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天牢门口,有青年踱步这常人闻之色变的天牢前,脸上所能见者不过是几番焦灼难耐,几般忐忑激动。
“二公子,官家已是赦免大公子。”
“想来官家所言应当是君无戏言,且待片刻,大公子应当就是出来。”
有老仆驾着马车看着那一身锦绣的踱步青年,开口劝慰时,脸上再是带些无奈状。
自家二公子寻常时候是那般稳重,可凡是涉及到自家大公子时,这二公子往日稳重尽是找寻不见,只像一少年人模样。
“话虽是如此说,可兄长这终究是陷入牢狱之灾,也不知兄长在牢狱之中可是清瘦了,可是染病了,可被那牢狱中穷凶极恶之徒欺辱了……”
青年名苏辙,所等之人除却那牢狱中苏轼外,又能有何人?
“清瘦自是无可避免,染病,弟弟莫非忘了,你兄长我亦是道门中人?”
“虽说你兄长我至今未曾入道,可道门养生之术我却擅长,几月牢狱之灾,倒还不至于使我染病。”
“再说那牢狱中穷凶极恶之徒,你这忧思过度矣!”
“兄长再是不才,总归是官身,一人独坐一幽室除却寂寞些外,倒是无有旁人来欺辱我这霉运之人。”
就在这苏辙碎嘴念叨自家兄长时,这牢狱大门又是开了条缝,再有一清瘦中年款款走出。
苏轼心情的确不错,毕竟在这监牢中待上半年光阴,真说不渴望再见外界光景自是不可能。
刚离开监牢就见到自家弟弟在门外徘徊等候,此时苏轼心情自是大好。
尤其是再听着自家弟弟那殷殷关切之语,苏轼心中更有暖流充斥,心情大好之余便是和自家弟弟说起玩笑话来。
“兄长在牢中躲清净,却不知我这半载以来可是茶不思饭不想。”
苏辙听着自家兄长还能说些玩笑话,再见着苏轼脸上虽是清瘦,精神面容却不改多少,心中忧思不免散开些。
唯有开口之时,苏辙又若那寻常人家兄弟般轻声抱怨。
“我这哪里是在牢狱中躲清闲,月前家中仆妇给我送来一尾鱼,可是惊的我好几日难以入眠,纵是如今,再想那几日仍不免心中惶恐!”
苏轼似是个洒脱性子,离了监牢见了亲人,仍有几分闲心打趣感叹。
尚不等苏辙说些什么,苏辙又是正衣冠,对着苏辙轻身微拜。
“做兄长的虽不知道我那般事如何被平反,但是想来应当全赖弟弟这些时日奔走。”
苏辙还想躲过苏轼这一拜,可苏轼似乎一早预见自家弟弟动作,反手就是让苏辙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兄长这是作甚……”
苏辙被苏轼这般动作弄得茫然无措,眼中再是带些惶然。
他和哥哥自小关系便是亲昵,自苏辙记事以来,这还是自家兄长第一次这般郑重对自己行礼。
在苏辙眼中,这是自己亲兄长,尤其是父亲离世之后,苏轼这便是自己最亲之人。
亲近之人,如何使得上这般礼节相待?
“在牢中思虑过多,渐渐的亦是回神,我这罪名若是坐实,恐怕祖宗之法也救不得我。”
“牢弟弟费心,受了我这一礼又如何?”
苏轼拉着自家弟弟登上马车,老仆驾着马车,载着这车上文采斐然的兄弟二人,渐渐离了这处地界。
不消片刻光阴,马车上再是有欢声笑语绵延不绝,也不知这兄弟二人说到何等事。
“子由,我在牢中时候,听闻王文公随仙人腾云而去,疑似得道,此事可属实否?”
待到兄弟二人叙旧良久,苏轼再是正脸色,满面凝重问苏辙。
“这……”
苏辙听自家兄长这般问,眼中却多带些犹豫神色。
与苏轼不同,苏辙乃是一真正读书人,纵使龟山神人道场事这一年来闹得沸沸扬扬,可苏辙却始终信奉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
只是再想到自家兄长乃是真正的痴迷仙神之说,更兼有正规道籍,且有铁冠道人的道人称号,苏辙几番沉吟后,终是缓声开口言语。
“这事生在汴京城,兄长在牢中或许都是见得也不一定,真自是为真。”
“然王文公得道一说,以我所见多是市井之徒夸大其词言语。”
“王文公乃是最初去霍县人,他见龟山神人后,或是与神人说古论今,又或是自身才华为神人看重,故而能随神人而去。”
“愚弟更偏向于王文公是得了仙缘,却不认可王文公真是一得道之士矣!”
苏辙面对自家兄长自然是直抒胸臆,世人尽道成仙好,成仙哪般好且不好说,唯一所能见者,成仙之人莫约是长生久视,只此一点便足以引得常人心向往之。
“得了仙缘……”
“他王文公那般人,竟也是能得了仙缘……”
“他一个通读佛门经典的,得仙缘,我一正经道人,反倒是不见仙缘何处……”
“所谓造化弄人,应当无外如是矣!”
