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镇快看!”张禄向前指。众人看去。只见十几个闯军骑兵拥着一辆马车向城下缓缓奔来,马车没有车厢,只绑着一面旗帜,隐隐看见两个人扶车站在上面,到了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原本纵队变城横队,沿着城墙而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马车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
“秦”字,而站在旗下二人中,有一人正是秦王朱存极!另一个则是夹持他的闯军小哨总。
尤振武脸色一沉,心知,李自成这是死也不放过朱存极,要榨干朱存极所有的劝降可能啊。
---朱存极穿着厚棉衣,哆哆嗦嗦的站在车上,虽然此时已经是上午,比起暗夜凌晨的气温稍微回升了一些,但依然是冷的伸不出手的天气,立在车上,被寒风一吹,直感觉彻骨冰冷,整个人都快要被冻晕过去,但朱存极却不敢晕,他瑟瑟发抖的站在车上,咬紧牙关,缩头拢肩,双手拢在袖中,只想保存住一点最后的温度。
这样的天气里,站在车上被冷风吹,可不是人受的罪。想秦王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像是游街示众,又像是耍猴。城上的榆林军都看的清楚。十几个闯军骑兵拥着马车,一边在城下摇旗走马,一边大声朝城上呼喊,说,朱家的秦王都投降了,你们何必再顽抗?
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日,明天再不投降,后天闯王大军就要攻城了,到时,城中老少不留,望城中百姓早早醒悟,切莫被他人所误!
又说,但有人逃出城外,立赏十两,献出城门者,赏银一万两,最后更是喊出那一句蛊惑人心的名句,吃他娘喝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啊,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一次,闯营的劝降不再针对都任和尤振武,以及他们麾下的将领,而是付诸于城中的普通军士和百姓了。
不得不说,这一番的心战还是有效果的,很多榆林军看见车上的秦王,脸上都露出叹息和黯然之色。
“秦王,哼!”刘廷杰侯拱极等人都是怒,都任老脸难看,刘廷夔王永春连元叹,武尚忠翟去病则是有恨不得杀了秦王朱存极的眼神,但他们不能杀,只要他们还是大明的臣子,他们就不能对朱存极有所不利,不然不止是事后朝廷追究,城中的民心士气也会崩溃。
原因很简单,大家跟着你是为了朝廷,你如果杀了秦王,等于犯了忤逆的大罪,朝廷事后追究,即便普通百姓没有罪,但亦不会有功了,大家又怎会继续跟随你?
不能杀了秦王,只能是忍着。尤振武面色凝重,他知道,这就是心战了,榆林军要鼓舞士气,坚持守城之心,闯军却是要摧毁榆林军的心志和战意……这不止是实力,亦是智慧的比拼。
“总镇,不能坐视贼人在城下猖狂,动摇我军心,请总镇下令,末将愿领兵出城一战,抢回秦王!”刘廷杰请命。
尤振武正要说话,李承芳却已经摇头说道:“不可!闯贼明知秦王要紧,却只派了十几个人护卫,明显就是要诱我出城抢夺,我军一旦出城,追逐于他们,必中他们伏兵,还是暂时隐忍的好。”尤振武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说道:“参戎暂忍。榆林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匆忙出战,说不得会中贼人诡计,先观望再说。”刘廷杰也知他们说的有理,但见到贼人拥着秦王在城下大摇大摆的劝说,动摇军心,却实在是不忿,叹道:“可惜有点远,不然我一箭可射到……”有人要问了,为什么不用炮呢?
当然是因为投鼠忌器,秦王朱存极就在他们中间,众目睽睽,一旦炸到秦王,都任和尤振武的死罪,谁也跑不掉。
尤振武心中一动,转对张禄:“去叫老石来。”很快,老石石善刚就来到了城头,向尤振武抱拳行礼。
尤振武指着城下秦王,向他小声说,石善刚观望了一下,然后点头:“小的可以试一下,但需要一张一石二的长弓。”----明代,一石米大概五十公斤,把一石米挂在弓弦上,如果弓能拉满,就将这张弓称为
“一石弓”。一石二,大约六十公斤。尤振武看向负责辎重军备的王家禄:“大人,库中可有?”军中使用的都是五十斤的弓,因其制作简单,使用简单,维护也简单。
相比之下,六十公斤的长弓非一般人能使用,制作复杂,价格昂贵,维护也比较麻烦,不能马上,只能步兵使用,因此军中并不常有。
为了备战,王家禄早已经将武库整理的清楚,听尤振武问,立刻说道:“有,一共三张。”即派人去取。
去人很快就返回,将一张长弓交到石善刚的手中。和普通短弓相比,长弓的弓臂较长,弓弦也较长,使用的箭矢也和普通短弓不同,其箭矢更细长更尖锐,适合远距离飞行。
石善刚拿弓在手,安上弓弦,然后拉开架势,试着拉了几下,城头众人都是叫好:“好臂力!”尤定宇则叹:“老喽,年轻时我也能拉的。”于是石善刚持弓走到墙垛边,当城下的闯军劝降队从城下经过时,他忽然站起,拉的弯弓如满月,箭走似流星,嗖的一箭向城下射去。
嗖!只听见一声惨叫,那个走在最前,呼喊声最高的闯军骑兵已经是胸口中箭,他瞪着惊骇疑惑的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离得这么远,怎么还会被城头官军射中呢?
