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凌晨时分,壕沟忽然被填平,贼人继而发动总攻,榆林肯定会猝不及防,虽然不至于失守,但短时间之内,手忙脚乱是免不了的。
想到此,尤振武立刻召集众将,将心中的忧虑向众将说,众将听了也都是微惊,随后各抒己见,提出应对的办法。
和势均力敌的野战不同,作为守城的一方,榆林军处于被动,一切都要等闯军出招,他们才能应招,在闯军没有出招之前,他们的讨论只是一种提前的预防。
讨论的越激烈,各种可能都提及,预防就可能越充分。最后,尤振武下令:“今日夜间,各门要更加提高警惕,凌晨时,兵马全部上城,弓箭火器预备好,时刻防备贼人突如其来的攻城!”
“遵令。”众将答应。完事后,尤振武询问各营的战备状态,从孙惠显一直到翟去病吴汉,分别就自己营中的情况,向他报告,虽然被十万贼人围在城中,城中士兵不足万人,但因为粮草充足,准备充分,从孙惠显以下,所有将官都矢志不渝,誓言坚守,所谓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在将官们的影响和带领下,各营士气高涨,每日操练不停,贼人第一天攻城的失败,更是壮大了全军上下的斗志。
孙惠显又夸了丁三,说丁三在营中宣讲《岳飞传》的效果极好,士兵们极愿意听,听到激动处,很多人会落泪,骂金人,骂秦桧,骂张邦昌,日常操练中,说起这些奸人,所有人也都是痛骂,以往,士兵们操练结束,回到营房中无所事事,不说打架斗殴吧,但偷偷喝酒,戏耍赌博,甚至外出找女人的事情根本无法禁绝,现在操练一结束,士兵们只想坐在那里,听丁三说上一段~,而不是去胡搞。
对孙惠显这些带兵将领来说,这实在是太好不过了,过去屡禁不绝,令他们十分头疼的顽疾,竟然被一个说书人给解决了。
尤振武微微笑,这样的效果,正是他想要的。而孙惠显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而没有提及的另一个效果是,在听着《岳飞传》的日日熏陶和潜移默化中,将士们对
“忠奸”两字有了更多的认识和清楚甄别,在内心里,不知不觉就已经竖立起了榜样,面对奸人和敌人时,他们才能有更多的坚守之志,当然了,这非一日之功,需要丁三继续不断的努力,丁三之外,也还需要培养更多的说书人。
军议结束,众将各去忙碌。和昨日不同,因为军议的提醒,这一日,城中各营都有大动,以备贼人明日清晨可能的偷袭。
而为了迷惑闯军,四门也都尝试着竖起吊杆,假意要派军士下城,直到被闯军大炮轰击方才停止。
下午,那一门一千斤的红夷大炮和三门红夷小炮,被拉到了南门,继而被运上了城头---城中并没有合适的试炮地点,尤其红夷大炮的射程还那么远,一炮都能从南门射到北门了,于是尤振武干脆决定,四门红夷炮全部在城头试炮,如果质量不过关,再运下去即可,如果过了关,直接就在城头安置。
钟茂先组织了一千青壮,用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将四门红夷炮全部运上了城头。
各营将士和义民,以及城中的百姓,纷纷聚拢观看,见到榆林铸炮厂竟然真的铸造出了新炮,而且还是红夷炮,所有人都是振奋。
“这就是红夷大炮啊,啧啧,跟咱们过去见到的大炮,确实是不同。”
“听说红夷炮一炮能打数里呢,当年在宁远,虏酋努尔哈赤,就是被红夷炮打死的。”
“啊,太好了,有了红夷炮,贼人的炮就不能猖狂了。”又有人说:“你们知道吗。这红夷炮只有京师和宁远能造,西安都不能造呢,想不到咱榆林居然造出来了。”
“那是为什么?西安都不能造,咱榆林怎么造出来的?”先一人白了他一眼,像是在嫌弃他的糊涂。
后一人立刻明白了,说道:“哦,额明白了,一定是尤少总镇,他能造出那不用火绳的火铳,造红夷炮自然也不是问题了。”先一人这才收起嫌弃的眼神,说道:“额听说,是尤少总镇在铸炮厂守了一天一夜,一眼都没有合,方才把红夷炮造出来的。”
“哦~”现场一片恍然大悟的点头,对于红夷大炮能造出,他们也就不奇怪了,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不觉的就看向了城头,眼神里都是尊敬,甚至是崇拜---那里,红缨铁盔,身穿棉甲,披着大氅的尤振武正在和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商议着什么,时不时,他还抬起头,关心红夷炮上城的过程,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清楚看见他脸色无比严肃,好像是在忧虑什么?
