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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道藏问心

    楚元宵登山而上去往昆仑墟拜山不久,有个一身黑袍的年轻人就偷偷摸摸出现在了大剑仙李乘仙的酒桌边,鬼鬼祟祟左瞧瞧右看看,一脸的小心翼翼。

    李乘仙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不由好笑道:“我瞧着你这鬼鬼祟祟的做派,莫不是跑到这里来躲债的?”

    苏三载有些头疼般敲了敲脑壳,听着大剑仙这句话,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我这不叫躲债,我这叫上门赔罪,保不齐还要再挨一顿揍。”

    李乘仙笑了笑,“你算计人的时候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今日跑到这里来,恐怕不光是负荆请罪吧?”

    苏三载听着李乘仙如此说,想了想之后干脆从桌上提了一只酒杯过来,又一把抢过李乘仙手里那只银质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苏三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再倒一杯酒,这才看着李乘仙无奈道:“北海渡船那一战你也曾参与其中,要是真说负荆请罪,你不得跟着一起?”

    李乘仙拿过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口酒,笑着摇头道:“打架我倒是确实打了,可北海渡船那张符箓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顶多只能算是路遇不平,出手保徒弟无虞而已,这要请什么罪?”

    苏三载见李乘仙这家伙不上套,赶忙从须弥物里掏出来一坛酒,朝着李乘仙挤眉弄眼笑眯眯道:“这可是我从临渊学宫祁老头那里抢来的,给个面子帮我扛一道,这坛酒就归你如何?”

    李乘仙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家伙,“你都跑到人家眼皮子底下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在这里跟我谈买卖,当那几位掌教是眼瞎了?”

    苏三载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以那几位掌教的能耐,我就算是跑到礼官洲去跟你谈买卖,他们要想算也一样能算出来,差别也不太大,掐指一算的事情而已。”

    “既然你都清楚,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李乘仙有些好笑,人人都说他李乘仙狂放,跟旁人不太一样,但相比于眼前这位,他觉得自己可能正常多了。

    苏三载理所当然耸了耸肩,“找人帮忙扛揍而已,打人的那位应该也不会在意的,说不准挨揍的人多了,他打得更高兴也不一定嘛。”

    白衣大剑仙被这家伙一句话说得有些无奈,抬手举了举手中的银质酒壶,笑道:“我虽然好酒,但没有凭白挨揍的癖好,你这酒确实奇珍,但祁老头酿的酒我也不是没喝过,就不陪你一起了。”

    大剑仙元脩手里的那壶酒,最早就是出自临渊学宫那位守宫人之手,这件事在苏三载去临渊学宫找祁老头讨酒的时候,那位守宫人就已经说过了。

    李乘仙手里这半壶酒虽然不是直接得自那位守宫人,但他说喝过祁老头酿的酒,也不是虚言。

    苏三载眼见李乘仙这家伙不给面子,立马有些火冒三丈,指着李乘仙吵吵嚷嚷道:“姓李的,大家好歹都是同一个徒弟的先生和师父,你竟然如此的不仗义是吧?”

    李乘仙笑了笑,理直气壮般笑道:“仗义不仗义其实不重要,堂堂的道门各位亲传掌教要出手打人,我虽然手痒也想领教领教,但还是不凑这个纯属挨揍的热闹比较好。”

    苏三载被逼无奈,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的幽怨小媳妇一样,看了眼李乘仙,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手一挥衣袖,桌上就接连摆出来一大堆酒坛来,大大小小七八坛。

    “行吧,你这老家伙可以不仗义,但苏某向来深明大义,不能不看徒弟的面子。”

    说着话,他转头看了眼那座闲云缭绕的昆仑仙山,淡淡道:“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得挨揍了,顾不上其他的事,这几坛酒就劳烦你送上山给徒弟,让他当个敲门砖的话应该还可以。”

    李乘仙这次倒是没拒绝,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倒是可以,给徒弟帮忙还能让徒弟记住为师的人情,有赚不赔的买卖。”

