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棠沐分析,按《大德律疏》,与强盗通谋者,以同罪论,处腰斩之刑;事前不知,事后隐匿财物者,以窝赃论,处流放或罚金之刑。以他的判断,景济仁生性胆小,断不敢与强盗通谋,自招滔天大祸;但景济仁经纪财物唯利是图,若不知强盗底细,见钱眼开,贪图蝇头小利,被蒙蔽的可能性或许存在。就当前形势看,洗清罪名平安归来,固然是上上之策,但强盗们一口咬死,又对上了赃银数量,期望值过高,无事一身轻也是万难。不管不问,结局必然糟糕,有生命之虞;花些银两,打通关节,免除通谋之罪,胜算还是有的;应确保最低目标后,再谋求最高目标。
他的推断,有理有据,入木三分,也是公道之论,与景德震不谋而合。
景夫人潜意识里,笃信夫君是清白的,但景德震、景棠沐的一席话,动摇了她,两位景氏家族的柱石般人物,总比她妇道人家有见识,也许,景济仁怕她担惊受怕,背地里接了不尴不尬的生意——背着她的时候还是有的,泉下村传过闲话,说他曾跟偷儿坳爬墙头、钻狗洞的娘亲打情骂俏……
景棠沐自告奋勇,愿尽心竭力帮助景济仁,此前闹些不愉快,全怪他,无妄之灾下心神错乱,此际,景济仁身陷囹圄,该是他将功补过的时候了。他与景济仁多年的交情,岂能半途而废?真金不怕火炼,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等等。
景夫人没有更好的选项,景棠沐的肺腑之言也打动了她。早年,两人的关系老铁了,情同手足肝胆相照,景济仁危难之下,景棠沐施以援手,也在情理之中、义气之内。于是,对景德震、景棠沐两人,不停地感恩戴德,承诺尽快筹措银两,早早救景济仁出狱。景棠沐说,他手里有现银,可以先垫上。景夫人不同意,说你费心操办已经感激不尽了,岂能再让你垫钱?这才作罢。
当天后晌、晚上,景夫人放低身段,四处告贷。结果可想而知,平时不济人,难时何人济?家族成员,多哭穷告急,面露难色。到得后来,只有闺蜜华九妹拆出三百两;剑南门苟史运因小胖墩为了火火,上一个官司借出了七百两,贺礼、唁礼所剩无几,勉为其难地又借出了三百两;景德震打探消息花掉五十两,又添了一百两,算借给二百两。其它人等,有几个三两、二两的,景夫人寒心,一律没接。
统共只有七百五十两现银,办理财主生死攸关的大事,哪儿够啊?景夫人将自己的金银首饰、家中的金银器皿,约合四百两,包裹包了,拟兑换银票,合在一处打点使用。
晚上,景夫人召集小妾、管家,通报情况。这个家现在她做主,知会一声,听听大家的意见,总是好的,不显得那么独断专行。
管家双手赞成。
小妾也不反对,反对也无效。不过,凭借女人的直觉,她担忧景棠沐包藏祸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景夫人说她主观臆断,内心却提高了警惕。
景棠沐住在景德震家没走。第二天早晨,景夫人将一千多两金银器物交与景德震,抹眼泪说,如果景济仁出不来,欠下那么多债,自己也没法活了。
景棠沐拍胸脯,信誓旦旦打包票,如果救助不力,他情愿双倍奉还,并请景德震作证。
景夫人忙以好言相敬,称自己一介女流,承受不了大事,哪能不信自家人?千万勿怪,全部拜托了,云云。
两人走后,景夫人前思后想,仍觉不踏实。咬咬牙,拿出自己的传家宝——一块价值三百余两的和田籽料美玉,去找华九妹,请她去求父亲华大人,关照一下。
华九妹爽快地答应了,能帮闺蜜大忙,脸上也光彩。这块和田美玉,晶莹剔透,万里挑一,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她一接手便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景夫人命管家带了碎银,备马、租车,让小妾陪同,抱了冰月,亲送华九妹下山……嗣后在家等待,望眼欲穿。
第四天,华九妹返回,面有愧色地告诉景夫人,她被父亲训了——
华大人讲,他已经调任,无权插手松潘府的诉讼,朝廷明令,严禁官员之间私通幽曲,一经发现,轻则革职罢官,重则锒铛入狱。因此,景济仁的案件,他爱莫能助,请多多海涵。
景夫人黯然无语。潜意识里,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夫君景济仁,这次恐怕凶多吉少。魂不守舍地回家,望着偌大的院子,望着似乎变瘦的美人蕉。望着连日缺水,有些蔫蔫的花花草草,大祸临头的感觉,总挥之不去。华九妹忘了还她美玉,她也懒得提,算了,能抵账先抵账吧。
如果出了最坏的情况,儿子小胖墩怎么办?她怎么办?小妾怎么办?小妾生的两个三岁、四岁女娃怎么办?这一切,不容她不多想。
家中还有地,还有成群的牛马,再不济,卖掉一半还债、备用,总能支撑。小妾年轻守不住,随她再嫁吧,自己守着小胖墩,将来总有翻身的一天。夫君被谁所害,中了谁的圈套,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须告诉小胖墩牢记父仇,奋发努力。不过,落实这些还为时过早,还不能告诉小胖墩,让他徒然受怕,于事无益。
景棠沐积极帮忙,眼前还存一线曙光,哪怕他又当巫婆又当神,得了好处,总该放景济仁一条生路吧?
胡思乱想着,景德震、景棠沐带来了期盼已久的喜讯。
几经勾兑,松潘府按察衙门的属官属吏许诺帮忙讲情,尽力排除景济仁与强盗通谋的嫌疑,并引荐了新任的按察大人。按察大人也许诺,景济仁可以跟强盗区别对待,不过眼下还不能出监,须三堂会审定案后才能保释。
太守大人、布政大人那儿,免不了也得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