧鸡都燃烧了起来。

    那童子吓了一大跳,慌不迭将烧鸡扔在了桌上,满脸的惊诧。

    “你不是说烧鸡凉了吗?”道人微笑道:“这下烧鸡变烤鸡,马上就可以吃热乎的啦。”

    童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石卓上被烧得吱吱冒油的烧鸡,又看了看庄稼汉似的道人,脸上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师父……,”童子惊诧之后,兴高采烈的拍手叫道:“原来你真会变戏法呀,怎么变的?”

    吕真一又是呵呵一笑:“这是咱们崇真剑派的玄门之术南明离火。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玩?”

    这位名动天下的道门魁首,此刻笑得就像个孩子。

    “好玩好玩……”童子眼里闪着纯真无邪的光,连连拍手:“还能把火变得更大些吗?”

    道人笑道:“当然可以,你想变多大?”

    童子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伸出两只小手朝天比划了一下,问道:“可以变成太阳那么大么?”

    道人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童子的小脑袋,温言道:“真要变太阳那么大,岂不是就要把咱们这出云山都给烧了?”

    “是哦,”童子咧嘴一笑,“那可不成呢,真把这山烧了,师父和师兄们不就没地方睡觉了吗?”

    道人看着童子,眼神忽然有些恍惚,他又摸了摸童子的脑袋,忽然喃喃自语道:“以你的天赋根骨,若肯用心修炼将玄真开阳剑诀练至精纯,再假以时日,突破九阳之境也未尝没有机会。只是你虽是万中无一的纯阳命格,却偏偏又是一个……”

    他正自自言自语,却忽听那童子叫道:“师父,糊了,糊了……”

    道人愕然回神,朝石桌看去,果然见那只烧鸡表面已被紫色火焰烤成了一片焦糊。

    吕真一随手一挥,一股轻风送出拂灭了火焰,他见小童眉头紧皱,忙陪笑道:“外焦里嫩,正是时候。”

    童子正要反驳,却见那只烧鸡忽然裂开,分成了整齐的四块,宛如被最锋利的刀所切。

    童子瞠目结舌,忙问道:“师父,这又是什么戏法?”

    道人笑容和煦:“不要大惊小怪,这时咱们崇真剑派的玄真剑气,以后你若能专心刻苦修炼,也能做到如为师这般。”

    童子定定的看着四块烧鸡,小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喃喃问道:“那我要练多久才能和师父一样呢?”

    道人缓缓喝了口酒,温和道:“只要你肯用心专研,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也不过如白驹过隙,功到自然成了。”

    “一年有三百多天呢……”童子稚嫩的脸上神色暗了下去,“原来要这么久啊?”

    “小叶子,别着急,你有的是时间。”道人见童子神色失落,便笑道:“快吃吧,不然又冷咯。”

    童子这才又开心起来,抓起一只鸡腿递给道人:“师父,吃鸡腿。”

    道人伸手接了,颔首道:“还算有良心,不枉为师疼你。”他咬了一口鸡腿,又喝起了酒。

    这时,石亭外的山道口忽然多了一个人。

    这人年约三十来岁,道簪束发,面容清朗,器宇轩昂,黑色的道袍在秋风中徐徐飘动,道袍上分别有金色和银色的丝线刺绣着北斗七星以及八卦图案。

    黑袍道士脚步略显急促地朝石亭走来。那童子见了,就挥着手里的另一只鸡腿向他喊道:“齐师兄,快来吃师父用戏法变过的鸡腿。”

    黑袍道士已快步走进石亭,先朝吕真一恭敬地行了一个道礼:“师父。”

    然后才看向童子,隐含威仪的脸上泛起笑意,温言道:“小师弟,你又偷懒了?”

    童子朝他撇了撇嘴,说道:“谁让师兄你老是忘记送饭的时间呢?我都已经练得很饿了。”

    黑袍道士也极为宠爱这个童子,闻言无奈笑道:“好好好,师兄明天一定不会记错时间。”说完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满眼宠溺。

    吕真一这才问道:“邯之,你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事么?”

    吕真一只收过四名亲传弟子,这黑袍道士正是四大弟子之首的大师兄齐邯之。而吕真一半年前所收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也正是眼前的这个小童。

    这个小童从出生起就在出云山,由吕真一亲自赐名“叶还真”。整个出云山崇真剑派数千弟子甚少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来历。半年前,吕真一突然降下法谕,告知崇真剑派门人和所有江湖上的俗家弟子,他已决意收一名关门弟子,而那人正是这个小小孩童。

    却说齐邯之见师父垂询,立刻双手奉上一封书信,恭敬道:“禀师父,方才山下传来一封密信,是从青州无涯山学海书院而来。送信人特意嘱咐,信中所言事关中原武林安危,务必要师父亲自过目。”

    ”哦?竟有此事?”

