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发什么呆呢?”
吃完饭后,秦父负责收拾剩下来碗筷。而秦母则是拉着秦采薇躲进内间,仔细地检查自己女儿的身体,一方面检查武功修为,一方面也是检查她身上有无伤势。
当母亲的虽然严厉,却真的关心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当年在秦采薇还小的时候,她就逼着女儿苦练武功,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把一双吹弹可破的小嫩手硬生生练成了铁砂掌。
当时女儿痛哭,丈夫也不忍心地多次阻拦,但都拗不过她顽固执着的性子。
因为秦母知道,自己的武功再高也保护不了女儿一辈子,想要女儿不受欺负,就必须让她先拥有欺负别人的实力。
把孩子浑身上下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秦母才算是完全放下心来,然后就看到自己女儿坐在床上发呆的表情。
实话实话,秦母自从生下秦采薇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疑惑惆怅的表情出现在自己傻女儿脸上。
“呃……没什么事。”
秦采薇想了想然后连忙摇头,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莫名其妙。难道真的是年纪到了一定时候,心里面开始想男人了?
“说实话。”
秦母把眼一瞪,她敏锐地觉察到女儿发呆背后的原因很可能跟男人有关系,毕竟她当初也是从这个懵懂无知阶段过来的,作为过来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表情代表的意义呢。
“哎呀,真的没什么啦。就是今天进城门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怪怪的人……”
秦采薇把自己当时在城门口所遇见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尤其是她很确定驴车上藏匿着私酿酒,可最后什么证据也没有搜查到。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就是那个叫夏知蝉的奇服男子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秦采薇心里觉得二人并非第一次见面,所以在回到县衙之后,把近十年来所有被通缉的人犯画像都找了出来,却没有发现夏知蝉。
回来路上还在心里嘀咕,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对方根本不是出名的江洋大盗……
“那个人很奇怪,我记得他叫……夏知蝉。”
秦采薇最后说道。
而秦母只是点点头,她暗自把这名字记在心里。打算找时间偷偷去京城里面打听打听这个人,看看他的身世是否清白,跟自己女儿合不合适。
她作为一个严厉的母亲,把对女儿的关爱都藏在了暗处,有事情她会偷偷去做,但是不会告诉女儿的。
咔嚓——
外屋却突然传来了一声瓷碗落地被摔碎的声音。秦母难得地一皱眉头,她提高自己的声音向外屋担心地发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没事,我刚才手滑了一下,不小心把碗掉到地上了。”
秦父发出几声憨憨的笑声回应道。他先是把剩下的碗筷都拿到厨房,放进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木盆里面,加上水把碗筷泡起来。
他则是转身去拿了簸箕,把地上散落的瓷碗碎片都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防止残存的碎瓷片伤人。
而秦母压制住了自己眼底浮起的疑问,原本皱起的眉头也勉强舒展开来。又跟自己女儿交谈几句有关武学方面的事情,之后就打发她去旁边的小屋里休息。
夫妻收拾完屋子,然后烧水洗脚,最后上床睡觉。
屋子里的油灯被吹灭了,黑夜将整个小院都尽数包裹笼罩,京城郊外的夜是十分寂静的,京城里的喧嚣热闹根本传递不到这里。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了月上中天,四野寂静的时刻。
秦母忽然睁开眼睛,她先是侧耳倾听了隔壁小屋的动静,确认自己的女儿已经睡熟之后,才伸手轻轻地把自己丈夫晃醒。
“你干嘛呀,女儿今天在家呢……”
秦父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他连连摆手,还以为是自己妻子打算跟自己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连忙出口拒绝。
唉,人到中年不得已……
“少废话,跟我出去。”
饶是老夫老妻这么多年,秦母也有些红脸,她反手在男子腰间的软肉上狠狠一掐,让马上就要入睡的男子瞬间呲牙咧嘴地瞪大了眼睛。
“你轻点呀,你练过武,我可没有!”
秦父揉了揉腰间的软肉,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床榻上下来,穿好鞋子,披上外衣就往外面走去。
秦母跟在后面。
二人脚步轻盈地穿过外屋,然后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直接往外面的荒野走去。
卧在门口的小黄狗抬起头,发现是自家主人,于是轻轻呜咽几声,然后重新趴下来。
秦父和秦母披着雪白色的月华,一直走到远处的土坡才停下来脚步,从这个距离上,就没有人可能能够在不被秦母发现的前提下偷听他们的谈话。
“你真是的,这大半夜……”
秦父还想要抱怨两句,借此来打乱话题。
“少废话!”
秦母把眉毛一挑,直接打断自己丈夫的废话,她的凤眸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明亮,依稀能够窥探她年轻时候的一丝风采:
“你从来都不会失态的,今天却在听到‘夏知蝉’这个名字的时候却少见地失态了,到底是为什么?”
