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鲁士骑兵连追击他们开始,就注定了接下去的撤离行动不可能安全。
马车的速度没办法和这些骑兵相提并论,能走的只有北面的树林。而对于普鲁士军队而言,只要第六军被包围,周围树林早晚要成为扫荡目标,所以卡维护卫队的逃跑路线早就已经进了对方的地盘,被锁死了。
在战场上随时随地都需要面对两难境地,阿雷斯塔的决定注定了要作出牺牲,手无寸铁的卡维只能听从命令。
跟着护卫队一起强拼是不可能的。
队伍本来就缺少武器,卡维更是连枪都没摸过,留着也是累赘。况且护卫队本身的职责就是保护他的安全,卡维活着全队才能受赏,卡维如果出事,整个护卫队都要受罚,没人能幸免。
这时候卡维选择听话乖乖撤离,不仅能保下自己的命,也是在为护卫队这些士兵着想。
当然,阿雷斯塔的决定并不算理性,谁走谁留本来就不是随便指派的。
单从能力角度来看,将指挥和判断能力都不错的队长留在卡维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为了能让留下的人彻底死心,也为了加大阻击的力度给卡维逃跑的时间,他需要留下。
就连卡维都能看出他的心思,那些和他一起的士兵自然也能看出来。
就在阿雷斯塔下决定后的2分钟里,队员们给他做了大量思想工作,同时还强制性地扒下了他的军装和一位士兵做了互换。最后为了让他能放心,他们还纷纷以各自所在的部队番号起誓:
“我来自第五龙骑兵团,在死之前绝不会后退半步!”
“我来自第二军16来福枪步兵团,在死之前绝不会后退半步!”
“我来自第七军22猎兵团,在死之前绝不会.”
树林中遍布了草地和松软的泥土,那么多人快步走过必然会留下脚印。
时间分秒必争,队伍走得急根本没空处理这些痕迹,只能寄希望于留守的士兵能多阻挡一会儿,普鲁士士兵的追击也能到此结束。
卡维不知道这块临时阵地最后的结局如何,他只知道在自己离开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枪声。越深入树林,枪声就变得越清淡,那些士兵确实在遵守自己的誓言,好好阻击敌人的进攻。
直到他们听到了火炮炮弹炸裂的声音。
“这一支小小的连队竟然还带着骑炮?”阿雷斯塔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身后,然后继续带着队伍向前飞奔,“我们的骑兵队伍一个团也只配备了2-3门骑炮,普鲁士人的装备也太豪华了。”
“有火炮的话,刚才的阵地坚持不了太久啊。”身边的士兵咕哝道。
“给我地图!”
昨天夜里,阿雷斯塔带着几名队员在周围逛了一圈,还和第六军的哨兵去远处做了侦查。手里的地图就是当时让队员画下的,虽然图标和线条都很简单,但至少记下了一些重要地标。
“这个方向往前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小村庄。”阿雷斯塔指着前方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接下去几天的补给能跟上。”
“村庄再往北应该有一条小路出去。”
“路总是有的,但不是每条路都能走”阿雷斯塔考虑了很多情况,护卫士兵一下子减半,他也必须得谨慎些才行,“等到了村庄之后再考虑接下去的事儿吧。”
“村庄里还有人么?”
“不清楚,晚上过来的时候连个灯光都没有,时间有限,我们就只在外围看了两眼也没进去。”
“仗打了那么多天,说不定早逃走了吧。”
“难说,之前的加布伦茨就还有人留在那儿。”
“我记得树林和村庄之间还有一大片麦地,没有任何遮挡掩护,直线距离估计超过了300米。”阿雷斯塔对周围的士兵和医生们说道,“等到了之后估计得停一停,我们先做好周围的侦查工作再往前走。”
侦查除了防止树林里还有其他普鲁士猎兵外,也是给医生护士们一个休息的机会。
麦子地地形开阔,三面是树林,如果有敌人能轻易发现他们,所以这块区域需要全速通过。
但从刚才的高地一路向西北方全速前进一个多小时才能见到麦子地,布满了小石块的崎岖泥地能轻易耗干一位普通人的体力。像卡维、伊格纳茨这种缺乏训练的普通医护,根本没可能像护卫队那样快速通过那里。
事实上,阿雷斯塔还是高估了这些医生,体能难以为继的情况很快就出现了。
全速冲刺很快就变成了慢跑,并且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逐渐改为了步行。原定穿过树林所需要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被拉长到了两个半小时,包括卡维在内所有医生都累坏了。
但护卫队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至少后方和周边都没有出现敌人的踪影。
等太阳渐渐升高,时间来到接近正午的时候,阿雷斯塔让所有人脱下军装,然后在徐徐的秋风下带着一行30余人快速通过了麦田。
在进入村庄后他们才发现,这里与其说这里是村庄,其实更像一个小城镇。建筑是典型的中欧风格,街道两旁都能看到这种砖石和木头混合搭建的房子。
城镇占地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不仅有教堂、工场和作坊,还有学校、医院和图书馆。周围则是像刚才那样的农田、牧场和果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镇里的人都跑光了。
阿雷斯塔将剩余的护卫士兵分成三组。
一组他带头,保护卡维医疗队的安全,一组守在刚才进镇的路口,另一组则走在最前探路。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两点,一是为队伍收集食物和水,二是为了交通工具。
穿过城镇再往前就是开阔地,失去了树林的视野屏障。
没了屏障也就失去了缓慢行走的机会,想要彻底避开战斗,护卫队必须靠马车给自己提速。
“奈特,你带一组去牧场看看有没有马匹。”
“好。”
“我们先去教堂,然后分头寻找食物和水井。”阿雷斯塔抬头看了眼太阳,“速度一定要快,我希望半小时后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知道了!”
