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的二层敌楼上。刘廷杰和侯拱极身披重甲,正极目远望,两人面色都十分的严肃,见尤振武上楼,皆抱拳行礼。
尤振武一一还礼,目光望向城外。只见有大批的闯军从南面道路上源源不断的开拔而来,车马众多,行进也比较缓慢,看起来好像是闯军的辎重队一般。
此时,一大队的闯营骑兵从大营里面驰出,于道边列队,像是在迎接新到的辎重队。
“右威武将军到了~~”随后不久,就听见那些骑兵在马上呼喊,连带着,那些正在赶制攻城器械的闯军工匠也都放下手中的斧锯,举起手臂,齐声欢呼了起来。
“右威武将军?”正是顺风,城上几人清楚听到了闯营众兵的呼喊,但却猜不出闯营的右威武将军是哪一位,为什么能掀起这么大的欢呼?
尤振武却是想到了,说道:“是闯贼的义子李双喜,李双喜管着闯贼的炮营。”
“炮,果然是炮!”翟去病叫。他年轻,眼力好。第一个看到了炮车。随后,其他人也隐隐看到了。
怪不得闯军欢呼呢,原来是他们的大炮到了。李双喜的炮营缓缓而来,车马直有一百多辆,直拖了数里长,最后方全部汇入了闯军大营之中,很快,闯营中也掀起了一阵阵的欢呼,显然,对于大炮的来到,闯营上下都是振奋不已---经过这么多年的流贼生涯,尤其是朱仙镇之战,汝州战,潼关战,闯军对火炮的重要性,越来越有清楚的认识,没有火炮,他们顶多算是强贼,面对稍微坚固一些的城池就无可奈何,但有了火炮之后,即便是面对开封,西安,连着眼前的榆林坚城,他们都有信心拿下。
闯营欢呼,但敌楼上的刘廷杰侯拱极等人却都是面色凝重,若说城墙坚固,粮草充足是榆林的两大优势,那么,兵力不足,缺少火炮就是榆林的两大弱点了,尤其是火炮,虽然绥德、米脂、靖边营连同周边堡子的火炮全部都集中到了榆林城,但经过检验,其中真正能使用的,不过只有十六门三百斤的小型佛郎机和七门五百斤的大将军炮,剩下的都是无用的虎蹲炮,且城中火药也并不是太充足,为了节约使用,在尤振武和众人商议的守城计划中,虎蹲炮只做就急使用,榆林能倚靠的,只有十六门佛郎机和七门将军炮。
十六门佛郎机炮之中,六门安置在南城,西门四门,其他二门,各分派两门,剩下两门,作为机动使用;六门大将军炮,仍安在原位置,南城用二,西城用二,北门二,北门一,中间或有火炮不足之处,全部用虎蹲炮补齐。
注:所谓的大将军炮听起来威风,但其实就是传统的中式火炮,前后一般粗,又笨又重,没有瞄准具,射程还近,比之佛郎机的作战效率要差上不少,戚继光曾说,
“旧有大将军,重而难举,发而莫继”,说的就是这种将军炮,明中叶后,将军炮就已经逐渐被淘汰,明末清初的战争中,鲜少看到它的身影,榆林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即便大将军炮效率不高,也得拖出来使用。
满打满算,榆林能用的火炮只有二十三门,且都是老炮,小炮,分到四门就更是可怜了,相比之下,从闯军炮营连续不断的车马中,推测其大小火炮最少超过五十门,如果五十门大炮全部集中到一处使用,对榆林展开狂轰,榆林要承受的压力会相当大。
“西安城破,城中的火炮都落入了贼人之手,”李承芳面色凝重:“还有潼关和汝州,贼人火炮,绝不在少。”刘廷杰道:“贼人倚仗的一个是人多,第二就是炮多,不过以我观之,贼人军中并没有红夷大炮,以我榆林城的坚固,他们是轰不塌的,要担心的,还是他们的挖城放迸。”李承芳和侯拱极都点头,三人目光最后都看向尤振武,等他示下。
尤振武面色沉思,缓缓道:“以现在的进度,最少还需要十五天,我榆林铸炮厂才能产出第一门的大炮,在这之前,咱们得硬抗了。”……下了城,尤振武再一次来到铸炮厂,即便天色已近黄昏,工匠们依然没有下工的意思,依然在加班赶建,两台畜力大风箱已经被运到了现场,王徵刘廷夔等学子,正指挥安装,尤振武现场查看,又和王徵先生,以及周器周运两兄弟小声商议,就铸炮厂的修建和接下来的铸炮,再一次的探讨和确定。
“五日,再有五日,一切就可以齐备,七日后试炉,十日后试模,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十五天后,咱就可以造出第一门大炮!”周运道。
尤振武微微点头。晚间,尤振武回家看望爷爷。尤世威今日的气色,比起往日好了不少,只是人更消瘦,胡须却好像更加花白了,尤振武来到的时候,他正不顾儿子的反对,执意要下榻行走,还不让人扶,尤见田实在是劝不住,恰好尤振武迈步进入,于是苦笑说道:“振武,你快劝劝老爷子吧,我是不行了。”尤振武忙上前扶住爷爷,说道:“爷,你还没有好,怎么就下榻了?”
