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明的想法很简单。
自己家的军医不在了,卡维这个外人本来就不听话,插手肯定会有分歧,所以从一开始就把人拦在外面,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就算卡维手里有布莱希特大公的信件,但只要大公没有亲自到场,谁来了都不好使。
卡维的想法也很简单。
如果整场战争只有西线一路,那他不插手也能落个清闲。可北线还有奥尔米茨要塞需要打理,既然这儿不让自己插手,那继续按照大公的意愿留在这儿就变得毫无意义。
回到北线,既能尽快监督要塞医院的运作,还能用奥尔米茨井井有条的医疗部署和这里的烂摊子做个详细比较,为之后制定更明确的军医手册做好数据上的支撑。
但这种简单的想法落到了阿雷斯塔的手里,就成了必须仔细斟酌的复杂决定。
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跟着第六军大部队一路向东是最安全的。
只要到了西线后方的大城市基斯钦,也就有了足够的后援兵力和补给。此外,基斯钦还有铁路,想回维也纳或者北上回奥尔米茨要塞都可以。
一旦上了火车,也就基本不用担心再被袭击了。
可关键问题就在于到基斯钦的那段路,基于西线的几场大战的结果,他实在没办法给这个想法下定论。
普鲁士的进军速度远超七年前的法国,拉明的指挥和第六军的战斗力都有目共睹,一旦被对方纠缠上再想撤退就会困难重重。要是沿路还遇到普鲁士骑兵的包围,这区区25人护卫队都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但要说现在就脱离大部队独自北上也同样麻烦。
从奥尔米茨南下时他们带够了补给,现在早已耗尽。第六军的补给不足,食物和淡水都很紧缺,护卫队吃点苦饿几顿没问题,可卡维带出来的整支外科队伍不能出差池。
而且奥尔米茨到加布伦茨之间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从现在的兵营北上需要穿过一大片树林,马车很不方便,行进速度更是缓慢。原本4-5天就能结束的行程,很可能被拉长到一周左右。
在如此境地下,阿雷斯塔实在难以下决定。
“你下不了决定,那就听我的。”卡维喝下蔬菜汤,说道,“明天一早醒来就带上干粮回奥尔米茨!”
“明天一早?”阿雷斯塔有些惊讶,“要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慢慢筹集补给,然后下午就能离开大部队。”
“既然已经决定了路线就尽快离开吧。”卡维将手里的面包留了下来,起身交给了阿雷斯塔,“随便准备点面包和淡水就上路,没必要像南下时那样。”
“可回去的时间肯定要长一些,只吃面包的话太艰苦了。更何况按照第六军的配给,恐怕面包也难以备足”
“没关系,补给不够就算留得再久也是不够的,就这么准备吧。”卡维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儿了。”
阿雷斯塔的理性选择更偏向于跟着大部队,有大量士兵庇护,安全性肯定更高些。但感性上他肯定更偏卡维一些,也不希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拉明的手里,一来二去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然而就在护卫队刚准备好路上的补给,这支30多人的队伍准备离开兵营的时候,上帝似乎和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天刚蒙蒙亮,整个兵营还紧闭双眼沉浸在梦乡的尽头,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普鲁士的火炮声。和之前加布伦茨时听到的不同,没有那种由远及近,由疏到密的过渡,对方似乎卯足了劲想要一口吃掉拉明的第六军。
拉明还在自己的临时指挥所呼呼大睡,一个激灵翻下床,连忙问向进来报告的卫兵:“这是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是炮声!听声音应该是普鲁士的榴弹炮!”
拉明刚醒脑子有些乱:“我当然知道是炮声,关键是从哪儿打来的?”
“西面!应该是加布伦茨的方向!”
“加布伦茨???”拉明双眉紧扣,“昨天晚上前去探查的哨兵还说普鲁士按兵不动,怎么现在就.还有!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放出去的哨兵和卫兵怎么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实在不清楚.”
拉明很快就想到了几种可能性,但归根结底指挥部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看着傻愣着站在原地的卫兵,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让士兵起床,迎敌啊!”
“是!!!”
普鲁士人的突然袭击打乱了第六军缓慢撤军的原定计划。
不过好在第六军和普鲁士交手过了两次,战绩全败但士气还在。即使没有拉明的直接命令,他们也能按照团、营指挥官的要求第一时间拿起武器就地进行反击。
很快西面被打开的缺口被一张稀稀拉拉的火力网堵上了,这些像模像样的反击似乎阻挡住了敌人的攻击,也给了卡维护卫队一丝喘息的机会。
同样是被打乱了计划,阿雷斯塔马上更改了原先的决定:“诸位医生,请尽快上马车!我们要立刻撤离!”
“现在就回奥尔米茨么?”