医疗队被安置在了城镇中唯一一座教堂里,转移撤离了一上午,他们的两条腿都酸胀得厉害,总算能在这里好好休息一阵子。阿雷斯塔似乎还是不放心,留下自己和一位士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队长,都到城镇了,真没必要一直留在这里。”卡维躺在长条凳上说道,“我又不是犯人。”
“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难道这儿还有普鲁士人不成?”
卡维的声音在教堂内回荡,语气中似乎有了些许不满。阿雷斯塔懂他的意思,笑着说道:“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也是我接到的命令。从维也纳我就一路跟着你,在回到维也纳之前不会有改变。”
“你是怕我一个人跑掉么?”
“.那倒不至于。”
卡维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在加布伦茨遭到攻击的时候就没必要这么跑。三年前刚结束日内瓦会议,普鲁士人还不至于公然违反公约虐杀重伤士兵和外科医生。”
“卡维医生还是太天真了,枪炮无情啊。”
“枪炮确实无情,但我记得加布伦茨手术室上方有醒目的红十字标志。”卡维辩说道,“只要有红十字标志的建筑都就不会遭到普鲁士人的攻击,那间手术室在离开我的视线之前一直完好无损。”
“那只是运气好而已,我不可能拿你的生命去赌。”
卡维和护卫队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一张窗户纸,明眼人都能看出蹊跷,但阿雷斯塔还是不愿意把它捅破:“而且就算躲过了炮弹,也没人能保证俘虏的安全。一旦让你成为敌方的俘虏,我们这些人回维也纳后可能都得上军事法庭。”
这时坐在卡维身边的伊格纳茨还是站出来打起了圆场:“还是节省点力气好好休息吧,接下去还得跑很长一段路才能回奥尔米茨呢。”
其实之前卡维就和阿雷斯塔讨论过这件事,两人都心照不宣。
要不是出现了刚才高地上那一幕,他说不定在战争结束之前都不会再去提它。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于公于私,卡维都觉得整个撤离计划都是在为护卫队的任务服务,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护卫队已经折损了一半士兵,到头来也只是换到了片刻安宁罢了。
日内瓦公约并不普及,奥地利更是保守,所以没有给医护配上带有红十字标记的军服。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卡维都失去了“红十字”的庇护,很有可能死在敌人的枪口下。
“其实就算没有红十字,对方也不会对医生和伤兵怎么样。”伊格纳茨经历过战争,很清楚医院在交战双方心目中的位置,“法奥战争中还没有红十字标志,双方在夺下过对方的临时救护所时,也没有伤害医生和伤兵。”
“还是有许多误伤的。”
“就是因为有误伤,所以才有了红十字标志。”
“我不是制作红十字标志的工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那些抵挡住敌人脚步的士兵们也在执行命令。”阿雷斯塔辩解道,“这毕竟是国王弗朗茨下的命令,没人可以违抗。”
卡维看着这位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的队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一方面很感激这些士兵,一直在尽力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由,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或许他们并没有监视自己的意思,可那些视线还是存在的。它们无时无刻地在自己身上游移,就像在遛狗时防止狗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可就算两人吵到了这步田地,阿雷斯塔也只是让随行士兵去教堂门口等候,自己依然没有离开。
卡维见状也懒得再和他争论,转而和伊格纳茨讨论军医院成为攻击目标时的处理方案。其中就包括了医护的红十字袖章,医院的红十字旗帜,伤兵的床褥最好也有红十字标记。
“一旦被围攻,医院重伤兵没有转移的必要。成为俘虏说不定还能活,可要是上了那种牛车,基本是活不下去的。”
“直接主动把重伤兵留给对方?”
“对。”
“这好像有一定的道理。”
“我觉得有必要写进转运章程中,像加布伦茨那样的转运方式实在太折磨人了”
教堂内两位顶尖外科主刀医生在给军医手册制定全新的规则,而在教堂外,护卫士兵则成了真正的进城扫荡队伍。
他们要比普通士兵更团结,比起那些进城就知道抢夺放纵的士兵,他们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容易保存的面包和干肉条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接下去是奶酪和根茎类蔬菜,其次才是绿叶菜和煮熟的食物残羹。水源方面还是以民居中留下的少量葡萄酒为优,接下去才是不够安全的井水和溪水。
至于那些钱币,在战场上就是增加身体负担的累赘。
在分散行动后没多久,护卫队士兵就发现了问题。
民房里没有酒,但中央水井里的井水管够,很快就让所有人都喝了个痛快。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了,食物更是一点都没留下。搜刮了一遍后他们只找到两块面包和半块肉条,里面还有半截发了霉,根本下不了口。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还有水。”阿雷斯塔看了眼“战利品”,问道,“有马么?”
“只看到了两辆运货车,旧是旧了点,但车轮车轴还能用。”
“没有马?”
奈特摇摇头:“牧场都是空的,别说马了连头老牛都没有。”
“周围有没有发现敌人?”
“没有。”
阿雷斯塔又看了眼太阳,简单计算了时间:“离开那块阵地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虽然被追上的可能性不高,我们还是要保持警”
谁知,这句话还没说完,远处就听到了一串清脆的脚步声,是军靴鞋底敲击石块地面的声音。
来人正是一直守在入口处的哨兵,阿雷斯塔见了马上心中一沉:“怎么了?”
“普鲁士普鲁士人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