苏轼听自家弟弟都这般言语,再谈起王文公时候,眼中不免闪烁几分惊羡,谈起自身时,苏轼言语中再是多带几分自嘲之色。
“说起来兄能够这般快离开牢狱,其实还有那神人几分功劳才是。”
苏辙听着自己兄长这番话语,也不知如何去劝说自家兄长,只是话题一转,说起自己知晓的另一件事来。
“那一日神人压东京,挟五楼超北海,这汴京城上下一时间对僧道之流几乎是坚信不疑。”
“当今陛下这几月来,也是几次三番去大相国寺,又召道人入京,话里话外之意,都是问询这些个僧道之流,家中可是藏着些仙神之秘。”
“陛下可有所得旁人一无所知,只知晓僧道一流如今皆为座上宾。”
“兄之事本就是旁人构陷,愚弟几番奔走,陛下已是不再理会,我朝又有刑不上大夫祖宗法,自不会因言而杀文官。”
“另,兄长这道人身,也使兄长担了几分优待。”
“那龙虎道宫中,似是有道长听闻兄之文名,几次为兄长美言,兄长能这般快出的牢狱,也有那道宫中人功劳。”
苏辙将这几月汴京城中事娓娓道来,世事弄人,就连苏辙也不曾想到,自家兄长这胡来性质的道人身份,竟是在这般奇巧际遇下助了助苏轼。
“龙虎道宫中已有道长行走天下?”
“那,子由可知晓那道宫中人如何评说神人?”
苏轼听至此,眼中再是带些好奇神色,然而苏辙听自己兄长言语,不过是缓缓摇头苦笑。
“兄长好慕道,弟又不慕,如何能知晓道宫之事?”
“不过兄长倘若真想求一求仙缘,何不往那龟山处走一走?”
“神人道场就在那处,若是兄长真有仙缘,且去一见便是。”
“可愚弟亦要提醒兄长,那神人道场周近多是些游侠客,江湖辈,兄长若是欲往龟山一行,切记要处处与人为善才是。”
苏辙并不准备阻止自己兄长苏轼寻仙问道,世人尽说王文公好大缘分,得神人看重。然在苏辙见来,神人应当亦是好逸风流,红尘人间客。
自家兄长于做官上的确是一塌糊涂,可自家兄长心中有何等才华,苏辙再是清楚不过。
那市井说书人不也说,山精野怪多喜读书人,龙宫龙女也招读书人入赘龙宫,若神人真为仙,那他合该一见自家这文采斐然的兄长才是。
另,苏辙也是存了几分让苏轼避祸念头在,自家哥哥这官,做不做也就那样……
真要是得了仙缘,自己这个做弟弟的,未来说不定也有些仙缘在身?
“去龟山看一看么?”
“我倒是想先去那道门祖庭走一遭,说起来我这道人尚未走过一遭龙虎祖庭。”
“而今真有仙神出世,先去拜一拜祖师,再去寻一寻仙缘,祖师若是真高居九重天阙,应当庇佑我几分才是。”
苏轼不知自己弟弟心中如何腹恻自己这官当的失败,听了苏辙的建议,苏轼脸上所能见者不过是兴致勃勃,大有要和自己弟弟促膝长谈自己寻仙路的意思。
这一对兄友弟恭苏家兄弟在这汴京城中谈神人,神人却带和尚在路边餐风露宿,访山寻友。
“和尚,伱不是说这山上有一道观,道观中有你旧日老友么?”
“这道观,看模样破败的至少都有数年时光了吧?”
“你这老友,莫非是要我施招魂术,从那阎罗阴君手中抢人?”
袁胜看着眼前这满眼残垣断壁的破败道观,再是看着身侧那一脸尴尬茫然的和尚,口中忍不住说出些几多挪揄话来。
“这……”
“这却是不该啊?”
“我那老友虽不通武学,却也是一养生有道的道门真修,怎的就二十来年就……”
和尚脸上茫然又无措,眼见自己旧日老友道观破败,心中已是有些不好猜测,可久不下山,他恍惚忘了时间,也忘了人间早已不是当初人间。
“二十来年,已是一辈人时光!”
“你这老和尚躲在藏书阁里不计春秋,春秋却不饶世人。”
“走罢,走罢,我就不该对你心存侥幸,信了和尚你说的那什么认识些真修话语。”
袁胜摇了摇头,这老和尚自己活得久,怕是忘了山下人六十岁便是甲子老翁,七十岁便是古稀之年。
养生有道,再是养生有道,终是抵不过岁月变迁。
“那接下来,我等该往何处去?”
和尚被袁胜一番数落,脸上倒是不见不悦,目视眼前道观时,和尚眼中带几分唏嘘,也不知是唏嘘这人间再是少了一老友,还是唏嘘这岁月不饶人。
“去何处?”
“去那江南见胭脂粉色,去琅琊见安期生钓鲸处,去访谢自然成道地,去见澳道门祖庭龙虎山,去寻老子西出函谷关……”
“东海之地,西漠之界,北荒草原,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见一见?”
“我既来此间山河,何不以步丈量此天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