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转眼一个月过去。
仵工铺迎来送往,接洽了七宗出殡业务,两宗超度法事,还有一些零碎的丧葬买卖。
徐青估摸着客流量,不断改进经营策略。
那些有能力寻他出殡的多是殷实之家,偶尔有拮据之人过来光顾,也是两餐无忧的寻常人家。
而那些灾民乞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光顾他的店面,跑到这里来置办后事。
为避免潜在客源流失,徐青特地往城门布告栏增添了新告示,同时又在流民乞丐喜欢聚集的旱桥底下、破旧宅院、荒废庙宇等处广作宣传。
这年头江湖八大门要门子弟众多,朝廷管也管不过来,那些打莲花落,唱鼠来宝的乞丐业务能力相当出众,收了徐青的利事,便把他的丧葬铺子广为编排,四处宣扬。
现如今只要有人路过旱桥底下,就总能听到乞丐打板唱词的动静,那些乞丐也很会来事,要饭的时候不唱这晦气的词,等到闲着没事的时候,便会打着板作为消遣。
这不,眼下水门桥旁,就有乞丐在打板:
“瘸丐冻死城隍庙,
他赊香烛借板车。
生前未吃几分饱,
今日纸马双份扎。
白灯笼,纸钱飘,
城南老店夜长明。
三枚铜板换薄棺,
世上还有善人徐。”
这些词谈不上丁点文雅,不过却也朗朗上口。
除了这些有才艺的乞丐,徐青还把目光放到了那些整日在街上闲跑玩耍的孩童身上。
有拿着糖人、风车等各种小玩意的孩童在街上边跑边跳,嘴里还唱着童谣——
“孝子当衣葬病母,
孤女哭灵缺孝衣。
他剪了自家寿材布,
拿去裹你爹娘骨。
黄泉路上风寒重,
世间自有人心暖。”
又有说书人拿了徐某人赠送的故事话本,便免费为他插播丧葬广告,茶楼里常听人讲——
“阎罗殿前让座迎,
阳间欠你万贯财,
阴司许你引路名。
黄泉路上灯万盏,
尽是生前赊账人.”
临河的风气不知何时变得阴间起来,期间衙门没少找徐青谈话,但奈何人做的是正经买卖,巡房衙门的师爷、仵作、捕头捕快又多与他相识,便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年轻人瞎胡闹,等过了这一阵,兴许就好了。
除了铺子生意一片欣欣向荣外,在这月余时间里,猫仙堂的香火也突破了万缕大关。
人们口中常说的万缕香火,指的便是寺庙观宇的香火鼎盛到了一定程度,而万缕对标的往往都是些大寺大观。
一个月时间,猫仙堂惩治放羊倌,推倒送子庙,降伏妖虎带来的后续影响才算彻底发酵,徐青也见证了堂口香火从每日一百来缕,增长到每日三四百缕的转变。
不过等到今日,香火的增势已经有了颓态。
徐青并不意外,毕竟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才是大多数。
那些曾受过猫仙堂恩惠的人,能烧过一回香作为感谢,就已经算得上是内心虔诚,等再次想起祭拜的事,兴许就要等到逢年过节,或是有求于仙家时,才可能会燃起那一缕香火。
期间隔壁纸扎铺的吴家嫂子有了儿媳陪伴,整个人也有了神采,徐青还给了张婉一个差事,让她帮忙经营纸扎铺相邻不远的寿衣店。
这人只要有事做,心里就不会想太多偏激的事。
有了张婉经营寿衣店,大壮、二壮兄弟俩便回了关门村,继续经营分堂香火。
不过在关大壮离开之前,传堂的黄小六帮总堂圈来了一个活——津门贮谷粮仓闹鼠患。
津门粮仓不比一般门户,里面仓廒众多,看管粮仓的啬夫、仓佐平时没少为这些耗子置气。
耗子药没少下,猫也没少请,可就是不起效果,直到廪吏官巡察时,看见了粮仓里一闪而过的硕大鼠影,方才明白这是有耗子成了气候,当了鼠王,所以才不食毒饵,不惧那些凡猫。
徐青从黄小六口中得知此事后,便带着玄玉和关大壮一块儿去了趟津门府城。
若是黄小六圈来别的活,他还不敢打包票,说有把握解决,但闹耗子这事儿.