“军中如何?”尤世威却是反问他,并且推开他搀扶的手。----虽然在病中,但这些日子,对军中的消息,老爷子可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松懈,不但尤振武本人,尤家上下也都要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不然他就会发怒。
“一切都如常。”尤振武并没有闯军炮营来到的消息,以免老爷子担心。
“明日就是闯贼的三日期限,闯贼必然攻城。”尤世威微微喘了一口老气,再一次拒绝尤振武的搀扶,只伸手扶住门框,缓了两口,然后说道:“贼人势大,唯死战方可退敌,决不可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之心,明日虽然是贼人第一次攻城,但亦要当成最后一次。”
“是。”尤振武点头,见老爷子喘的利害,便再次伸手搀扶。这一次,老爷子没有拒绝,尤振武和二叔扶着老爷子坐下,又聊了一会,方才退出,接着去往母亲处请安,最后还归自己的住处。
李文英为他新作了一件大氅,已经接近完成,见他回转,遂披在他身上,试了又试,比了有比,口中说道:“这是妾第一次做大氅,合适不合适,你可得担待。”尤振武笑:“担待,就是不知道旁人看了担待不担待?”李文英嗔:“还有人敢笑你不成?”尤振武笑道:“那倒没有,不过”……试了大氅,和李文英说了一会话之后,尤振武就离开家门,去四门巡视,又查粮库和火药库。
李英文知他晚间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一直送他到府门口。天气极冷,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街边的廊檐下,都挂着冰柱,但尤振武却还嫌不够冷,因为他们在城中有房屋取暖,烧柴也充足,闯军在城外的荒郊野地,所处皆是帐篷,又没有足够的烧柴,天气越冷,其战斗力就越会受影响。
走马中,尤振武仔细看城中各处。虽然敌人四面围城,榆林已经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更有三日投降,不然屠尽全城的最后通牒,但城中军心民心还算稳定,各处秩序井然,白天,全城百姓一起劳作,做各种战备,进入夜间,则都归家休息,除了巡夜的军士在街道上巡逻,脚步清楚,兵器厂有火光,匠人们正加班加点打造兵器甲胄之外,其他各处再看不到一个闲散人等,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嘈杂声音。
“何人?口令!”为了防谍,城中通行口令,一日一换,每经过街道十字口,必被盘问,连尤振武也不能例外。
回到南城军营时,已经是深夜子时了,翟去病和李应瑞正在灯下等他,翟去病是操练巡视完毕,一个人入睡无趣,睡前习惯性的来找他,李应瑞却是有事禀报。
恰好李文英令人送来了热汤,尤振武遂令尤祥将热汤分成三份,他们两人边喝边聊。
经过这样日子的摸排,李应瑞对城中、军中的情况,已经有了完全的掌握,当闯军射入三日投降书之后,他更是全身心的戒备,连日里,里里外外的勘察,就现来说,尚没有发现闯军的奸细,那些投降的原闯军,也都比较老实,并没有出现思想不稳的迹象,但李应瑞仍不敢大意,仍在持续监视中。
又说,他选了十几个伶俐之人,作为防谍的基本班底,此时正在培训中,至于培训的诸般细节,李应瑞并没有说,尤振武也没有问。
李应瑞又说道:“咱们在西安抓的那个闯军奸细,傍晚时,我又审了他一遍,他所说还和过去一样,并没有新鲜,我让他给城外的闯军写一封密信,他也答应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尤振武。
尤振武拿过来看。原来,这是尤振武和李承芳、李应瑞商议的一个计策,想着通过诈降,再赚闯军一拨人头,同时通过诈降,也彻底断绝一些人可能的动摇。
尤振武看完后点头道:“还可以,不过闯军刚到,大战还未展开,城中守军就有人想要投降,闯军未必会信,还是再缓缓,找更合适的时机,也要找更合适的人。”李应瑞点头。
尤振武面色又严肃:“梦祥,明日就是李自成的三日期限截止日,如果没有意外,闯军明日一早就会大举攻城,城防我自有主张,防谍就拜托给你了。”李应瑞明白他的意思,肃然点头:“千斤重担,不敢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