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红衣女子把自己的手放在刀柄上,然后快步走到驴车旁边,如秋水一般的眼眸只是略微扫视几眼:
“你们是做什么的?”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偷偷欣赏女子美貌的兵丁们瞬间觉察出来不对劲,于是一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慢慢把驴车围了起来。
“哎呀,各位长官,小老儿是给城东的刘家店送稻草的,他们几天前在我这里买的,让我今天送过来。”
老汉被吓得不轻,幸好他还不至于语无伦次,一边努力解释着,一边从身上摸出来一些散碎银子,赔笑地递给周围的那些兵。
可是却没有人敢接,负责这座城门的统领不在,面前最大的官就是一个十夫长。
老汉既然敢做这种掉头的事情,自然是有自己的关系网,从这座城门过,也是因为看门的统领拿了好处,手下的十夫长也都拿过老汉的银子。
可是今天,十夫长一脸严肃地躲在兵丁后面,丝毫没有替老汉出头的打算,但是看到对方投过来求救的眼神,他也只能微微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如果换作往常,甚至只要是被别人撞见了此事,他也可以搬出来守城统领再塞些钱,这件事情也就算大事化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面前的这个红衣女子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自己现在要是上去打哈哈,没准她敢连自己一起都抓走了。
红衣女子名叫秦采薇,是京城县衙门里的一名捕快。
按理来说这个身份是比芝麻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应该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可是她不一样。
她上任的第一天,有个一品大员的花花公子见她生得美丽,起了轻薄之心,带着手下十几个人意图不轨。
没想到这女子武功高强,竟然将一众家丁都尽数打倒,然后甚至直接把那个花花公子抓进监狱里面,任凭谁求情都不放。
后来甚至那位大员都亲自求到京城的县令面前,可最终还是无动于衷。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京城中又有好几位犯事的富家公子和皇亲国戚被女子抓进监狱,这件事情甚是都闹到了金銮殿上。
女子抓人根据的是大齐律法,所以那些家长也没有办法,有的给京城县令施压,有的则是跑到御前求恩赦,有的则是想尽办法要处理这红衣女子。
可事情发酵了半个月,最后的结果是那些人还关在大牢里,那些原本一个个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朝廷官员,也都像是被人割了舌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坊间开始流传一个似真似假的流言,说这位来历不明的红衣女子,其实是皇帝必须某位私生的公主。
这件事情根本无从查证,但是众臣还是从皇帝陛下视而不见的默认中嗅到一丝不以言表的味道。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京城里流传这么一句话——宁可得罪一品大员,也不要招惹红衣捕快。
眼前这个女子,凭借自己一手之力,把整个京城的肃清了一遍,原本那些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们,出门的时候都要夹着尾巴做人,看到女子的时候都像哈巴狗一样乖巧。
“你这车里藏着……酒?”
红衣女子把细眉一挑,她虽然刚刚走到驴车旁边,就凭借超人的嗅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虽然稻草堆积,大量的干草气味把酒香掩盖得很好,一般人很可能根本闻不到。
“不不不,可不敢藏酒……老汉我不会喝酒,不会喝酒……”
老汉额头上开始冒汗,他不知道为什么,被女子凌冽如刀的目光扫了一下就觉得心思大乱,甚至开始胡说八道。
红衣女子秦采薇把腰间的长刀解下来。
她用刀鞘分开表面的稻草,在几个稻草垛上都捅了几下,最后把杂乱的稻草堆分开,左手从里面一掏。
单手提出来一小坛子酒。
“这这这……我我……”
老汉一下子吓得腿都软了,他不知道自己走这条路线偷偷运酒已经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遇到麻烦。
而且面前这个姑娘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往常就是遇见别人撞破,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把酒坛子拿出来,因为一旦把东西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件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十夫长看到之后,也是着急的有些跺脚,但是他旋即就悄悄把刀抽了出来,然后向老汉坐着的地方靠近。
既然事情瞒不住了,就必须在闹大之前把这个知道内情的老汉除掉,不然到时别说自己,就连统领都要跟着倒霉。
所有因为这件事情拿过好处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等会给老汉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逃跑,然后只要自己出手杀掉他,就能把一切事情都掐断,任凭秦捕头如何去查都是查不到自己身上来的。
对,就只能这样做。
十夫长想着,眼神里的杀气已经掩盖不住。
就在不远处被吓得瘫软在地上的老汉却是浑然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却不知道自己会死在谁的刀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十夫长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对面从驴车上下来的黑白衣袍的男子忽然把目光投了过来,明明对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杀气,十夫长还是感觉自己浑身一麻,根本动弹不得。
“这坛酒是我的。”
夏知蝉走出来,他拍了拍腿软站不起来的老汉,然后绕到红衣女子的面前,指着对方手里的酒说道。
“我买来的。”
“你买来的……”
秦采薇看着眼前的男子,恍惚间好像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心头一闪而过,但是当她想要抓住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不见。
她抿了嘴唇,用手中的长刀把其他的稻草垛也都一一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空无一物。
难道所有的酒香都只来自于自己手中这一坛酒?
