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几声刻意的咳嗽,让原本无意间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惊吓般的分开。
姜沁低着头,俏脸已经染成一块大红布,她羞涩的不敢抬头,只能把双手的手指搅在一起。
而夏知蝉还算是脸皮厚,只是略有尴尬的揉揉鼻子,然后用充满怒气的眼神瞪了一下旁边发出咳嗽声的张太虚。
明明已经年逾花甲的老道士,居然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冲着夏知蝉点了点头,一副欠揍的模样。
“沁妹妹……”
飞花公主只是比姜沁慢几步走出来,她只是看到姜沁像受到惊吓的小白兔一样从夏知蝉的怀里窜出去,然后又看到一旁笑着看戏的张太虚。
她还以为是姜沁被夏知蝉占了便宜,于是把如刀般锋利眉毛一挑,凤眸中射出灼热的怒火。
欺负别人可以,欺负她飞花公主的妹妹就不行!
飞花公主一侧目,就看到了站在门口两侧护卫的兵卒,大踏步的走过去,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劈手夺过兵卒腰间的长刀。
仓——
长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刃如同隆冬降下的大雪般冰冷。
飞花公主从小就是文武双全,弓刀石马步箭是样样精通,她师承大齐第一刀客,曾经匹马单刀去追杀土匪,连斩四人首级而还。
所以她可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女子,面对危难甚至敢拔刀搏命,就是一般男子都没有她这般气魄。
手中的长刀顺风而起,女子就像一只矫健的猎豹般跃起,冲着地面上的猎物张开獠牙。
在一瞬间,张太虚眯起眼睛,他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抬起,然后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之所以他没有出手,是因为在他抬手的同一瞬间,看到夏知蝉的右手已经挡在了长刀落下的地方。
当——只有两根手指,却如同铜打铁铸的一般,牢牢地把锋利的刀刃夹在指尖。
飞花公主面露惊讶,可是她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向后用力抽刀,想要挣脱夏知蝉的控制。
长刀划过指尖,竟然迸溅出来点点火星。
夏知蝉一挑眉头,他已经看出对方的意图是打算抽刀再次攻击自己,于是干脆稍稍用力,两根手指像铁钳一样夹着刀刃,然后向左侧一拧。
咔。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那把由百炼精铁锻造出来的长刀居然从中间断成两截,断口处光滑如镜。
飞花公主瞪大了眼睛,她看着手里只剩下半截的断刀,然后又看向夏知蝉毫发无损的手指。
“你莫非不是人?”
夏知蝉微微一笑,他指尖一松把半截刀头就落到他的脚边,锋利的刀刃径直插入土地里。
“涵姐,他……他是……”
姜沁背对着众人,她虽然没有看见飞花公主出刀,却清晰的听见了长刀舞空的破风声,还有就是长刀断裂后的声音。
她连忙转过身来,脸颊上的红霞也才稍稍减退,连忙看向拿着半截断刀的飞花公主,嘴里嚅嗫的说道:
“他是我……我的……”
虽然嘴上羞于出口,但是姜沁还是先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夏知蝉身前,目光闪烁得看向飞花公主。
飞花公主眨巴几下眼睛,看着面带焦急神色的姜沁,几乎是瞬间就猜测到了她身后男子的身份,于是把眉头一皱。
“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该躲在女人的身后……”
姜沁还想要辩解,但是就感到腰间被揽上一条手臂,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男子气息和炽热的心跳声。
“飞花公主的性情豪爽如男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夏知蝉先是夸了飞花公主一句,然后揽着姜沁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让两个人紧密的贴在一起。
姜沁象征性的挣扎几下,然后就只能白了近在咫尺的男子一眼,默认对方的行为。
“我是姜沁的道侣,困龙山灵官一脉,五色灵官夏知蝉。”
“困龙山……”
飞花公主看着柔顺待在男子怀里的自家妹妹,她又目光锐利的上下打量一番对方,最后才不得不承认两个人还是有那么一点般配的。
啪——手中的长刀向地上一丢,也正好插在土里面。
“我不管你是什么灵官,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要是敢辜负我妹妹,我就能让你跟这把刀一样一刀两断!”