    苏三载闻言撇了撇嘴角,懒得搭理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当初专门跑到永安洲去劝这家伙捡漏,没成想如今这家伙竟然翻脸不认人,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之间的交谈到此处也就差不多了,正巧场面有些冷清的时候,一阵清风拂过,那位道祖座下大弟子就已经坐到了桌边。

    苏三载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直接开始嘴角抽搐,道门三位亲传、四位记名加起来一共七位掌教,怎么今日运气这么差来的就是巴掌最大的一个,真他娘要了亲命了…

    李乘仙笑意盎然瞥了眼愁眉苦脸的苏三载,随后从桌边起身,朝那位道门大掌教打了个道门稽首,“李乘仙见过大掌教。”

    这位青莲剑宗祖师很多年前也曾是道门一脉,只是后来自己开山立脉成了一宗祖师之后,就不再行道门的规矩,不过他此刻朝着道门二掌柜行道门弟子的礼数,其实也不算逾矩。

    大掌教笑着还了个礼,随后看了眼满脸悲愁的苏三载,这才转过头看着李乘仙似笑非笑道:“二位应该也能算是一家人,青莲剑仙就不打算跟苏先生一起来与贫道讲讲理?”

    李乘仙笑着摆了摆手,一挥衣袖将桌上那几坛酒全部收入了袖里乾坤,随后才理所当然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是江湖规矩,苏先生深明大义,一人做事一人当,李某要是帮忙挡劫,就实在是扎煞了苏先生光明磊落的声名,如此不义之举岂能是李某所为?”

    说罢,他笑着从酒桌边站起身来,看了眼苏三载之后才对那位大掌教笑道:“况且李某还要忙着去给徒弟送猪头肉,实在是不好久留于此,二位慢聊,李某先走一步。”

    苏三载看着一溜烟消失不见的李乘仙,撇了撇嘴念叨了一句,“真他娘的不仗义,看老子下一回在徒弟面前怎么告你的黑状!”

    大掌教对于苏三载这个装模作样的做派视而不见,抬头看了眼这座山下集市,此刻熙熙攘攘人数不少,他笑着收回视线看了眼苏三载,笑道:“苏先生是想在这里聊一聊当年事,还是准备换个地方再说?”

    ……

    楚元宵被陆春秋丢在了无名大殿前,孤身一人面对那座黑黢黢的殿门,不免有些愣怔。

    此处为昆仑墟禁地之一,普通的道门弟子没有胆量来此,各位掌教之尊又不帮忙敲门,所以那位道藏能不能给面子帮个忙,就只能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少年人站在大殿门前,朝着殿中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因为那位道藏神器的器灵施加了术法禁绝,还是因为这座大殿本身有什么神奇之处,总之站在殿门外往里看去,好像就只能看到殿门前那一小片不足丈许方圆的地方有光亮,再往里就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人,看着这个漆黑幽深的大殿,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随后试探着朝里面抱拳行礼,朗声道:“晚辈楚元宵,今日冒昧登门求见道藏前辈,叨扰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话音透过敞开的殿门传入殿中,在空旷漆黑的大殿之内回荡,仿佛不曾散音一样,回声久久不绝,可惜除了少年人的声音之外,黢黑的大殿中就在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那位不久前才消失在殿中的器灵道藏,此刻依旧不曾有任何要现身的意思。

    楚元宵说完了话,又低着头抱拳良久,始终不见对方给出任何的反应,他也不能直接越过门槛不请自入,就站在那道近乎半人高的门槛前开始了良久的等待,好像也没有太过急躁。

    仙家中人的很多事都讲缘法,今日少年人登门拜山,求见神器三千道藏,这件事在陆春秋亲自等在山门前,带着少年人迈过山门的那一刻就等于得到了道门的允许。

    但是三千道藏虽是道门神器,可自从那些道意流转的道门经藏孕育成灵之后,这件神器就跟天地大道挂上了钩,不仅仅只是道门一脉说了算了。

    时光荏苒,一座朴素简陋的无名殿前,楚元宵站在那里寂静不动陷入沉寂之中,春去秋来,夏暑冬寒,殿外环绕的桃林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落叶生新芽,循环往复不知道轮转了多少回。

