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满眼都是黄沙。
头顶上的炎炎烈日,那灼热的温度就好像把你架在火上烧烤一样,把你烤得外焦里嫩,甚至都有些发糊了。
脚下是走一步陷一步的黄沙,那些沙子也是滚烫的,脚掌只是踩在上面,就有一种踩在烧红铁板上的感觉。
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南二紧闭着已经干裂的嘴唇,他甚至连下意识咽唾沫的动作都没有,不是他不想咽口水,实际上是他的口腔里面已经没有口水可咽了。
只要一张开嘴,随着风一起进来的就是粗糙的沙粒,它们占据了你的口腔,让你满嘴苦涩却说不出来。
可身体上的煎熬还是其次的,最大煎熬来自精神上。
南二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畏生死意志坚定的人,可当他来到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漠,站在黄沙呼啸的风中,他发现自己居然如同稚子一般可笑。
摧残你的不是黄沙,而是寂寞。
打倒你的不是沙漠,而是孤独。
他已经来到这片沙漠超过三天了,之所以说超过三天,是因为漫长的一人独行让他对时间已经渐渐模糊,记不清楚了。
他不是没有忍受过孤独,在还没有遇见夏知蝉的时候,他也是如同现在一般一个人独行,不跟任何人交谈,不跟任何人交朋友。
那时的他身负血仇,只想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报仇,如何才能让死去的亲人瞑目。
他虽然孤独,却是有目标的。
可自从大仇得报,他再次跟着夏知蝉踏上旅途之后,心境就改变了很多,开始愿意跟别人交流,愿意打开自己的内心。
也许在这个时候,孤独已经悄然远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压抑自己,所以也不愿意再经受孤独,所以当周围环境将他重新挤压回原来情况的时候,他有些忍受不了了。
而且这片沙漠好像没有尽头,他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了好几天,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动物和植物。
周围的景色好像一成不变。
这是最容易让人崩溃的,也是最能直击人内心深处的。
一般人要是在沙漠里迷路了,估计很快就会因为缺水或者迷失方向而开始发疯,最后不是渴死在沙漠里面,就是忍受不了孤独而自杀。
幸好南二还算意志坚定,虽然他这几天的心情也很不好,很多时候极其容易暴怒。
但终究还算稳得住。
第一天的时候,他几乎是一边骂着张太玄,一边寻找着出路。
第二天因为口渴,他开始闭上嘴只在心里辱骂张太玄,接着寻找出路。
第三天,他已经忘了去骂张太玄,一心寻找离开沙漠的办法。
可惜没有成功。
他就像是进入到了一片迷阵,无论朝那个方向去走,都只能看到一般颜色的黄沙,那些混着沙粒的风就打在脸上。
生疼生疼的。
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孤独压垮,也不甘心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去,于是还是埋头再寻找出路。
因为长时间的缺水,南二的双眼已经发黄,并且布满血丝。眼神已经黯淡下去,就好像一片深邃的海洋,只有一点点如同灯塔般的亮光还闪烁着。
他不能死,要是这样死了恐怕都没脸去见他大哥。
呼——
沙漠的风就像是磨刀石,把南二这把本来就锋利的长刀再一次精心打磨,用生和死给他淬火,让他重生。
眼前好像出现一片绿洲。
在满是黄沙的景色中,那一抹绿色就像是上天赐下的恩惠一样,即使南二现在精神恍惚,却还是看到了小小绿洲中的一点点的小巧水潭。
“水……”
南二沙哑的喉咙里面勉强挤出来一个字,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力气走到那片绿洲里面。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看似很近的距离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才能走到,甚至还可能用更长的时间。
南二攥紧了手里的长刀,他身上什么行李都没有,除了一册卷轴,就是这把他常年不离身的黑鞘长刀了。
好像只要长刀在手,他就能勇往直前。
他不敢停下来,即使现在自己已经是疲惫万分,周身上下就像是失去润滑油的机器零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吱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所以就更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脚步,他心中的意念就可能被疲惫和极度的渴感所打败,到时候就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呼——呼——