    吕真一微微蹙眉,放下葫芦鸡腿堡,随手取过齐邯之手上那封被密封好的信封,他凝目看去,只见信封上果真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恭请吕真人亲启勿疏。

    吕真一望着那一行宛如笔走龙蛇也似的字体,颔首道:“这的确是无涯山学海书院楚意行的笔迹。”

    他手指轻拂,信封无声裂开,随即取出了信纸展开阅览起来。

    齐邯之默默在旁静立,却见道人的眉头微蹙,神色渐渐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他心头一沉,见道人脸色愈发阴郁,心中更觉古怪诧异,便试探着问道:“师父,不知楚院长在信中说了何事?”

    道人一语不发,只是看着手中的信纸陷入沉吟。齐邯之见此,心头虽愈发诧异,却也不再多作询问。

    许久后,道人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邯之,让小叶子先回去休息罢。”

    齐邯之心头一震,他跟随道人数十年,甚少见过他出现如此慎重神情,当即转头对亭外道:“冲熙,天色已晚,带小师叔先下去休息。”

    “是,师父。”石亭外的山道口早已等候着一名十几岁的小道士,闻言立刻快步走来,先是对道人和齐邯之恭谨行礼,再对那吃得满嘴流油的小童微笑道:“小师叔,我们下山休息去吧。”

    这弟子道名冲熙,正是齐邯之的一名亲传弟子。因这小童是道人的关门弟子,与齐邯之平辈,所以他尽管年仅四岁出头,在崇真剑派中的辈份却极高,但凡除了吕真一三个亲传弟子以下的其他崇真门下,都得毕恭毕敬的叫他一声小师叔。

    那小童一听自己今日不需要再练剑,当下十分欢喜,连忙跳下石凳,拉着冲熙的手问道:“今天是你给我讲故事么?”

    冲熙牵着童子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挠着头笑道:“小师叔,今日该轮到冲灵师兄给你讲故事啦。”

    二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已下山而去。

    齐邯之见他二人下山,立刻皱眉问道:“师父,可是山下出了事?”

    道人没有说话,神色沉郁而恍惚,仿佛回想起了某段久远的记忆。齐邯之不敢打扰,默默站着。

    很久以后,道人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手中信纸递给了齐邯之。后者恭谨接过后,迅速看了起来。

    信纸上只写了寥寥三段话。第一段是:鬼隐千古玄,九奇秘如烟。翻手乾坤陷,覆掌阴阳迁。

    齐邯之剑术精深,阅历丰富,除了他师父吕真一外,可称崇真剑派第二高手。可当他甫一看到这一段话时,只觉古怪茫然,十分不解,不知这段话有何含义。

    于是他目光下移,看向第二段话,只见那一段话写着:魔乱中原,鬼隐煽颠。图袭崇真,亟备勿缓。

    齐邯之不由心中剧震,面露惊色。旋即又往下看去,只见第三段赫然写道:“兹事体大,楚某不日将率一众同道亲赴出云,觅驰援之机。望吕真人慎防微渐,以杜不测之变。”

    齐邯之看着手中信纸,一时心潮涌动,难以置信。他虽不知信中第一段话中隐喻,可后面两段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他忽地一扬眉,语气微冷道:“何人如此不自量力,竟胆敢对我崇真剑派心怀不轨?”

    他眉头深锁,心头茫然错愕,只得重新看向吕真一,道:“师父,除了一年前魔教侵犯中原之外,我们崇真剑派与世无争,更一向与江湖同道交好,不曾招惹是非仇家,楚先生这封信,其中提醒是否有误?”

    道人已经缓缓起身,面色颇为凝重,摇头道:“楚意行身为学海书院之首,在江湖上更有儒侠之名,他既然刻意传书来此,我便绝无置疑之理。”

    “这……,”齐邯之神色一变,脱口道:“莫非又是西夷魔教卷土重来?”他说到这,又忽然皱眉摇头道:“这也根本不可能,魔教一年前与我中原武林一战,几乎全军覆没,至少二十年内绝无死灰复燃之机。可除了魔教之外,如今天下还有谁敢对我崇真剑派心存觊觎不轨之心?”