    一直站在殿门外的楚元宵从一个少年人开始,年岁渐长,胡须渐长,再到须发皆白,直到垂垂老矣,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在一年又一年的光阴流转中开始渐渐弯曲佝偻,这期间一共过去了多少年,大概都已经算不清了。

    数百上千年一晃而过,也曾时常有来此求见的道门弟子,站在殿前礼数周全求见道藏,人来人往的道门弟子们,好像也都习惯了殿门口处那个多少年寂静不动的死寂背影,布满了尘土落叶不说,风吹雨打多少年之后,远远看起来都已成为了一尊泥塑,看不到半点人影和生气。

    光阴还在流转,站在殿前的楚元宵陷入沉寂已不知多少个春秋,后来入门的道门弟子们,甚至都以为那里其实是一尊石雕,而非是一个人。

    ……

    李乘仙带着苏三载送过来的那几坛得自临渊学宫的美酒,一步步登上昆仑墟山前神道,最终停步在昆仑墟半山腰处的那座恢宏山门前。

    那位刚刚送走了大师兄的三掌教陆春秋又开始如先前一样,蹲在那块门外山石上,盘腿打坐,闲云野鹤,不知何时手里还多了一把葵花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门内门外人来人往。

    李乘仙在山门前停步,侧过头看了眼那位看热闹一样的道门三掌教,笑了笑之后开始打招呼,“多年不见,三掌教风采依旧。”

    陆春秋像是对这位白衣大剑仙这种说话的语气不太满意,有些见怪般不悦道:“大剑仙见到我家师兄还知道打个稽首,怎么到了贫道这里就成了老友相见的语调,都说剑修直脾气,大剑仙这是看不起贫道?”

    李乘仙也不觉得尴尬,闻言朝着那块山石靠近几步,笑道:“江湖传闻陆掌教不爱虚礼,李某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嘛。”

    陆春秋定定看了眼李乘仙,挑着眉似笑非笑道:“你那徒弟见到我就是这么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如今你这个当师父的上山还是这个做派,贫道怎么觉得好像是我这个道门三掌教的帽子不太值钱?”

    李乘仙掏出酒壶喝了口酒,“三掌教要是觉得李某也该像你门下的那些后辈弟子们一样,朝着你这位掌教之尊三拜九叩,倒也不是不行。”

    说罢,这位大剑仙手腕一翻收掉了酒壶,还真就要弯腰下拜开始行礼。

    陆春秋一闪身直接从那块山石上消失,却也没有真的受了他的拜礼。

    李乘仙也没有将礼数做全,站起身来转身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稍远处的陆春秋,笑道:“三掌教不是说要李某行礼,这怎么又自己让过了礼数?”

    陆春秋被反将了一军,大概是有些尴尬,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扔了手中瓜子笑着摆手道:“大剑仙这话说的,贫道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要按道门的辈分,曾经是道门弟子的李乘仙给道祖座下关门弟子行礼,当然也不算有错,可毕竟如今的青莲剑仙已是堂堂四大剑宗之一的开山祖师了,他要是真朝着陆春秋行了大礼,这位三掌教以后怕是就得防着点,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被青莲剑宗那帮杀胚们乱剑砍死了。

    双方刚见面就是一场言辞争锋,三掌教也没想到这位盛名比自己还大的李白衣竟然如此放得开,一不小心吃了个哑巴亏,自然让他难免有些尴尬。

    李乘仙倒是无所谓般笑了笑,看着陆春秋道:“当年还是道门弟子的时候,没得着机会来祖师堂拜山,如今倒是托徒弟的福有了个瞻仰的机会,李某自然也要讲一讲礼数嘛。”

    陆春秋闻言笑了笑,转头朝着山门内望了望,道:“该说不说,你那个徒弟还真就是个人物,就那么赤手空拳去见道藏,竟然也能引动那老家伙亲自给他安排一局问心。”

    李乘仙闻言有些意外,想了想之后又笑着摇了摇头,“这么说来,我们这帮当师父的,倒是多此一举帮他准备猪头肉了?”