捂着胸口,摇晃了两下,从马上重重跌了下去,其他闯兵惊慌的用手中盾牌遮挡,车上的朱存极更吓的尖叫:“不要放箭,不要放箭……”那个小哨总急忙扶住他,呼喊撤退,石善刚挽起长弓,又是一箭,啊,一个护卫朱存极离开的闯兵后背中箭,翻身跌落马下。
其他闯兵惊骇至极,再不敢在城下停留,护着朱存极逃也似的离开。
“好箭!”城头榆林军响起欢呼声。
“好壮士,好壮士!”都任大声赞叹:“来人,去取银十两,赏给壮士!”石善刚向都任拜谢,众人对他的箭术都是赞叹,王永春和连元两人,对石善刚并不了解,当知晓他原来是尤家的家丁,心说将门世家的底蕴,果然是有过人之处,也怪不得尤总镇年纪轻轻,就能统领一镇兵马了。
……从城头下来,尤振武在总兵府召集众将议事,就城外闯军的心战,加强应对布置,除了大小将官,要多加巡视,时时注意麾下军士的动向,但发现异常,一定要明快处置,决不可风起青萍,浪成微澜,最后酿成大祸之外,他亦给给众将鼓劲,振奋思想,明确各营的任务,随时准备应对闯军的猛攻。
众将退下,李应瑞来到。
“允文,贼人又射进了不少的劝降信,刚才,有人在西门呼喊翟老副镇的名字,却是他原来的一个旧部,现在投降了闯贼,在城下呼喊劝降。”李应瑞小声说明。
又补充道:“不止西门,北门也有。皆是官军投降贼人的将领。”尤振武道:“城中反应如何?”
“民心军心都稳定,无有任何异常。”
“要加倍提防。但也无须过度紧张,我榆林军也不是轻易就能被闯贼说动的。”尤振武面色严肃。
想了想,又说道:“要严防粮库、火药库的潜入。实话说,我不惧闯贼的心战,但如果这两个地方出了差错,我们必死无疑。”
“恩。”李应瑞点头。尤振武想了想,问道:“那个高朗怎么样?用的可还顺手?”李应瑞笑道:“很不错。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做事极其仔细认真,人也老实。”……大战即将到来,在闯军又增兵,又打造攻城器械的同时,城中也没有闲着,在巡抚衙门的组织下,男女老少一齐上阵,或担土挑石,加固内城,或推着大小车,往城下运输物资,或在老墙下刮硝,在厂内研炭,又或者穿针引线,改制棉衣甲胄,令所有将士都身有防护,又或者参加义兵,在军官的带领下,于城中校场操练,总之,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但凡还能动的,都加入到守城战的各种准备中----在榆林军的教育和宣传下,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闯军三日投降、不然屠尽全城老小的最后通牒,投降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死战到底,到了这种时候,参加守城不止是报效朝廷,更是为了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杨知县,你身子骨还没有恢复,快回去休息吧,再说了,这事也不是您做的啊。”内城墙加固处,尤荣成在担土挑石的人群中好一阵的寻找,方才是找到了原渭南知县杨暄。
杨暄伤还没有好,还应该休息,不想今日他却是溜了出来,挽起袖子,加入了担土挑石的队伍中,尤荣成听说了,急忙来寻找。
杨暄却笑:“无妨,力所能及之事,我还能做的动。”尤荣成忙扯住他的袖子,焦急道:“那也不行。少总镇将您交给我,可是再三嘱咐过的,一定要照顾好你,若是他知道你伤没有好,就跑到城下来劳动,岂不是要埋怨死我?快回去快回去,这里也不差您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