    道人举起手中葫芦,缓缓喝了一口,忽然轻叹道:“楚意行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要我提防的不是那大光明教,而是另外的人……”

    齐邯之一怔,随即重新仔细再看了一遍信中内容,依旧茫然不解。

    “他们是一个早已存在世间数百近千年的一股神秘势力,擅长潜藏于各个时代阴暗之后,所以自古以来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寥寥无几,你不知道也并不意外。”道人负手而立,目光看向山下远处弥散的炊烟,喃喃自语道:“这股势力太过神秘,所以千百年来知晓他们的人都习惯称之为鬼隐九奇。”

    久经岁月沧桑的掌教道人,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竟出现了从所未有的慎重沉郁之色。

    “鬼隐……九奇?”

    齐邯之当然从不曾听过这个名字,顿时惊愕万分。他低头又看向手中信纸,顿时明白了其中含义。

    随之,齐邯之的神情也同样无比凝重起来,他缓缓道:“弟子虽从不曾听闻过鬼隐九奇,但现在已经知道楚先生这封信里所说的事了。他的意思是当初魔教入侵中原,乃是这鬼隐九奇在背后暗中推波助澜。而且不久后鬼隐九奇中还会有人前来出云山意图不轨。倘若真如师父所言,江湖上真有鬼隐九奇这种势力存在,那楚先生的提醒便果真非同小可了。”

    道人微微颔首,忽然说道:“若非数十年前我便已经知晓他们的存在,否则一年前中原三教连同九大门派,还有其他无数武林高手与大光明教那一战,我为何只派邯之你与其他弟子下山,而我却独守出云山呢?”

    齐邯之闻言一惊,正欲开口,道人却又忽然轻叹道:“我原以为这一代的人不会碰到他们,但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让我们遇上了。”

    齐邯之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所以,就算一年前魔教教主如何魔威通神,师父也没有贸然下山出手,原来竟是在防备那鬼隐九奇么?”

    道人沉吟不语,许久后才轻轻点头,却又随即摇头,缓缓说道:“是,却也不是。其中缘由日后再说。”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齐邯之,神色郑重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却也不能对外声张,就算门中弟子也不可多问。从明日起,找个合适的缘由,出云山禁止香客游人上山,山中弟子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吩咐,不可松懈大意。”

    “是,弟子遵命。”齐邯之首次见到道人那般慎重的神色,躬身应命。道人又补充道:“还有,从今晚起,把小叶子的住所搬到我院里,我要亲自督促他练功。至于门中之事,就交给你料理了。”

    齐邯之心头一沉,忙领命道:“弟子明白。”

    道人轻轻挥了挥手,齐邯之会意,转身离开石亭下山而去。

    道人缓步走到山顶边缘,他眼帘微微垂下,静静地看着山下的人间烟火。

    “一波方平,又一波再起……,”道人满是无奈感慨的话音在夕阳的余晖中响起又随风消散,“可若是一直平静,又如何能称为江湖呢?”

    没有人回答。

    天际的如血残阳终于尽数隐没于山峦之后,天地赫然一黯。

    天地失色,风起而云涌。

    ————————————

    这一年是大魏庆德四年的秋天。

    时光追溯至两百六十年前,因朝廷腐败,天下大乱,襄州一“明”姓家族擅武技之人私造铠甲十八副,聚集所属相邻三百人揭竿而起,逐渐兵强马壮,他耗费十三年南征北战,逐渐从诸侯混战的乱世中脱颖而出,凝聚起了一支无可匹敌的军队,最后以强大武力踏破中原七州,终于推翻朝廷以武立国,称武帝。因他出身襄州魏郡,故而定国号为“魏”,世人亦称“武魏”。

    此时九州天下,划分为东岛、西夷、南疆、北荒与中神州五方地域。其中,中原大地的大魏王朝以中州为核心,涵盖禹、剑、宁、青、襄、楚等七州,统称中神州。这里幅员辽阔,物产丰饶,人口密集,是五方之地中最为繁华昌盛的帝国。

    除中神州外,东岛孤悬于东方汪洋之上,地域不大,却独具一格。瀚州位居西方,部族林立,支系繁杂,故谓西夷。北方凉州极远处是北荒,千里草原,穷山恶水,文明礼教未兴,农耕难以发展,堪称九州最苦寒贫瘠之所。至于襄州以南的南疆小国,因与中原大地接壤,自古以来便一直归附于中原历代王朝版图之中。

    然而,在中神州这片辽阔又富饶的土地上,无论多少强盛的朝代都挡不住由盛而衰的历史法则。如今,屹立中原快三百年的大魏王朝也同样挡不住历史的滚滚车轮。尤其是近二十年来,朝廷百官与天下王侯其心各异,以致门阀纷立,各逞豪强。且中原之地多有旱涝和瘟疫之灾,无数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朝廷举措不力,因而百姓民心渐变。所谓天灾之下必有人祸,二十年间中原各地先后爆发了许多规模不一的民变,最后虽都被朝廷镇压,但这样的情况已然触及到一个王朝立足的根本,以武立国的帝国经过漫长的岁月浸洗后,也渐渐开始有风雨飘摇之象。