飞花公主把凤眼圆睁,她的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夏知蝉的脸上,只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胆怯或者迟疑,她就敢棒打鸳鸯。
但是对方始终目光柔和且坚定,没有一丝退缩。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对夏知蝉的表现还是暗自肯定的。
因为从她长这大以来,能够有胆子和气魄直视自己质问的男人,不超过一手之数。这其中还包括了自己的父皇和两位皇兄,自己的这两位皇兄,一位是曾经的太子,一位是现在的太子。
飞花公主一侧目,就看到了一直在一旁乐呵呵看戏的张太虚,顿时又语气严厉的质问道:
“太虚道长!”
张太虚原本看到甜甜蜜蜜待在一起的一对璧人,忽然听见飞花公主的呵斥声,顿时脸色一僵。
“张太玄那个王八蛋怎么还不回来,他下山干怎么去了?难不成跑到那个窑子里面逍遥去了……”
这种话,整个龙虎山都没有人有胆子说出来,但是就偏偏飞花公主敢理直气壮的问道。
主要是自从她一上山,张太玄就借机下山躲清净去了,这让她感到分外怒火中烧,最开始还尊称太玄掌教,到后来直呼其名,到现在一开口就已经是各种脏字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张太虚只能掩面假装咳嗽,他看了眼正粘糊在一起的男女,根本没有心情搭理自己。
“放开我……”
姜沁侧过头,把脸藏在夏知蝉的胸口处,然后用比蚊子振翅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夏知蝉故作听不见,他甚至还故意加大了力道,让姜沁在他的怀里连挣扎都做不到。
“放开我……别人还看着呢。”
姜沁压低声音,语气分不清楚是不知道是娇嗔还是埋怨,让人听了反而升起捉弄的心绪。
“不——放。”
夏知蝉非但没有松手,还故意作弄的低下头,他的呼吸气息甚至能落到女子的脸颊上面,让对方感到有些发痒。
对于女子来说,最安全舒适的地方就是自己心爱之人的臂弯。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姜沁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很静,及时偶尔回想起他们相识相遇的事情,大多时候也都只是会心一笑而已。
可在听见下人禀报的话语中提及“夏灵官”三个字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只手把她的心弦拨动,让平静的心湖瞬间掀起波浪。
把她伪装起来薄如蝉翼的外壳彻底一击而碎。
“唔……”
夏知蝉听见怀中的少女好像发出一些声音,但是即使他超人的耳力也没有听清楚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不想松手,甚至恨不得把女子直接揉进自己的心里。
在遇见她之前,夏知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向认为即使自己爱上一个人,也会保持一定的理智。
可惜,那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爱情是这世界上最不讲理的东西,它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心里,然后蛮横的把理智尽数挤压殆尽。
吸——呼——
夏知蝉把头低下了,让自己的嘴贴近女子的耳畔,声音压得很低,吐出的热气把她的耳朵直接灼烧成红色:
“我好想你呀……”
姜沁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甚至羞涩地把双眼紧闭,修长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却是压抑不住的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羞涩难为情和开心甜蜜的情绪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她又想笑,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再偷偷笑。
夏知蝉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女子发间的香味,他贪恋这种感觉,甚至觉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也挺好。
但是怀里的姜沁却忽然抬起头,她惊恐的瞪大眼睛,就像是偷偷谈恋爱被父母发现的小女生,整个人直接僵硬了。
“怎么了?”
夏知蝉也感觉到姜沁的异样,他忽然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杀气,那种杀气就好像是已经把锋利的刀剑架到他的脖子上一样的感觉。
他身体应激的松开姜沁,往后退了一步。
可他一松开手,那股异样的杀气就直接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夏知蝉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刚才感觉他要是慢上一步,脖子就会被割开,然后血溅五步。
姜沁则是露出了有点害怕的表情,她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说道:
“我师父要见你……”
对于姜沁来说,师父在她心里的地位甚至高于她那个皇帝父亲。
“玄妙……道长,要见我?”