    陆春秋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瞬间明白了这位大剑仙肯定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的,干脆一闪身凑到李乘仙身旁,饶有兴致搓着手笑道:“不多余不多余,道藏那老家伙虽然沉不住气了一些,但贫道是个会办事的,大剑仙有好东西别糟践,先让贫道开开眼如何?”

    李乘仙笑了笑,“都说提着猪头肉找不见庙门,如今既然我那好徒弟都已经半只脚迈进了门槛里去,那这猪头肉省下来给李某自己吃,它难道不香吗?”

    ……

    山外方一日,殿前已千年。

    垂垂老矣的楚元宵此时依旧寂静不动站在那座无名殿门前。

    他原本就只有四境而已,在大殿门前站了无数年岁月,其间也曾站着入定修行,吸纳天地灵气不断在体内经脉中循环往复,炼化入己身成为自身的修行家底。

    昆仑墟是道门祖山,天地灵气浓郁远超普通的福地洞天,楚元宵虽不是以打坐入定的方式修行,但无数年岁月日积月累下来,成果也算是颇为可观了。

    但是,这个修为增长的进度依旧不足以支撑他在殿前站到地老天荒,终有一日还是走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某一日殿外桃花落尽时,那个寂静站立了无数年光阴的泥塑身影微微颤动了一下,泥塑的外壳也因为这个颤动而出现了一道裂缝,自头顶处开始不断延伸向下,很快就如碎瓷一样遍布全身,最终在他又一次的颤动之中轰然碎裂,露出了他本来的面貌。

    一股厚重沧桑的古意弥漫开来,氤氲荡漾在大殿前的那片小广场上。

    因为寂静不动站立太久,苍老模样的楚元宵此刻没挪动一点身形,全身各处的关节便开始咔咔作响,像极了一扇多年不曾开启的古老木门,门柱处不断有艰涩刺耳的吱呀声遍传开来。

    楚元宵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那座无数年间不曾有过任何变化的殿门,有些苍老浑浊的双眼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只是缓缓抬起一条腿,有些艰难地一步跨过那道门槛,再将另一条腿也收入门槛后,如此一来,他就整个人都跨进了大殿之中。

    这一刻,那座千年都不曾有任何声音传出来的大殿中终于有了动静,一个饶有兴致的声音自殿内深处传过来,“在这殿前站过的人有很多,比你站得久的也大有人在,但是从入定中醒来之后,敢如此放肆直接进殿的,你勉强能算是第一个。”

    楚元宵虽在殿前了无生机站了数百上千年,但他并不是真的死了,所以此刻的楚元宵几乎已被不断生长的须发掩埋,长发遮掩之中,他缓缓抬起双眼看了眼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口说话时,声音显得干涩而沙哑,刺耳难听。

    “毕竟是罚站了这么久,晚辈要是不进来看一眼,回去没办法跟父老乡亲们交代。”

    那个声音似乎是觉得更有趣了一些,语气古怪道:“若非修行中人的话,千年光阴下来就莫说是坟头草,恐怕连坟包都不见了吧?”

    那个声音说着话又突然笑了笑,“况且,据我所知你除了那几位师门之外也算是无亲无故了,你又能跟谁去交代?”

