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好酒。”
南二打了个饱嗝,他醉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盘子,手里的筷子想要去夹盘子里的盐煮花生米,可一连好几次不是没夹中就是刚夹起来就掉了。
面前坛子里过半的酒都进了道士张太玄的肚子里面,但是他只不过是脸颊微微发红,手中的筷子依旧能准确地夹中盘子里的花生米。
“我说句难听的话,你可别不乐意。看在咱们也算是半个同门的份上,我说的话不会害你的。”
张太玄嚼着花生米,看着桌子对面已经大醉的南二,嘴里悠闲地说道:
“你现在去游历江湖吧,无论去哪里都好。只有一点需要记住,千万不要再见夏知蝉了,你还继续跟着他的话,只会害死你的。”
南二一挑眉毛,他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张太玄的话,只是搬过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去喝,就被张太玄夺过酒碗。他把满酒的碗往桌子上一摔,然后伸手甩给南二一个大嘴巴。
“你踏马的打我干什么?”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你命里的三次死劫都已经躲过去了,本来你应该能好好的活过这一生的。但是夏知蝉不一样,他两年后就要面对又一次死劫……”
张太玄说的是唾沫星子乱飞,他也不管现在的南二能不能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总之是焦急的说道:
“夏知蝉两年之后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两年后的那一天,你也在他身边的话,你就一定会死!”
“哈哈哈,你在狗叫什么呀……”
南二全然不在乎,他哈哈大笑,还拿手里的酒碗泼了张太玄一脸,对方无奈的擦了几下脸颊。
“你不明白的。天道是个很奇怪的所在,祂会先折磨你,然后给你一点希望,让你拼命去抓住。”
“夏知蝉的死劫降临时,如果你也出现在天道的注视之下,那就会遭受池鱼之灾,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叽里咕噜的说些奇怪话。”
南二大笑几声,然后因为酒劲上头直接趴在了桌子上面,顿时就咧着嘴巴发出呼噜声。
“天道……天道真是个折磨人的存在。”
张太玄晃悠悠的站起来,他也有几分醉意。所谓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他越是喝酒,心中的那团无名火焰不停地燃烧着,灼烧他的灵魂。
“我辈修道者,都是顺天而生,逆天而求生。天道祂真的奇怪,你逆天求道无妨,你想要平淡生活却不行。”
张太玄把碗里的酒喝干,他干脆把桌子上的酒坛拿在手里面,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
“我修道至今四十年,一直不明白天道是什么,只到有一天,我走在乡间小路上,看见道旁有个三岁小孩在拿着木棍戳地上的蚂蚁。”
“那些蚂蚁辛辛苦苦地搬运事物,却被突如其来的木棍碾死。它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从天而降一根木棍,轻易夺走它的生命。”
“小孩一开始还有兴致地逗弄地上的蚂蚁,看着它们在木棍的驱赶下落荒而逃。后来小孩觉得无聊,干脆就撒一泡尿,把那些蚂蚁都淹死了,连蚂蚁窝都捣毁了。”
啪——酒坛里的最后一滴酒都进了张太玄的肚子,然后就脱手摔落到地上。他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的样子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我们就是那些蚂蚁……”
张太玄疯癫了半天,他忽然回归到平静,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江河突然凝固下来,让人感觉到绝望的平静。
他从袖袍里面悉悉索索地掏了许久,最后拿出来一本黑色卷轴,眼睛瞟了一下上面暗金色的字迹——九幽斩魄诀,然后轻轻放到桌子上。
“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夏知蝉他出身灵官一脉,即使你不帮他,他也应该能渡过劫难的。”
张太玄叹了口气,他最后说了一句:
“江湖上有句不好听但是实在的话——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说完最后一句,整个人凭空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死道友不死贫道……”
原本刚才还在打鼾的南二忽然坐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嘴里重复了一遍张太玄刚才的话,然后把目光落到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卷轴。
“这不是我的道义。如果只有冷眼旁观看兄弟有难才能苟活,我宁可跟他一起奋战而死。”
南二拿起桌上的卷轴,他装睡张太玄不可能看不出来的,所以对方留下的这样东西一定对他有所帮助。
“我现在大仇得报,余生无憾。如果因为怕死,就是丢弃兄弟和道义,那虽然活着不如死去。如果因为坚持道义而死,那虽死却也轰轰烈烈。”
随手翻开卷轴,上面的第一行字写的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刚说完一番慷慨激昂言语的南二顿时嘴角一抽,他叹了口气把卷轴合上:
“夏知蝉,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了”
刚合上卷轴,忽然眼前白光一闪。
南二因为刺眼的强光而被迫闭上双眼,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就感到脚下一软,陷入到沙子之中。
等到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看到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黄色沙漠,干燥的粗糙沙粒吹在脸上,让人感到有些发痛。
“这踏马是哪里啊?”