夏知蝉一下子就明白刚才突如其来的杀气是谁发出来的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鬓角,嘴里说道:
“不用这么着急吧,她老人家难道想现在就把咱们两个人的事情定下来吗……”
他说着,向姜沁走了两步。
然后夏知蝉就又感到那股熟悉的杀气,让他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虽然四周没有任何危险,但是那股杀气给他的感觉就是能瞬间取走他的性命。
于是被迫的又后退一步。
夏知蝉小心翼翼的抬起头,他仰望龙虎山的山巅尽头,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咳咳咳——飞花公主啊,贫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有关你如意郎君的事情,这位夏灵官知道详情……”
张太虚试图祸水东引,但是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原本站在一旁腻乎的两个人瞬间化作两道剑光,直奔龙虎山的山巅。
“我……”
飞花公主只是瞥了一眼越来越高的两道剑光,然后把凶狠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张太虚的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
张太虚只能故作咳嗽,他拿袖袍挡住自己的脸颊,然后一边故意大声的咳嗽,一边慢慢后退。
“贫道身染风寒,就先行告辞了。”
“站住!”
飞花公主嘴里的“站”字才刚刚出口,就看到张太虚往回退了一步,虽然看似只有一步,但他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百尺之外。
缩地成寸的大术法,整个道门会用这种招数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但是估计自从这个术法被创造出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被用来逃跑。
等到“住”字出口的时候,张太虚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飞花公主的视野里面。
……
龙虎山巅。
入眼就只有一棵苍劲的古松树,虽然身形佝偻弯曲,却依旧坚韧不倒,上面还挂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钟。
青铜钟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长龙,它低下头目光锐利的俯瞰龙虎山上的众生。而在铜钟顶部,是一直卧着的巨大老虎,它闭着双眼,面目柔和的把下巴抵在钟顶上。
在青铜钟下,有一袭白衣身影。
姜沁和夏知蝉落下剑光,二人一起落到山巅上面,然后迎面刮起一道急促的风。
女子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回头。
姜沁直接跪拜下来,她挺直后背,双手置于胸前,语气认真的说道:
“弟子姜沁,拜见师父。”
夏知蝉很少跪拜别人,但是他看了眼一旁恭敬的姜沁,于是也跪在女子的身边,拱手拜道:
“五色灵官夏知蝉,拜见玄妙道长。”
他跪下来才发现,整个龙虎山的山巅上连一粒尘土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石子和碎块,地面很是平整光滑,就像是被人用剑削过一样。
女子还是没有回头,她坐在古青铜钟下,遥望着万仞绝壁对面的飘渺云海,那里好像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夏知蝉瞄了一眼旁边刚恭恭敬敬的姜沁,然后又把目光落回到那一袭白衣身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道瘦弱的白衣身影,几乎是跟远处的白色云海融为一体。
“原来姜沁喜欢穿白衣,是跟她这个师父学的。”
“要是她真的是‘玄’字辈的人,难道真的是无涯老祖的弟子,真的是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妖婆……”
夏知蝉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忽然绷直了后背。
“称呼前辈为‘老妖婆’,实在是失礼。燕赤侠的后人都是这般无礼之徒吗?”
没有发出声音,可是突然有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面回响起来。
传音入密……不,不对。这不是一般术法的传音入密,而是更高层次的灵魂对话。这种术法夏知蝉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
刚在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居然被对方直接探查到。这就说明对方的精神层次远超自己,她看夏知蝉就像是在看一个呀呀学语的小孩子。
这种感觉就只有他在面对那个龙尸的时候,才有相似的压迫感。
“是我失礼了。”
夏知蝉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失礼的地方,甚至态度诚恳的拜服下来,对着那袭白衣行礼。
嗡——
眼前没有刀剑,周围也没有剑气涌动,但是在夏知蝉的脑海里面却突然响起剑鸣,他感到自己体内的无形剑气一阵异样的波动,就像是沸腾起来的大海。
“你曾经吸收无涯道祖的仙人剑气进入自己的体内,但是你们灵官一脉的运功法门跟我道门始终不同,所以你虽然能够运用那道剑气,却始终吸收不了它。”
夏知蝉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修补成功的周天经络又开始有崩裂的趋势,他只能是皱起眉头,努力压抑体内的异变。
“现在剑气虽然消失,但是它对你身体的损伤却还一直都在。你还记得那具不死不活的龙尸吗……”
女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面娓娓道来。
夏知蝉就回想起见到那只渴求死去的龙尸,对方被无涯子留在体内的仙人剑气所折磨,即不能死去,也不能修复伤痕,只能在无边的折磨下消磨了所有的精神。
他现在发现自己身体的经络居然也跟那具龙尸一样,虽然看似修复了伤痕,可实际上那道剑气对他造成的损伤却是比看上去还要巨大。
“你现在才刚刚入门,这些伤痕还隐匿在你的经络里面并不明显。等到你登堂境界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甚至影响你一辈子。”
夏知蝉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冷汗把衣衫打透,但是他没有动摇,甚至脸上连一个惊恐的表情都没有表现出来。
“你不害怕吗?”