    楚元宵闻言,眼神也稍微灵动了一些,说话似乎也比方才要稍微顺畅些许,“拜山昆仑前,晚辈刚巧在承云帝国提了亲。”

    “哦?”那个声音像是又多了几分兴趣,“罚站了千年,还没忘了你曾跟人提亲的事,你倒也算是个情种。”

    说完了这句,那个声音突然像是有些恍然一样,笑道:“如此一来,我倒是明白了你为何能在选了无情道之后,还能从那家伙的魔掌下逃出来,还能反过来算他一手,将他送进魔尊剑去当剑灵。”

    三千道藏是道门神器,但在成灵的那一刻连通了天地大道,成了半神半灵的存在,这是三教所属的这三件神器独有的能力,是诸如魔尊剑和人皇剑这类其他神器所不具备的。

    此刻道藏所说的那一场选了无情道的争斗,就是楚元宵在东海高阳城破境渡劫,随后将那个进入心湖的家伙算计送进魔尊剑,又反手斩了东海龙王的那一役。

    道藏知道楚元宵选了无情道这件事,说玄不玄,因为道藏本身连通了天地大道,知道天道之下发生的事不算稀奇,说不玄又有些玄之又玄,因为被楚元宵送进魔尊剑去当剑灵的那个家伙在明知自己被算计的情况下,依旧替少年人挡了一手灾劫,抹掉了他为什么能在选了无情道的情况下安然无恙的原因。

    这一幕在之前的道藏看来,其实是有些反常的,因为替无情道挡灾这种事,最不应该出手的就是那个家伙才对。

    不过此刻,从楚元宵一句话里推出了前因的道藏反倒是有些感叹,“好一个无情即有情,你倒是豁得出去。”

    每一个有本事被那个自称“大道之实”的家伙入梦的人物,不管是选了无情还是有情,最后都难免败北,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这是个亘古不曾改变过的铁律。

    强如三教祖师爷,也同样是心怀大爱的人物,他们把“有情道”三个字走到了人间尽头,独占了三座十二境,可谓强得不可理喻,但依旧只能呆在天幕之下,看了人间万年还要多,也依旧没能看到十二境以上是什么。

    因为选了有情道就无法超脱人间,毕竟压在人间头顶的那个神族就是无情道的化身,而神仙高位一旦有情也就逃不过亲疏有别,最后只能死于无情之手。

    选了无情一样不会有超脱,因为那个连自己都能屠的神族就是明证!

    心心念念屠灭众生,令天地归于寂静的神族,这种灭情绝性屠灭万法的做法虽然合乎逻辑,但众生一旦被灭绝,所谓天地其实也就没有意义了,毕竟就连日月星辰都算有生有灭的生灵的话,那么众生屠灭一空之后,天地间又能剩下什么呢?

    眼前这个少年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在选了无情道的那一刻,把自身所有的“有情”二字,全部压在了某个姑娘身上,一旦将来他因为“无情”二字走到灭情绝性的那一步,那么那个白衣姑娘就会成为他唯一的牵绊,就像船锚拴住渡船一样,不至于让他直接划归到神族那一类中。

    当然,这个做法同样也不算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做法,毕竟如果他真到了那一步,那么那个姑娘也就立刻会成为他的弱点,而且他本人也可能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件“兵器”。

    “你这种自我献祭成为人形兵器的做法,虽然也算是独树一帜别开生面,但你不觉得这一手拼命手段可能出现的缺漏处,甚至会比你直接选有情或是无情还要更多吗?”

    道藏隐身在殿内黑暗处,看着那个幽静灯枯的苍老声音,语气在一瞬间显得严肃至极,“你要知道,你是万年以来出现的第二个三径同修,甚至你还同修了剑道,将来要是真的让你以‘无情道’三个字走到了天下绝巅,那么那个姑娘在你眼里就可能还要超过天下。”

    “如果一旦出现某些意外,到时候的你杀起人来,可能会比那个所谓的神族还要更狠!”

