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尤振武巡视勇气营。最初,勇气营乃是榆林军一路撤退收拢的败兵加上新进招募的一百青壮,连同一旗的闯营降卒组成,一共只五百人,武尚忠为千总营官,但这些天经过武尚忠不懈的努力,他勇气营已经扩张到了七百人---对于募兵之事,尤振武在军议大会上说的清楚,各营营官,都有募兵的权力和义务,募兵越多,他给的营号越多,只是有一点,军士饷银由巡抚衙门和总兵府负责,但募兵的费用,却需要各个营官自己去想办法,如果你募不到兵,那也没有办法。
但这并不表示可以滥竽充数,榆林军募兵的标准必须遵守,不能拿老弱充数,不然上不了花名册,发饷的时候,也过不了饷银官的手。
谁为饷银官?王家禄为户部督饷郎中,自然是饷银官的唯一人选。过去发饷,都是总兵、副总兵一领,的花名册,但见不到士兵本人,为了杜绝空饷,尤振武先找来孙惠显和刘廷杰,一番商议之后,他拜访王家禄,恳请饷银直发,并新造士兵的花名册。
王家禄听罢大喜,其实文官早就想这么干了,但却一直为总兵军头们所抗拒。
毕竟,总兵将麾下人数一报,朝廷饷银一发,他们不但可以拿普通士兵的饷银豢养家丁,更可以中饱私囊,如果饷银直发,从饷银官手中,直接到了士兵手中,他们就再没有上下其手的机会了,因此,总兵们都不太愿意文官插手发饷之事,即便是被上司逼迫,他们总能想办法推脱,实在不行,就应付了事,总之,他们是不愿意放过这一块大肉的。
想不到尤振武居然主动让出,王家禄如何不喜?
“尤总镇虽年少,但胸怀宽广,坦荡忠义,更有勇有谋,有此总镇,实乃我榆林之大幸啊!”事后,王家禄向都任说。
因此,前番补饷的时候,就是王家禄亲自发饷,并负责造册,将榆林军两千六百名战兵、四千一百名辅兵的名字一一写下,并编了兵号,以备日后发饷和查询。
在饷银直发的同时,不论中军营,火器营,左右营,还是勇气营这样的杂牌营,尤振武皆一视同仁,从武器甲胄到粮饷,都一般的待遇,一日三餐,也都一样的标准,尤振武轮流在各营用饭,一来拉近和将士们的距离,二来也是突击检查,保证每一个营的伙食都如军中标准,以防有人上下其手,贪污将士们的口粮。
尤振武新任榆林总兵,对军纪操练和军中贪墨之事,抓的尤其严,但有人触犯,轻则军棍,重则斩首,一点情面那都是没有的。
他亲为军纪官,任命二叔尤见田为军需官,军纪军需都抓在手中,但他依然不敢懈怠,时时都在注意军中的动向。
尤振武进到勇气营的时候,营中正在操练。---到今日,新兵营当初在长乐堡喊口令、站队列的操练之法,已经在榆林军中全面推开,新兵进入军中,首先要练习的就是队列,队官一遍一遍的教习,如果新兵转错了方向,走错了队列,先罚站,再罚饭了,如果还不行,那就要拉出去打板子,直到你哭爹喊娘,发誓一定记住为止。
队列之后,就是学习号令,擂鼓是前进,鸣金是收兵,知道旗帜挥舞的各种意义,即便你不识字也没有关系,自有队官会教给你。
如果学不会,或者总是搞错,那就还得吃板子。再然后就是练习武艺,火铳,长枪,盾牌,甚至是火兵、辎重兵,究竟操什么武器,都由队官看你资质和操练表现来决定。
等拿到了武器,分到了甲胄,就算正式的榆林兵了,整个过程,需要六十天,那些操练不过的,或者一开始就达不到战兵要求的,都会被归为辅兵,拿战兵一半的饷银。
只不过即便是成了战兵,也不能保证永久,因为照尤振武制定的军规,军中有定期考核,成绩分为九等,一旦落到了最后面的等级,就会挨板子,然后扔进辅兵营,而你的上级,也会被你拖累,受到惩罚,更不用说,军中早晚都有操练,早点卯,晚入列,一刻不得闲,所以想要在榆林军中偷懒,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当然不是尤振武所想,而是照搬戚少保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有戚继光这一位大拿在前,尤振武亦步亦趋跟着学,加上一些勇气和决心,这一个多月以来,榆林军上下隐隐已经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总兵亲临,场中军士都是振奋,比起往常,今日黄昏的操练,更显威猛和战力。
武尚忠挎刀站在尤振武身后,见尤振武微微点头,似有满意之色,他紧绷的神经,也方才是放松下来。
--感觉小舅子越来越像老丈人了,虽然小舅子从不动怒,说话也温和,但却总有一种凛然之色,以至于每次跟他巡营,心中总有鼓鼓。
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自己部下操练出错,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不止他,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
这大约就是天生将才吧。武尚忠想。
“总镇。”操练结束,一人上来行礼,尤振武抬头看,却是丁三。原来,虽然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听闻闯贼大军来到,城中老少,都已经加入到了守城战的准备中了,自己堂堂丈夫,每日却是躺在尤宅之中养伤,这成何体统?
