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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天月九章 > 093马前泼水

093马前泼水

    这首歌,是她和华郎爱唱的,唱过三个春天,他一定不会忘记。

    后衙的门依然紧闭。

    悠扬的柳笛声响起,更悦耳,更动听,也是那首《杨柳曲》。曲终,浑厚、苍凉的歌声传了出来: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声音老了,味儿没变,抚今追昔,贾妻心中大恸,不由得热泪盈眶。华郎的歌意,那落花溪的桃花流水,窅然已去,昔日情缘不再——能回应,终未恩断义绝,她哽咽着,唱道: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首《杨柳枝词》,为她的宗亲刘禹锡所作,传唱甚广。她读书不多,耳濡目染,要紧的也会那么几首。

    苍凉的歌声又起,夹带着叹息: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这首她不熟悉,好像是责怪之意。她虽有错,贫贱夫妻百事哀,能全怨她吗?别那么绝情好吧?遂接唱道: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回应的歌声,已经有了怒气: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分明怪她猪八戒倒打一耙,告诫她断了非分之想。常言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又唱道: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院内回道:“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莫上动乡情。”

    依然是诫勉之意。贾妻呆愣愣,无计可施。

    这时,后衙忽然灯笼齐明,亮如白昼,偏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护卫分立,一位高挑的少女打着灯笼,于门外驻足,娇叱道:“何人在此聒噪,扰人清梦,还不退去!”灯笼上,一边是个“衙”字,另一边是个“华”字。

    贾妻趁机前行,数步外道了万福:“烦请小姐通禀,刘氏三姐求见大人!”

    少女“嗤”了一声:“想得美!夤夜之时,我家老爷岂会见你一个陌生女子?还不速退!”

    贾妻急忙道:“贱妾乃——老爷从未休过贱妾,何论夤夜?贱妾求见老爷!”

    少女清丽的面庞上淌下两滴清泪,冷冰冰地说:“既如此,你进来吧!”

    鬼手和贾九智冒出来,也要进。

    少女冷冷地问:“尔等何人?”

    鬼手道:“三姐亲友。”

    少女吩咐:“去械!搜身!”

    两名护卫上前履职,鬼手顺从照办。贾九智已是高级大剑师,不肯撤剑,道:“那人是我娘,明日老子便是衙内,谁敢搜查?”

    少女冷哼一声退去,道:“关门!”

    贾九智道:“这么矮的院墙,能挡住老子吗?”

    少女头也不回:“皇宫大内也有院墙,只要你有种!”进去后,门“啪”地合上了,两人在外干瞪眼。

    少女引着贾妻,经花圃、游廊来到客厅。客厅装饰淡雅大方,两侧俱是套间。华大人端坐在中堂主座,客座空着;西侧一个桌案,坐着师爷,也称西宾、西席;东侧无桌案,侍妾、书童垂手而立。

    少女领贾妻去客座,贾妻不敢,望着不怒而威、俊朗依旧的昔日华郎,噗通跪倒,以头触地,哭道:“贱妾百身莫赎,没脸见老爷,求老爷惩治!”

    少女放好灯笼,立在华大人身后。

    华大人沙着嗓子问:“你是何人?何谈惩治?”

    “贱妾便是刘家三儿,乳名朵儿,贱妾犯了家法,求老爷责罚,打死无怨!”

    “刘朵儿,你好能躲啊!你躲了二十二年!你躲了十万八千里!我……”

    华大人说不下去了,热泪横流,屈辱、辛酸、痛心、哀怨、恼恨……一齐涌上心头。

    少女、侍妾啜泣,师爷、书童也落泪,华大人受的苦,他们全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一厅人哭得稀里哗啦。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华大人无力地说,“你说没有休书,我补你一份便是。”

    刘朵儿连连触地:“老爷不要!老爷不要!贱妾不是讨休书的!贱妾求老爷收留,任凭处置,死了也做华家的鬼!”

    华大人叹气道:“你起来吧!过去事过去了吧!”

    “老爷不答应,贱妾跪死在这儿。”

    “刘朵儿,你听过戏剧,知道《马前泼水》吧?甭跪了,没用的。”

    《马前泼水》讲的是汉朝书生朱买臣,家贫如洗,妻崔氏不耐清贫,逼其写休书,改嫁一暴发户。朱苦读中第,赴任时,已沦为丐妇的崔氏跪于马前,请求收留。朱命人取盆水泼于地,若崔氏收回盆内,即可收留。崔氏知其意绝,羞愧撞死。

    华大人与刘朵儿的故事,好像如出一辙,大同小异,实则不然,崔氏有休书,刘朵儿则是私奔。

    “老爷,崔氏已为他人妇,贱妾还是老爷的——”

    “嘟!住口!”华大人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你比崔氏更可恶!”

    刘朵儿触地,额头已有血丝:“老爷,贱妾怀了你的骨肉,生了女儿九妹,一直瞒着——看在女儿九妹的份儿上,你就饶过贱妾吧!”

    华大人喟然长叹:“九妹真是我的女儿?”

    “千真万确!老爷,那个春天,贱妾爱发火,老是吵架,才让人骗走的啊!年底便有了九妹——贱妾年轻不懂事,贱妾才十九啊……”

    华大人默然流泪。不错,那个春天,刘朵儿爱吃辣椒,脾气也火爆——现在看来,她怀孕了,酸男辣女,自己应该多多谦让,或不至于让贾郝仁趁虚而入——但是,何谓大行不顾细谨?何谓大礼不辞小让?此错彼错,能同日而语吗?

    想到这里,华大人道:“明天便带我去看九妹——至于你,既往不咎也就罢了,休书总要补的——大黑山的观音阁道观、凉山的白云庵道观,我都去过,清静有灵气,风景也挺好的。”

    刘朵儿陷入沉思。鬼手和贾九智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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