“唉……你能不能不问这件事。”
秦父随便找了个大石头坐下,他不去看自己的妻子,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黑暗神秘的森林。
他其实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既然妻子大晚上的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二人又刻意躲开熟睡的女儿跑到荒野里的土坡上。
所以这件事情今天恐怕是无论如何都要说清楚了,即使秦父再不愿意,他也知道自己能够骗过所有人,却欺骗不了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
“怎么着?我不能知道,你居然还有事情瞒着我!”
秦母凤眸含怒,她伸手就打算去掐丈夫的耳朵。
后者见状之后连忙躲闪着求饶,看着自己妻子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我还不确定,也许是同名同姓而已。”
秦母伸过来的手掌,这只手曾经布满鲜血,虎口的位置长着因为练刀而磨出来的老茧。
现在这只手已经不如初见时的白皙细嫩,但却陪着他走了二十几个岁月时光。
“同名同姓……也就是说你认识一个叫夏知蝉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秦母继续追问道。
秦父叹了口气,他有些答非所问地继续说道:
“其实吧……灵官一脉掌门的洪煌岚座下有四位弟子,分别以春夏秋冬为姓。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夏知蝉,那就应该是洪煌岚最小的弟子。”
这些有关修道的事情,居然会从一个老农民的嘴里说出来,而作为他妻子的女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神色。
她曾经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女侠,不知道多少江湖大侠和富家公子愿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既然她选择了面前的男子厮守终生,自然是因为他是最出色,最吸引她的那个人。
当初的男子,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模样,既然能吸引折服她这种女侠,自然也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
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二人选择隐居在京城的郊外农家里,过着简单幸福的小日子。
前半生打打杀杀,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最渴望的就是这种可以平淡的日子。
“洪煌岚……夏知蝉,然后呢?就因为他是一个五色灵官,这不至于让你惊讶吧,要是洪煌岚亲自来还差不多。”
女子从一旁的矮草丛摘下来几枚草叶,双指微微用力,只见那柔软的草片瞬间紧绷,然后随着破风声飞出。
五十步外的一颗石头忽然炸开,那片柔软的草叶落到石头的碎片之上。
如此惊为天人的手段,必须要绵长的内息和浑厚的内力,由此可以窥探女子实力的冰山一角。
“我不是惊讶他现在的身份,而是感叹他过去的身份。”
秦父的声音慢慢被四周的荒野所吞噬,正好此时飘过来一朵乌云,把天上月亮的光辉遮盖住。
此时,他就正好坐在乌云笼罩的黑暗里。
“他是京城人,十几年前被洪煌岚带走,从此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可是无论如何,过去属于他的烙印还留在他心里。”
秦母不知道自己丈夫在说什么,但是多年的相濡以沫,让二人甚至不用言语沟通就能心意相通,她能明确地从丈夫的话感到悲伤的情绪。
“他原本应该是姓吴……”
秦父感叹着说道,他声音悠远。
这话中的内容却像是一把利箭一样刺入到秦母的心里,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至今不知生死的人,他也是姓吴的……
秦母的手有些哆嗦,她拿刀杀人的时候都不会哆嗦,可现在却止不住的颤抖着,直到自己丈夫把手伸过来,二人的手掌相握,才止住了颤抖。
“你是说,这个叫夏知蝉的人,其实是当年吴家的……小石头!”
秦父看着一向骄傲冷静的妻子神色大变,不由得有些心疼,轻轻叹息地抚着妻子的后背。
吴家当年的事情,是横在他们心中掩盖不住的永远伤痕,每一次回想起来,伤口都会隐隐作痛。
秦母性情坚毅刚烈,可是唯独提到吴家的时候,心里面永远是隐隐发痛。吴家夫人对她有过救命之恩,虽然这件事情他们未必当做一回事,可她是江湖人,江湖上向来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
可是她还没有报恩,吴家就死的没人了。
“好了好了……我就是怕你这个样子,所以才不敢对你说的。”
秦父把低头落泪的妻子揽进怀里面,他动作轻柔的拍打着对方的后背,然后低声安慰几句。
“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又能怎样?”
秦父知道妻子不过是把心里翻涌起来的怨恨发泄到自己身上而已,所以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有些无奈的说道:
“虽然他还活着,可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你我记忆里的小石头了,他现在是夏知蝉,是灵官洪煌岚的得意弟子,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灵官掌门。”
“不论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是咱们认识的吴家小石头了。”
秦母抬起头,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花,她听到自己的丈夫此时的话,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我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真的是吓了一跳……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回到京城了,可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母长出一口气,她难得开心的说道:
“他回来了,采薇那个丫头也有依托了,他们二人当初可是定下过婚约的……”
“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话呢……”
秦父难得用这么重的语气跟自己妻子说话,他脸上纠结中带着有些愤怒,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现在是夏知蝉,也就是再也不是咱们记忆里的那个小石头了。”
“既然他突然进京来,必定是京城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你明天去跟女儿说,让她找个理由告假,暂时不要回京城去了。”
“好吧……”
家里的事情,大小分开。小事都听秦母的,大事都听秦父的。至于则么区分大小事,只要是秦父不主动开口决定的事情,都算是小事。
秦父摇摇头,他沉吟了半晌,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低声说道:
“京城……恐怕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