“不,普鲁士人压上来了,向北走很危险,还是先去基斯钦。”阿雷斯塔看着卡维想要提意见,连忙说道,“卡维医生,请务必相信我的专业判断。现在冒着炮火冲进北边的树林,等同于把自己送入对方猎兵团的怀抱。”
卡维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见他如此语气便不再纠结:“好,听你的。”
短短十分钟,护卫队就召集齐了所有人,找到了晚上准备好的马车,在枪炮声中离开了兵营向东边撤退。
阿雷斯塔的判断非常准确,在普鲁士人开炮之前,北方的树林和南方山地都已经被三个猎兵团占领。第六军的兵营已经被围进了一个口袋中,唯一的出口就是现在护卫队走的东边石子路。
卡维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看着远处太阳冲破黑暗,在树梢上探出半个脑袋。
东边的天空被染成了茜草一样的红色,也给这条路洒下一片淡淡的金光。远处仍然能听到清晰的枪炮声,沿路还能看到一小部分第一时间就选择离开的逃兵,有不少为了避开大路选择进入树林和山地,最后结局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赫曼、达米尔冈和贝格特都是医生,当着其他士兵的面上马车反向离开兵营,让他们心里不是个滋味。
同时,马车车轮碾压路面传来的实感却也让他们安下了心。呼吸上几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裹上晚上睡觉的毛毯,五脏六腑都是清爽的感觉。渐渐的,他们也被眼前这景色迷住了,有一种把战场狠狠抛诸脑后的感觉。
坐在马车里的医生们安心了,但护卫队们尤其是阿雷斯塔队长不敢安心,从一开始就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第六军兵营。
在军医们的眼里,自己已经摆脱了前线战事,接下去只要等着回到基斯钦就行了。但在阿雷斯塔的眼里,情势还远没有到放松的时候。马车速度不快,又很容易成为目标,没人知道第六军能扛多久,也没人知道普鲁士是否有其他队伍在做包抄。
很快护卫队就迎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拉马车的马匹跌了一跤,马腿伤得很重,队伍不得不选择停下休息一段时间给马车更换马匹。而好消息则是,阿雷斯塔的判断非常准确,短暂停留的护卫队很快就遭到了普鲁士一支骑兵连的追击。
对方在人数上没有太大的优势,大约六七十人而已,但他们都装备精良,人人都配有上了刺刀的后膛步枪,火力比起护卫队要强得多。
“大家快散开!进树林!”
面对远处飞扬的尘土,队长阿雷斯塔知道护卫队的马车肯定逃脱不了,也没有没有按照标准战斗展开自己的护卫队。他将自己的队伍拆分开,减少扎堆也分散了对方的目标:“都不要回头,也不要说话!分头跑去东北方向的那处小高地再汇合!”
马车、马匹和辎重被丢弃在路上,所有人只带了子弹和少许干粮。
为了不成为护卫队的累赘,卡维和伊格纳茨只带上了自己的医疗器械箱,连吃的都没怎么带就上路了。
和伊格纳茨不同,这是卡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看”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如何去准备战斗。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死在敌人的枪炮下,死在野外。刚奋斗半年得来的地位,和刚建立的外科手术体系也会随着自己的消逝而瞬间崩塌。
但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又好像有些激动、兴奋,本来绝对中立的情绪被普鲁士的骑兵队一步步逼向奥地利帝国。他现在越来越渴望站在帝国军人的角度去思考,也越来越希望用子弹和刀刃去摧毁对方。
总之就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卡维由阿雷斯塔和两名卫兵护送着,其他人则是按照1:2的配比一起向远处那块高地进发。
留下的马车和马匹必然会吸引后方骑兵队的注意,但现在已经没时间去处理了,只能寄希望于对方会被那些辎重吸引,放弃追击。
这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对方不想放弃,或者将车队视为猎物,那情势对护卫队非常不利。这不仅仅是人数和火力上的差距,还有更为关键的时间。
即使护卫队能在高地上坚持足够多的时间,西线奥地利军队恐怕也不会是普鲁士人的对手,等到的只会是对方的援军。
但阿雷斯塔还是希望在这处高地上搏一搏:“大家都到位了么?”
“1组到了!”
“2组到了!”
“4组到了!”
“5组到了!”
“6组.”
25人的队伍被他切割成了12个小组,现在正并排摆放在了高地的斜坡上:“3组呢?”
“来了.”
3组两位士兵不需要负责医生的安全,主动走在队伍的最后,一边观察着远处骑兵队的动向一边慢慢向高地移动,充当着侦查哨的角色:“我们弄坏的马车没有起作用,他们似乎准备朝这边来了。”
“都来了?”
“好像留了一部分原地做休整,往南去了一部分,往北也来了一部分,大概有小半个连队,20人左右!”
“不足百人的连队竟然还做拆分”
卡维就趴在阿雷斯塔身边,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能明显看到这位护卫队队长的身躯微微一颤,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可是天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是要在这里打阻击么?”
“对,1-6组留下打阻击,火力点尽可能散开,7-12组带着我们的医疗小组尽快离开。”阿雷斯塔双手紧紧捏着步枪,将子弹袋摆放在手边,笑着说道,“兄弟们,我们报效帝国的时候到了!”
“队长!”
被命令留下的士兵就和他们的队长一样决心赴死,义无反顾。而被安排撤离的士兵们也总是像电影中那样满是伤感之情,惹人动容:“要撤一起撤吧!”
“别开玩笑了,没人挡着怎么撤?”阿雷斯塔将子弹塞入枪管,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你们哪怕粉身碎骨也得把人送回奥尔米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