    站在殿门口的楚元宵此刻大概是因为寿元将尽而有些疲累,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扶住身后的门槛,艰难借力靠坐了下来,似乎这样能勉强让他稍微轻松一些。

    须发茂密遮挡了整张脸的楚元宵,此刻只有一双眼睛能勉强透过发丝间的缝隙看到大殿中那无尽的黑暗,他看了眼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想了想之后才淡淡开口。

    “诸子百家道争了万年,讨论人之初没有意义,而成年人的人性有缺则是个事实,用法太重会出现怠政,没有未来,而三教教化了人间万年,鸡鸣狗盗之徒还是没有少过,所以到最后其实也不过是取了个‘霸王道杂之’的折中办法。”

    楚元宵此刻说话有些费力,所以语调很缓慢,“我走了一趟江湖路,有人大张旗鼓去钻临渊学宫那些规制的漏洞,还有人因为怕学宫规制而不作为,人族与异族之间一场大战,金钗洲丢了的最初原因还是因为人性有私,有些人打着‘众生皆如此’的幌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就成了一大堆人一起招致恶果,落得个身死名灭。”

    他抬起头看了眼面前那一片黑暗,语气也多了几分铿锵,“万年轮回不止,我不保证我做得一定对,但总要有尝试。”

    道藏对于少年人的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两条死路都走不到头,应该有别的尝试也确实是没错,但你试错的成本太高了,我今日若帮了你,保不齐就是饮鸩止渴,未来也很可能会成为送整个天下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楚元宵闻言跟着笑了笑,“我在礼官洲承云帝京的时候,曾碰巧看过一份不良人那边的邸报,临渊学宫曾有人在得知是我送魔尊剑到石矶洲后,言之凿凿指责我们这群人用险,结果最后被我家师祖提着他那根雀头拐杖胖揍了一顿。”

    道藏闻言不置可否,看着那个坐在微弱的光亮之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身影摇了摇头,“你举的这个例子并不足以说服我。”

    楚元宵闻言挑了挑眉,“那前辈觉得,海碗底下的我们这群人,不论是人族也好,鬼族也罢,又或者是妖族两脉也行,还有别的出路吗?”

    这个反问倒是个事实,人间如同被扣在一只海碗底下,致力于屠灭众生的神族就在海碗之外虎视眈眈,当年的末代人皇最后也只是将神族封在了天门之外,但如果有一日那道天门被人从里面或是外面打开,人间已经没有第二个人皇了。

    道藏被楚元宵这句话问得有些沉默,虽然这个少年人的言外之意有些狂傲,但他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也确实无法反驳。

    背靠着门槛坐在那一小片光明之中的楚元宵,此刻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流失殆尽,但他却好像并不着急,表情平静看着那片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之地,也在等待着那位器灵做出选择。

    恰如先前所说,仙家中人讲缘法,他之所以光明正大将最大的秘密透露给三千道藏,就是想要搏一个兵行险着,如果此刻用险都赢不了,那么也就不用再谈什么将来了。

    四周寂静,落针可闻。

    仿佛光阴停滞,又像是一瞬间又过了千年,那个隐身暗中的声音再次沉默良久之后,终于长叹了一声。

    “本座在这间大殿之中呆了无尽岁月,比你们外面的一万年还要更长太多,但像今日这样用险的时候是一次都没有过。”

    楚元宵此刻生命力终于到了告罄的时候,几近五感尽失,就连道藏说话的声音在他耳中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听不太真切。

    黑暗中缓缓有个身影浮现出来,看着那个已经死了的少年人,表情复杂念叨了一句,“希望你这一手勉强也算有个防患未然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会太让人失望,否则本座今日的决定可就是真正的助纣为虐了。”

    ……

    昆仑墟山门之外。

    原本还在大眼瞪小眼的陆春秋与李乘仙两个,如出一辙心有所感看了眼山门内的某个方向。

    三掌教有些讶然般挑了挑眉,转头笑看了眼李乘仙,道:“看起来,你这个徒弟确实是有些天命在身了。”

    李乘仙笑容和煦,一手掏出袖中那只银质酒壶,另一只手反手又掏出来一只脸盘大的海碗。

    满满斟了一碗酒递到三掌教面前后,白衣大剑仙乐乐呵呵笑了笑,“今日高兴,李某请陆掌教好好喝一顿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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