刘廷夔三人则是连连点头。原来,就在刚刚,尤振武交给他们一本新写的操炮手册,并叮嘱他们,因为榆林铸炮厂铸造工艺的有限,也就是因为白口铁的原因,这一批红夷炮的炮管是有寿命的,大约只能保证发射三百发弹丸的安全,此后炮管就会进入炸膛的危险期,因此就不能再使用,需要报废,回炉重造。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的就是减少炸膛的风险,从而更好的保护炮手,因为一旦炸膛,受到伤害最大的,一定是操作火炮的炮手。
为了准确使用,每日发射的炮弹数量都要清楚记载,一旦到了寿命的临界点,就要停止使用,交付铸炮厂回炉,而且回炉后的铁水,也不能再铸炮,只能降一级使用,作为兵器或者是甲胄的用铁。
刘廷夔三人对于
“白口铁”并不是太能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出现了白口铁,炮管的寿命就会受到影响?
但他们对尤振武的判断,却是毫不怀疑的,更能知道,尤振武这么做,正是为了保证他们这些炮手的安全,因此三人心中都是感激,答应在操炮的教程中,会记录每日发射的炮弹数量。
“世人都说红夷大炮宝贵,其实最宝贵的不是大炮,而是操作的炮手,若没有娴熟精准的炮手来操作,再好的火炮,也发挥不出威力,而一个优秀炮手的培养,需要相当的时间,大炮可以重造,但牺牲的炮手,却不能再重来,所以你们记住了,但是有危险,你们要毫不犹豫的舍弃大炮,但有问责,一律由我承担。”尤振武道。
“谢总镇,总镇如此爱惜,我三人永远铭记。”刘廷夔三人都是感激,对尤振武深辑。
站在旁边的李承芳却觉得尤振武太过小心了,大明的大炮,历来都是出了裂缝,或者是临场炸膛,方才会报废重造,从来没有听说过,炮弹定量,发射到一定数量,即行报废的事情,这样是不是太浪费了?
要知道,铸造一门大炮,从熔铁一直到最后的打磨,前前后后可是要花费大量的银子,又或者说,三百发的数量,是不是太少了,如果一日打了几十发,岂不是十天就要报废?
像是看出了李承芳的想法,尤振武说道:“铁模铸炮法,虽然省工省力省时,但对炮管的寿命,却有一定的折损,同样的铁水,同样的工艺,如果使用泥模铸炮,炮管寿命能达到六百发。这其中的一长一短,一利一弊,是我一直斟酌的,就现在来说,铁模铸炮是最适合我榆林军的,但铁模铸炮的缺点,我也必须弥补,所以我才要制定三百定量法,为的就是保证炮手的安全,也是避免大炮炸膛,对我军心士气的影响,相比于这些,即便多费一些银子,往来多折腾,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李承芳明白了,肃然拱手:“总镇深虑,卑职汗颜。”脚步声响,钟茂先奔了过来,向尤振武抱拳行礼:“总镇,都运上来了。”随着最后一门小炮的上城,四门红夷炮都被运上了城头。
尤振武点头:“辛苦了。”目光看刘廷夔连元和王永春三人:“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记着千万小心。”
“总镇放心,”刘廷夔拱手:“我三人知道怎么做。”行一礼,刘廷夔和王永春向四门红夷炮走去,连元则是登上二层敌楼,负责观测。
四门红夷炮,分别被放置在南城城墙的不同位置,首先要测试的,就在放在城楼附近的那一门一千斤的重炮,刘廷夔他们三人来到时,都任,王家禄,孙惠显刘廷杰,连同诸位老将,正围着那一门重炮看,此时的红衣重炮,已经是装上了轮子和炮架,炮口向着城外,身上也批了红衣,看起来威风凛凛,不愧有
“镇辽抚远大将军”的称呼。这还是一千斤的红夷大炮,如果是那种两千三千斤的巨型红夷大炮,会更加震撼。
轮子和炮架,都是尤振武亲自设计的,轮子巨大,远超炮身,轮毂轮辐轮辋都是实木的,由匠人精心打磨,坚固又科学,又使用热胀冷缩法,将一般大小的铁皮圈套在木轮上,给外胎增加了铁皮,减少木质车轮的磨损。
一句话,红夷大炮不止是武器,也像是一件艺术品,为了它的成功制造,尤振武可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