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事,萧月怀便觉得心口烦躁,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失望。
也许仍抱存着一点点的期盼,她让阿禄去寻闫四娘调查一下茶楼酒肆里的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傍晚,她与苏郢从宫中回府后,阿禄便急吼吼地跑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拉进了廊下的角落里,贴着耳朵说道:“殿下...奴婢跟着闫四娘奔走了一下午,发现是陆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两个最繁华热闹的酒肆里,请来的说书先生私下里都与陆家那位三郎接触过。”
萧月怀冷下目光,眼底生出厌恶。
果然如她所料,三皇兄的这桩鬼市买卖也有陆平笙的手笔。
她又接着问:“除了陆家...还查到有谁在大肆宣扬我与大将军坠崖之事吗?”
阿禄点点头,目露犹疑。
萧月怀侧着脸望过去,心里沉了三分,约莫知道了点什么,闭上双目垂头道:“御前的崔觅是不是也遣了人在京城传播消息?”
阿禄吃惊道:“公主怎么猜到的?”
心里的希冀彻底破灭,萧月怀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我还存着侥幸,真是可笑。”
她深呼吸气,努力平复情绪,拢了拢衣袖,向一旁等候的苏郢走了过去。
她正准备开口,却被郎君抢先:“公主要随臣一起去见宣王殿下吗?”
萧月怀眸露惊色,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而她要说的也是这件事:“大将军倒是与我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苏郢默默道:“殿下心中一定有很多困惑。臣虽然无法一一解释,却也不愿再瞒着您。”
他一改往日遮掩的态度,让萧月怀既意外又惊喜。
并云山回来后,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些。女娘低头笑,目中流光潋滟,胸中欢喜之意更分明了。
庭院里的风吹散了落叶,洋洋洒洒地在空中旋转着、飘荡着,落进假山旁的池子里,沾了水后兜兜转转地挂在了浮萍上,有种殊途同归的宿命感。
苏郢重换了一身碧水色锦袍,搭了件雪白如月的披风,早早地去了牛车旁等候。
萧月怀姗姗来迟,下了府前石阶,转过头才看见长身玉立的他,一时间看愣了神。苏郢此人穿衣如他做人般沉闷,总爱那些深色长袍。如今突然换了一身浅碧色的衣袍,更衬得气质如霜,隽永清雅,叫人眼前一亮。
她笑着奔向他,暖如春阳、百媚顿生。
苏郢忽然想起初识怀成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脸上扬着热烈明媚的笑容,如同那时她的一袭红衣。他的心口被狠狠一撞,欢喜、忧伤、惊颤、痛苦,一起涌了上来。
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她还能做那逍遥快活的小公主...
苏郢遮下眼帘,掩去眸中无尽的伤怀。
“你怎么了?”
萧月怀来到他面前,看他低垂的眼眸,莫名感受到了一阵浓烈的惆怅。
苏郢回神,还未从思绪里抽身,望向萧月怀时深情而坚定,每一个细微的流转都在诉说着他埋藏心底、沉甸甸的情感,似那古老的书卷,有着诉说不尽的哀思。
女娘第一次见到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知怎得...却有些眼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这样小心翼翼的注视过她。
她的心微颤,溺在那双黑沉的眸子里,一时无言。
少顷。
苏郢察觉到自己失了态,略微狼狈的收回目光,向公主伸出了手,又恢复了从前的恭敬客气:“请公主上车。”
萧月怀不解,探究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绕了一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不甘心的搭上了他的手,弯腰入了车内。
牛车绕着整座金陵城走了一圈,中途借着采买的由头,停在了小巷里。
里头的郎君和女娘从一家成衣铺的后门拐去了青石巷。那里早停好了一辆马车。
车舆缓缓驶出巷子,与公主府的牛车擦肩而过。
车夫驶进僻静之处。
萧月怀掀开了帘子,冷眼瞥着车后风景,瞧那空荡荡的一片,才松下警惕道:“总算甩掉那些跟着的人了。”
她朝苏郢望去,秋水眸流转,弯唇笑道:“亏得大将军安排得宜。莫不然漏了踪迹,不知要给六皇兄添多少麻烦。”
苏郢有些拘谨:“这是臣该做的。”
说罢,便没了话。
萧月怀悻悻的闭上嘴,心里腹诽:真是古板无趣。
车舆内的气氛重新降到冰点,安静得叫人发慌。
车夫奔波了许多路,才将两人带到与宣王约定的地点。萧月怀迫不及待的下了车,急着去外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不知是她触到了什么禁忌,苏郢又开始像之前那样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她逼近一步,他恨不得能后退千步。
萧月怀一想到他疏离不肯靠近的模样,便想将他绑了狠狠揍一顿。
转而细想,又觉得自卑。她这个大将军夫人做得也太失败了点...竟对自己的夫君毫无吸引之力。
苦笑一瞬,萧月怀收敛了情绪,干脆也将自己冷了下来。
谁知苏郢比她更冷,待她下车后,便提着袍子跳了下来,径直地往眼前一座小茶楼行去,不带片刻犹豫。
萧月怀瞪着他,眼睁睁瞧着他越过自己直接走了,气得又是一阵烦躁。恨不得当庭骂出来,甚至觉得苏郢是不是精神上有些问题。
女娘在茶楼外滞愣了好一会儿,绞尽脑汁反复猜想,猛然惊醒:她只顾着与苏郢拉近关系,险些忘记他们二人初相遇时的情境。
瑾梧河旁,她可是亲自把他踹进了河里,险些害死他。
这样的事...就算苏郢能忍下,也不可能一点芥蒂都没有吧?毕竟关乎性命。
她怎么把这事忘记了?还一个劲儿地疑惑他忽冷忽热的态度?
若是她自己,面对一个曾经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的确也不能给出个好脸色。
想到这里,她便将自己安抚住了,甚至更加愧疚。
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事后她还怀疑他的用心。反观苏郢,却闭口不提此事,对她百般温柔、恭敬有礼。
......
是了,是她的错。应该寻个机会...将此事说开才行。
萧月怀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自己说服了自己,顷刻间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