即使沙漠间急促的风,也是男子倔强的呼吸声。
他脚步蹒跚,每一步都好像是最后一步,每一步踩到黄沙上面,就有可能再也拔不出来。
但是他没有停下,还在向前。
啪——脚下的黄沙一下子变得松软,他因为失去平衡而瞬间摔了下去,然后顺着沙丘的斜坡滚落下去。
“咳咳咳……”
每咳嗽一声,就有一些黄色的沙粒从南二的嘴巴里面喷出来,但是同样的也有一部分沙粒顺着口腔进入到肚子里面。
他擦了擦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擦不干净脸上的黄沙。
仿佛自己是用这沙漠中的黄沙做成的一样。
“还差一点点了……”
南二对自己说道,虽然他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却像是一记强心针一样,让原本脱力坐到地上的他再次站了起来。
面前的沙丘,只要翻过它之后再走不远就是绿洲。
人在有希望的时候,会爆发出来比寻常强大十倍的力量,那是求生的力量,能让他做到平时做不到的事情。
南二双手插进沙土里面,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面攀爬而去。沙子很烫手,自己现在就好像是把手伸进油锅里面一样,十根手指头都发出剧痛。
但是他却面无表情,也许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手脚并用,他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壁虎一样,在黄色的沙丘上面努力地攀爬着,即使他每爬上去一次,周边的黄沙就向下坠落一些。
汗水已经没有了,他根本不敢出汗。
只有无力感开始从自己的身体各处开始蔓延,就好像有人精细地把他身上的每一块骨骼和每一块肌肉都分离开来。
裸露的皮肤都红得发紫,还有各种死皮裂纹。
现在这双手,别说是个二十岁的侠客的手,就算说是七老八十的庄稼汉的手,恐怕也有人相信。
啊——
南二最后挣扎着爬上沙丘,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绿洲,仿佛已经听见了水潭里面清水流动的声音,因为闻到绿色植被上的清香。
但是他现在没有力气了。
趴在地上,天上太阳的灼烧和地上沙丘的炙烤,让他几乎被烘烤成人干,身体先是失去知觉一样,动也不动。
这样不行,至少要想办法下去。
只要下去到绿洲里面,一切就结束了,自己能够进行淡水的补充,也能借机恢复体力,再想办法寻找出路。
南二紧咬着牙,他目露凶狠之色。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从沙丘顶上滚了下去。
骨碌碌——沙丘上的黑色人影划过一道不规则的路线,最终还是落到沙丘底下。
“到了。”
南二摇摇晃晃地走到绿洲前,伸手抓了一把绿色植被,也不管植被上都是倒刺,直接往自己嘴巴里面塞。
咔……塞进一嘴黄沙。
南二连吐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他固执的双眼盯着眼前的绿洲,炽热的高温让周围的景色都发生扭曲。
沙漠中有一种奇景,叫做……海市蜃楼。
……
铃铃铃,驼铃的声音。
沙漠之中不能骑马,再好的马儿也经受不住沙漠长时间的折磨。然而大自然都是相生相克的,有一种奇特的动物可以不畏沙漠的炎热,在沙丘上缓步移动。
那是一支长长的驼队,前面的骆驼上都坐着好几个身披薄纱头戴斗笠的人,而后面的骆驼背上放着的都是一个个巨大的包袱。
这里是大齐国境之外的沙漠,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不同于中原人的奇特人种,他们的土地生产黄金和香料,所以经常有大齐商人不远千里穿过死亡沙漠去买卖东西。
他们带去的是丝绸和瓷器,换回来的是黄金和香料。
路程虽然危险,这却是一本万利的声音。一件普通的瓷器在外域就能卖出超过官窑的昂贵价格,而且对方用黄金结账,不用担心造假。
一趟生意就可以让商人得到十几万两的收入,而成本也行连一万两都不到。
“大家再快些,咱们赶到前面的大沙丘下再休息。”
说话的是最前面是一个披头纱的女子,虽然看不清楚她的样貌,不过身材可以说十分傲人。
她应该是这支商队的领队,周围那些人听见她发言,都是十分顺从点点头,然后催动座下的骆驼。
一支商队,最少也是有十几只骆驼。
前后都必须要有专业的人看护,确保不出现意外,也不让骆驼掉队。要知道这些骆驼身上背着的除了黄金之外,就是商队所有的食物和水。
黄金丢了大不了再赚,食物和水要是丢了,那是把性命也跟着一起丢了。
骆驼们也很疲惫了,在得到命令后都听话的一个个坐下。
那些人也都下来稍微活动一下,毕竟长时间坐着也让人感到不舒服。他们一个个都腰佩长刀,看来不是一般的商队成员。
毕竟这片沙漠能够致人死亡的可不止黄沙烈日,还有马匪……
“芸姐,我去方便一下。”
领队女子身侧还有个娇小一些的女子,她低头跟领队说了一句,然后就有些心虚的绕到骆驼后面。
“呀!”
那是女孩子的尖叫声:
“这里有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