他猫仙堂里的大猫小猫又不是摆设。
来到津门府,徐青依照路数,央请口才好的郭东阳当说和人,寻那掌管粮仓的廪吏官,引荐自家的堂口。
大雍朝这些年多灾多难,隆平帝在位时,常不思己过,反而将国运连年不顺的原因,尽数归咎在鬼神外物身上。
当时隆平帝不舍得下拨赈灾款,却舍得花费大批钱银,用来督造高逾百丈的祭天台,同时推行祭典仪式,主张哪里不顺祭哪里。
景兴皇赵冗‘荣登’皇位后,不光继承了大统,同时也继承了快要修建完成的祭天台,而雍朝的祭祀之风也被赵冗推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徐青眼中,大雍的祭祀之风,在某种意义上也能反映出它病入膏肓的程度。
不然津门帮被剿灭后,官府也不会在埠口举办佛事,让白水寺的和尚开讲佛法了。
津门贮谷粮仓的廪吏官显然也深谙此道,既然猫仙堂有这么灵验,那就从廪库里拨些钱粮,用来做祭祀法事。
按道理猫仙堂并不需要这些表面文章,但人廪吏官说了,若是你不肯接受大办,那粮仓的事,便也不用你猫仙堂办了,他去找白水寺的和尚也是一样。
和尚抓老鼠
徐青很难想象廪吏官是怎么把这两样东西凑到一起的,这业务它也不对板啊!
玄玉倒是因为祭祀仪式的事兴奋了一整天,这可是大庙大观才有的待遇,猫仙堂能让官府如此对待,岂不是说它和徐青开的堂口也步入了上流圈子?
然而,等到第二日,玄玉看着那三尺见方的小祭坛,以及上面供奉的仨瓜俩枣,猫猫震惊的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五千两银子的专属祭祀款项,结果就弄了这么个小法坛?
便是徐青念诵役使猖兵咒,召唤猖兵的法坛,也比这小桌子大上不少。
郭东阳见怪不怪,他对祭祀一事没多大兴趣,反倒是对徐青能够驱除鼠患的事颇为上心。
一个科举初试名列第四的年轻秀才,却无意官场争名,反倒做起了丧葬行当的白事生意,如今更是带着一只玄猫,欲要铲除贮谷粮仓里的妖鼠,这种怪诞离奇的事本就不多见,若徐青真降伏了妖鼠.
郭东阳觉得自个的东阳游记,兴许能再新添一笔。
津门粮仓占地极广,东西长约二百四十丈,南北宽约三百二十丈,内里有数十座缸式地下粮窖,最大窖口有近十丈宽,最深的粮窖距地面足有五丈,总体储量可达千万石。
这里不光是长久贮存米谷的地方,同时也是津门漕运转输粮草的枢纽。
徐青望气术展开,发现贮谷粮仓里满是五谷之气,根本看不到丝毫妖气显现。
“粮仓真有妖鼠?”
“那是自然,本官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徐青狐疑道:“若真有妖鼠,为何不让缉妖司前来捉妖?”
廪吏官摇头道:“缉妖司的人倒是来过一回,但这妖鼠会遁地之能,底下仓廒、粮窖颇深,总不能妖鼠跑到哪里,就把哪里的粟谷移空。”
“妖鼠藏匿在粮草深处,这些粮草反倒成了它的倚仗,缉妖司不能放火,也不能投毒,这事说是顽癣之疾也不为过,不然你当我等为何会病急乱投医,去信你这‘土郎中’?”
徐青瞥了眼那廪吏,土郎中能值五千两祭祀银?
“你且看看如何惩治那妖鼠,若实在没辙,便留下些毒饵,或是把这猫留下,总归不能白来。”
徐青眯眼看向那口无遮拦的廪吏,说道:“你只说除不得妖鼠,可要是我除了妖鼠又该如何?”
廪吏笑道:“除了妖鼠自有赏银。”
徐青摇头道:“我们出马仙不贪恋俗银,只希望大人到时能将那妖鼠游街示众,向津门百姓说一声我猫仙堂的功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