    而遥远的北荒,流淌着上古野蛮血统的蛮族人也察觉到了大魏王朝的动荡局势,他们隔着宁州的沉沦海和剑州的天险铁城对中原虎视眈眈,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饥饿野兽,正暗中磨砺着它们的利爪獠牙。

    与大魏王朝气运渐衰不同,中原武林却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鼎盛景象。

    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崇尚自由,不受律法约束,自有一套行事法则,常与官府抗衡,故而历代当权者皆对江湖势力与武者心存防备,打压不断,却又难以根除。然而,大魏一朝情况有所不同。大魏开国皇帝本是江湖武夫出身,在推翻前朝的过程中,得到了中原武林和各方江湖势力的大力相助。立国之后,武帝念及武林襄助之功,论功行赏,提拔众多武人进入朝廷各部,尤以禁军、刑部和边军为多。同时,武帝深知江湖本质,颁布旨意,只要武林中人不触犯朝廷律法、不影响百姓生活,便允许其存在,并默认他们的生存法则,不予刻意打压。在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之下,中原武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江湖世界,大魏也成为历史上民间武风最盛的王朝。

    在这片神州大地的江湖天地里,奇人异士辈出,宗门教派林立,盛况空前。其中,“儒门”无涯山学海书院、“释门”云鼓峰雷音寺、“道门”出云山崇真剑派,三教传承悠久,底蕴深厚,在中原大地根深蒂固,执武林之牛耳。巫峡“剑宗”以剑立门,独创“飘缈”剑技,开辟剑道蹊径,独树一帜。除三教剑宗外,还有春秋阁、七尺门、英雄楼、逍遥派、朝天门、鼎剑堂、长乐帮、璇玑宫、大河帮等黑白两道势力最强的九大江湖帮派林立江湖。这些名门宗教与江湖帮派,在同一时期人才辈出,众多散人游侠也活跃其中。他们相逢同代,犹如群星竞逐,盛极一时,更犹如江湖上的颗颗明珠,共同串起了中原武林江湖的脊梁与精气神。

    就连一向与江湖保持“井水不犯河水”默契的大魏朝廷,也不得不暗中对江湖武林提高警惕,中原江湖之强盛可见一斑。

    然而,庆德三年开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暴风雨般席卷了中原武林。起源于西夷之地的神秘教派“大光明教”,以传教之名,突然大举入侵中原。中原武林人士奋起抵抗,与大光明教展开了一场惨烈厮杀,整个中原江湖瞬间陷入腥风血雨之中。被中原武林视为魔教的大光明教,拥有令人战栗的可怕实力。短短半年内,魔教势力便扩张至大半座中原江湖,其强大超出了所有中原武林中人的预料。

    在这关乎尊严与存亡的危急时刻,以三教为首的中原江湖各宗门教派,以及众多散人高手,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他们摒弃正邪之别、门户之见,团结起空前强大的武林力量,投入到与魔教的血战之中。

    这场血战持续了整整一年,中原武林倾尽所有,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才堪堪将魔教逼退,双方可谓两败俱伤。在最后与魔教的决战中,魔教教主展现出近乎不死不灭的恐怖力量,竟以一人之力屠杀了中原数百高手,其恐怖程度犹如神魔在世。最终,在魔教大势已去、中原群雄舍生忘死的拼死一搏下,终于将魔教教主击杀于西面边境的白马寺,魔教之祸方才得以平息。

    经此一役,魔教几乎全军覆没,仅有少数余孽逃回西夷,从此销声匿迹,不敢再踏足中原。但中原武林同样元气大伤,三教九派加上剑宗等所有辉煌一时的精锐高手,几乎全部葬送在这场大战之中,存活者寥寥无几,十不足三,惨烈至极。若非天下武道第一人、道门魁首吕真一未曾参与此战,尚留于世,如今的中原武林只怕已彻底断了脊梁。

    即便道门实力尚存,可其他教门宗派却从此人才凋零,不少门派曾经的辉煌如昙花一现,再不复往日荣光,徒留世人无尽的唏嘘感慨。

    就在魔教之祸平息不过一年后,一则极为隐秘的传闻在江湖上悄然流传,再次打破了江湖的死寂。传闻称,有人欲对道门崇真剑派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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