“路是我自己选的,苦也是我的,甜也是我的。万般皆由己,半点不怨人,但是……”
夏知蝉紧绷的脸颊松弛下来,他甚至还能露出一个笑容:
“还是谢谢前辈,告诉我这些事情。”
青铜钟下的白衣女子身形忽然变得虚幻,但是只不过眨眼一瞬间,即使是夏知蝉的眼力,也根本没有看见。
她好像动了,却又好像没动。
一旁安静跪坐的姜沁悄悄的偷瞧了夏知蝉一眼,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但是却还是从言语中感到他的洒脱。
“就这一点,挺像他的。”
夏知蝉没问女子所说的像他到底是像谁,但是不用猜也能知道,对方的意思是自己这点像燕赤侠。
“让沁儿带你去道本峰的元一阁,那里也许有能帮到你的东西。”
女子这次的话同时出现在姜沁和夏知蝉的脑海里面,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对那道枯坐的身影行礼,然后悄然退去。
“万般皆由己,半点不怨人……”
她没开口,也没说话,但是只有她一人的龙虎山巅上却出现了一道声音,虽然转瞬即逝。
……
“师父都跟你说了什么?”
姜沁走出去好远,才敢低声的问了一句,她还故意的目光投向远处,手指在袖袍下轻轻搅动。
“你师父她说……”
夏知蝉顿了一下,他不打算把自己的现状说出来,毕竟有关自己身体经络的事情姜沁也帮不上忙,告诉她的话也只能让她平添烦恼。
于是脑中灵光一闪,他嘴角带着笑的说道:
“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了,让我好好的照顾你,不能辜负你,不然她老人家就亲自提着剑来杀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但是前方不过几步之遥的女子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原本有些害羞的目光却冷静下来,藏在袖袍里的手也伸出来。
姜沁回过身,伸出纤细的手指。
并指成剑。
然后在夏知蝉有些诧异的目光之中,轻轻的戳在他的胸口上面,虽然没有什么感觉,却也不明白姜沁这样举动的原因。
“你干什么呀?”
姜沁的目光落在夏知蝉脸上,单纯且清澈,如同夜间最明亮的月色。
“这是你第一次骗我,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呃……”
夏知蝉眨巴几下眼睛,他不明白一向单纯不谙世事的姜沁是怎么看出来他在说谎的。
“我师父不用说话,就能听见人心中所想。我虽然不如她,却也能隐约感觉到人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姜沁收回指剑,然后才把如月光的眼眸柔和起来,她娇嗔的向着夏知蝉的胸口砸了一拳。
“我入了登堂境,可不是只有真气增长了。”
“那以后要骗你岂不是很难?”
夏知蝉摸着胸口,姜沁那一拳砸上去,根本没有任何威力,反而让他的心口有些痒痒的。
“你还想以后骗我?”
姜沁白了男子一眼,但是撅着嘴的模样,倒是分外可爱。
“不敢,不敢。以后我在你身边就只说实话,一句谎话都不会有的。”
夏知蝉揽着女子的肩头,在对方撒娇般的挣扎下,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先是吐了口热气。
姜沁把脸扭到一边,故意不搭理他。
男子伸手摸上女子的脸颊,把她气鼓鼓的脸颊强硬的扭到自己的面前,然后目光灼灼如火的慢慢把嘴唇凑过去。
女子先是紧紧抿着嘴角,把目光躲闪到一旁,不敢对上他的双眼。
虽然男子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是女子却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还是会感到万分紧张。
“姜沁……我喜欢你呀。”
啵——
这句话甚至比一个吻的威力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