“这车上只有这一坛酒……”
老汉听到之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车上的好酒都是他亲自装上去的,也是他亲自做的伪装,现在怎么可能只剩下一坛呢。
一旁坐顺风车的男子也很是诧异,他甚至不敢相信的走过去,亲自翻开了自己之前见到酒坛的稻草垛,不出意外的里面也都是稻草而已。
根本没有酒……
秦采薇蹙着黛眉,明亮的凤眸从夏知蝉的身上转到驴车的稻草垛里面,然后又充满狐疑地转回到男子身上。
既然没有其他的证据,她就不能说这些人私自藏酒。毕竟只找到了一坛酒而已,根本不能以此为据抓捕这些人。
“看来是我错了……”
秦采薇本来想把自己手里的酒坛放下,却忽然心头一动,迈步走到夏知蝉的面前,亲自把酒坛递给了他。
“谢谢。”
夏知蝉接过酒坛,他望着已经容貌大变的女子,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怀念和追思。
而他的这种目光,在别人的眼中就是深情脉脉的注视。
像这种来自男子的迷恋注视,秦采薇每一天都不知道要见多少,她从一开始的烦恼到现在会直接的无视掉。
但是今天不同,面前男子的目光跟之前她见过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没有占用,没有欲望。
有的只是怀念的追忆和一抹淡淡的忧伤。
秦采薇握着刀柄的手渐渐用力攥紧,她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认识眼前的男子,是否在曾经见过他。
但是寻遍记忆,她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的众人都很诧异,他们都见识过女子质问别人的样子,也见过她态度强硬的询问别人的名字,可是今天好像有所不同……
她的口气格外的柔和。
“夏知蝉,蝉鸣而知夏至。”
夏知蝉微微一笑,他收敛了自己此时的心情。他们二人确实小时候相识,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如今二人的身份都有所改变,今后也许再无交集。
他也不必要再过多感慨,过去的故事虽然尘封在记忆里,但这并不代表着消失,而是另一种铭记。
人都是向前走到,即使回头看,也不过是为了追忆过去,然而如果就从此停留不前的话,就对不起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和事。
“夏知蝉……”
女子重复了一遍,她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男子,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于是只好当做刚才是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再继续追问。
“放了他们吧,是我判断错了。”
秦采薇说完,直接转身回到自己的马匹旁边。
“走走走,赶紧走!”
兵丁们四散开来,十夫长心里松了一口气,于是连忙催促着老汉离开。
老汉躲躲闪闪的坐上驴车,然后拿鞭子用力一抽驴屁股,那头毛驴嘶叫一声,奋力向前奔去。
而夏知蝉也满怀感慨的进了京城,这是他从七岁离开此地之后。
第一次回来。
……
秦采薇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总觉得还是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但是苦思无果,只能催马进城。
她走在街道上,那些地痞流氓看到她回来之后,隔着老远就赶紧躲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这位姑奶奶给抓了进去。
就连那些官居极品的朝廷大员都拿她没有办法,自己这些小鱼小虾就不要去找死了。
秦采薇一路上心神不宁,她时不时的回头看,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
“秦捕头,你好呀。”
路旁两侧的小商小贩们有的就跟女子打招呼,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婆子甚是一路小跑的跟着马儿。
她笑得很是灿烂,比迎风开放的花朵都要灿烂。
“胖婶,您又有什么事儿啊?“
秦采薇有些无奈,面对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她自然是横眉立目。但是面对这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是一点架子都不敢摆。
她直接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前进。
“哎呀,秦捕头呀,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呀,我请你到家里坐坐……”
胖婶是个寡妇,年轻的时候丈夫就因为意外死了,她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儿子拉扯大。她儿子还算争气,在点心铺里做伙计,如今已经做到了账房掌柜。
前些年,胖婶给自己儿子娶了一房妻子,女子算是个贤惠之人,样貌一般却身材极好,是个能够生儿子的样子。
但是突发意外,有一次这位胖家儿媳妇被京中的恶少强行脱进马车中侮辱,幸好那时秦捕头路过,才出手救了胖家儿媳妇,那个恶少因为侮辱妇女未遂,被杖一百,发配五百里充军。
从那之后,胖婶见了秦采薇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经常拉着对方到家里吃饭,还时不时的要给她做几件贴身的衣服。
长者赐不可辞,秦采薇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于是只能收下,之后再买些价值相当的礼品送过去。
“吃饭是可以的……”
秦采薇却顿了一下,眨巴几下眼睛看向一旁跟一面墙一样壮硕的胖婶说道:
“可是我绝对不相亲!”
胖婶是个裁缝,在这附近十街九巷的就是她的手艺最巧,再加上她是女子,经常做一些女人家贴身的衣服,所以周围谁家有漂亮姑娘,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于是有时候也做媒婆的生意,经常为人家牵线搭桥,促成姻缘。
秦采薇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岁,在周边的人看来已经是个没出门的老姑娘了,不过她容貌非凡,倒是不缺提亲之人。
只可惜没人知道她家在哪,不然早就把门框踏破了。
那些有心一亲芳泽的男子们打听到胖婶跟秦采薇的关系好,于是纷纷到胖家求着胖婶给他们说媒。
“哎呀,你看看你,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这个年纪也该找个男人托付终身了……”
二十岁,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确实算得上老姑娘。女子一般十六岁及笄后就可以成亲了,如果成亲再早一些,二十岁的时候都可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您怎么不看看您找到都是些什么人,之前是刘家当铺的儿子,再之前是陈家酒楼的少东家,还有那回不认识字还硬说自己是赶考的秀才的……”
秦采薇叹了口气,真的不是她眼界高,实在是胖婶介绍过来的这些男子没有一个中用的,都是一些绣花枕头。
“这次不一样了……”
胖婶圆滚滚的脸上肥肉乱颤,她开心的拉着秦采薇的手,一脸骄傲的说道:
“这次是礼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儿子,人家可是品行端正,喜好诗词的,如今已经是秀才,明年说不定就高中举人了……”
“李侍郎家的儿子,大儿子还是二儿子呀?”
秦采薇随口问道。
她这一松口,就表示有希望。胖婶喜出望外的连忙说道:
“是二儿子,大儿子去年成亲了,听说娶得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子,性情温顺,容易相处。”
“二儿子……呵呵,他呀。”
秦采薇发出几声轻笑,可看她的样子并不开心,反而一脸的不屑:
“我昨天刚把他关进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