……
飞花别院里面。
“沁妹妹,我跟你说,我当年七岁的时候,就有一个老道姑跑过来说要收我为徒,带我上山清修……”
说话的是个身穿苏绣百花裙的雍容女子。她生得奇特,一双狭长的凤眸,配上如长刀般的细眉,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寻常人只要对上这对眼眸,就会不自觉的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她正说着,直接从身旁的红木桌案上抽出盛放果子的黄金盘,那些果子在桌子上来回滚动。
而她则是作势举起手里的黄金盘,做了个丢出的动作,然后最后把盘子丢回到桌子上:
“我当时就这样砸了那个老妖婆一下,在她头顶上砸出来一个大包,你当时没有看见,那个家伙气得脸都发紫了,哈哈哈哈。”
雍容女子她大笑几声,然后忽然又叹了口气:
“这个世道本来就对咱们姑娘家不公,凭什么他们男子可以苦读科举,出将入相。咱们女子就只能守在闺房之中,一辈子的盼头就是踏马的嫁个如意郎君……”
坐在一旁的白衣女子也只能微微点头,她看着虽然衣着华丽却没有一丝尊贵气质的泼辣女子,虽然听见对方嘴里在不干净的骂脏话,但是却越发觉得对方爽朗直接。
“我就是想找个踏马的如意郎君,可没想到天下的男子都是这般不堪,我看见那些所谓皇亲国戚家的公子,一个个油头粉面,比娘们还像娘们!”
她站在厅堂上出口成脏,各种骂人的话是层出不穷,周围那些负责侍奉的宫女下人也就只能无奈地低着头,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涵姐,天下男子也不都是你所说的那样的。”
白衣女子是个安静性子,往常对于雍容女子的话,她也大多都表示赞同,即使个别内容让她觉得不对劲,也都没有说出来。
可是这一次,她却当面反驳了女子的话。
“嗯?沁妹妹,你怎么替那些臭男人说话,你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雍容女子一挑眉头,她虽然外表泼辣彪悍,可却不是个粗心的人。所以从刚才的一句话里,就瞬间推测出对方说出如此言语的原因。
白衣女子嚅嗫不语,甚至在雍容女子的灼灼目光下有些羞涩地低下来头。
虽然她没有说话,可这种表现无异于默认了。
“我的天呀,沁妹妹你可不能被那些臭男人的几句甜言蜜语所蛊惑啊,他们说的话都是骗人的话,你要清醒一点……”
雍容女子走上前来,握住白衣女子的双手,语气真切的劝解道。
“禀报公主,太虚道长带着一位夏灵官前来求见。”
飞花公主把眼一瞪,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却看见自己身边的白衣女子却一脸惊喜的站了起来,然后就往门外跑去。
“沁妹妹——”
她伸手一提自己的衣裙,然后快步追在白衣女子的身后。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难得笑眯眯的太虚道长,这个老家伙最近都是故意躲着飞花公主走,因为每次见到飞花公主,都会被对方逼问道门掌教张太玄的下落,搞得张太虚每次都焦头烂额的样子。
今天却少见的很开心,一副欠揍的笑眯眯模样。
另一个是没见过面的年轻人,衣着装扮也跟龙虎山上的道士不同,他应该就是下人禀报时所说的那个夏灵官。
怎么?难道这个年轻的家伙就是龙虎山上的这群老道士给自己找的所谓如意郎君,虽然样貌看上去还凑合,但是不是飞花公主心里所想的那种类型。
夏知蝉看着急忙奔出来的白衣女子,笑眯眯的弯起眉眼,他语气柔和就像是一阵春风:
“哟,好久不见呀……”
姜沁刚刚奔出门口,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她站在飞花别院的门前台阶上,一时呆住了。
直到听见男子的声音,她才柔和了目光,像是一潭池水被忽然搅乱,泛起来阵阵涟漪。
她下意识的想要向前走一步,去靠近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忘了自己脚下是台阶,于是一脚踏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咚——
她就刚好脚步不稳的滑下去,男子也刚好上前一步,二个人的身形就刚刚好的重叠在一起。
姜沁听着耳边的心跳,抬起头正好对上夏知蝉几乎是近在咫尺的目光。
她的眼里是他,他的眼里是她。
“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