又如何能对的起尤振武和城中百姓?于是丁三找上尤振武,非要立刻开始说书,尤振武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经过准备,五天前,丁三就已经在各营之中开始说《岳飞传》,宣讲忠义了,每天晚上,各营饭前,讲半个时辰,白天的时候,则是轮流在伤兵所和各城城门宣讲,五天以来,反响非常好,丁三已经成了榆林名人,每到处,人都喊先生。
今晚,恰好轮到勇气营。说的是《岳飞传》之第一回《岳飞出世》。配着鼓板,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声情并茂的表演中,军士们都听的入迷,听到精彩处,很多人点头喝彩。
尤振武静静听着,但他想的却不是岳飞出世,而是大战金兀术、朱仙镇大捷,风波亭……想着想着,胸中亦不免有澎湃激动的感觉……用饭时,尤振武和武尚忠、百户、旗长共坐一桌,询问日常操练以及营中诸事。
论起来,这已经是尤振武第二次在勇气营用饭了,但几个百户和十个旗长还是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新进加入的那个闯军降旗,显得拘谨又小心。
尤振武真诚以对,目光鼓励,不但问军中的事情,亦和他们唠家常,询问他们家中之事,渐渐的,众人才放了开来,说道最后,终于是有了笑声。
……深夜,尤振武回到南城军营时,时间已经很晚很晚了,一天的奔波,没有让他感觉道倦意,只让他越发知道肩头的沉重,他举着蜡烛,站在地图前,凝神看着上面的每一点,脑子里面仔细思索,想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后续的应对……
“少总镇,少夫人派人送了汤……”老家人尤祥端着汤走进来。次日。闯军继续在城外呼喊劝降,榆林军充耳不闻,继续在城内备战,一眼望过去,城上城下,到处都是人,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大战,没有人敢懈怠,从军士到百姓,所有人都在忙碌,各种守城器械和物资,能运上城头的,全部上城,不能上城的,就近在城下储存,做到随缺随补。
义兵和百姓运送物资,榆林军主力则是加紧操练。上午,尤振武巡视火药坊,视察火药制作的情况,下午,他来到城中校场,检验火铳手和掷弹兵的操练。
与他一起的还有三爷尤定宇,外爷侯世禄和表爷爷翟文。火铳手由翟去病负责。
虽然在表爷爷翟文看来,自己的孙子翟去病气浮气躁,不是带兵的料才,但尤振武对这个表弟,却十分的看重,不止是因为信任,更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翟去病表面上嬉笑怒骂,不拘一格,但内心却是稳重的很,尤其对新鲜科技,善于接纳和利用,带兵自有一套,虽然不能确定未来如何,但就眼下来说,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统领火器营了。
短短三个月,原本白白净净,公子哥模样的翟去病,也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两眼尾上多添纹路,皮肤渐黑,俊朗之外,又添了一丝的英武,说话也变的坚决了许多,或许翟去病自己察觉不到,但尤振武却是清楚感到了。
“哥,手炸雷,能不能多分我火器营一些?”翟去病求。尤振武不说话。
翟文却瞪眼:“称总镇!”翟去病应道:“是。总镇,手炸雷多分我火器营一些。”尤振武道:“可,不过手炸雷珍贵,你火器营要珍惜使用。”翟去病眼中的笑立刻就忍不住:“你放心,一个手炸雷,我保换三个贼人。”又说道:“自生火铳还是缺,总镇,火器坊那边,还是要再加一把劲啊。”掷弹兵由吴大有负责训练,经过这些天的操练,榆林军的主力战兵都已经学会了使用手炸雷,但因为手炸雷生产有限,因此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配备,只有那些臂力强劲,掌握良好的战兵,获得了第一批使用的资格。
“好,不错。”站在石台上,望着军士们的投掷,尤振武微笑点头。
“总镇,闯贼军中有动向!”马蹄声急促,刘廷杰的中军官急急来报。尤振武脸色一变,踩蹬上马,急忙回到南城城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