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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杨相

    京城,杨相国府邸。

    在四九城里面姓杨的官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是讨论身份尊贵的话,谁也不如杨宰相的身份高贵,也不如对方位高权重。

    可是此时的杨府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威严,高大的府门紧闭着,屋檐下挂着照明的灯笼,不知道是风吹过,还是蜡烛的原因,其中有一盏灯笼是不亮的。

    门口摆放着两只巨大石狮子,此时也因为多日不曾打扫,被街道上刮起的风沙沾染,变得破旧垂暮,好像距离损坏只剩最下一步。

    这条街是空无一人的,自从杨相卧病在家之后,过路之人甚至把自己的脚步都刻意放轻,不愿意打扰到重重院门深处的沉睡的老人。

    后来,干脆没有人敢从杨府门前走过。

    曾经那些前仆后继说前来问候老师的高官学生们,如今也是不再登门,他们好像已经默认了一个事实,而是在暗中准备着后路,只等那一天的来临。

    在深邃的杨府后院有一处木制的小阁楼,据说那是当年杨相年轻的时候所建的,为了能够看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后来年纪大了,杨相反而更加喜欢居住在这里,只是再也没有登到过阁楼的楼顶,去看自己曾经最喜欢看的风景。

    如今他已经睡了好几天,具体的时间不记得了,屋内担心老人炎热,特意在较远的地方摆放了降温用的冰鉴,又怕老人受湿气,给他盖了一条蚕丝锦被。

    屋子的角落都立着烛台,所有的地方都被橘黄色的光亮所充斥,在这里从老人的视角看过去,没有一丝黑暗的地方。

    他年轻被人刺杀过,当时刺客就躲在书房黑暗的角落里面,自那之后即使他睡着了,屋子里面的烛火也不许熄灭,进而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的屋子里总是有人守着,也是担心烛火意外引燃,造成火灾。

    刚开始卧病的时候,杨府上下的人都没有太当一回事,虽然杨相已经年近七十,但是老人家还算健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可是等到老人足足七天没有下过床之后,一股莫名的恐惧开始在下人之中开始蔓延,不知道是谁开始传说的,但是已经有人开始说了:

    “老人……快要不行了……”

    因为流言蜚语造成的恐慌,杨府的大老爷也就是杨相的大儿子,已经用近乎残酷的手腕打死了五名下人,从此那些人缄口不言。

    但是一个共识在他们的心中达成,甚至那些杨家偏房的子弟也开始相信。

    “老爷子……真的不行了……”

    面对这种有可能出现的事实,杨家众人的做法各不相同,大老爷一贯沉稳,开始把一些不听话敢嚼舌头的下人惩戒,甚至是一些不听话的子侄,也开始依照家法处罚。

    二老爷跟杨相决裂多年,他现在在外地做官,一家老小也都搬到外面居住,所以他并不在场,老爷子重病的消息要最快半个月,才能送到他的手里。不过以他的脾气,八成也是不愿意见自己父亲最后一面的。

    三老爷是个精细人,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分财产,自己虽然是弟弟但也是家中男子,正绞尽脑汁地给自己划分最好的商铺地产。

    最后是四老爷,一个古怪的人。杨家四个儿子里面只有他没有做官,也不喜欢功名,一心求仙问道,年轻的时候曾经上过龙虎山,只可惜没有找到仙人,平时最爱搜集炼丹古籍和拜访能人异士,在家中有他自己独立的小院子,是不允许下人进入的。

    一开始老爷子的病重,众人虽然悲伤,却也不是没有准备的,所以暗中都已经筹备了丧仪棺木,只等老爷子咽气。

    可是随着那些原本依附于老爷子的官员离开,杨家原本顺风顺水的生意开始遭遇阻力。

    明面上各种状况齐出,有的掌柜偷钱,有的写假账,有的更是卷钱跑了。

    暗地里也有想要扳倒杨相的势力在试探,他们趁着杨相无暇顾及的时候,大肆攻击那些杨党的顽固分子,甚至把一些人陷害入狱。

    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皇帝陛下安插进去的,那就不得而知。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杨府竟然陷入到如此的危机当中,只不过因为老人家毕竟还没有走,那些作恶的人也是敢暗中举起屠刀,却没有胆子去砍杨家这棵主树干。

    今天,杨相再一次从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头发尽数变得雪白,脸上的眉毛和胡须也都变成白色,皮肤则布满皱纹且黯淡无光,额头和鬓角的地方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老年斑。

    只不过做了一个转头动作,他就已经很吃力,浑浊的目光扫过屋子,原本就狭小的书房里面挤满了人,那些都是他的儿子和孙子。

    “爷爷醒了!”

    有个眼尖的娃娃看到老人转头动作动作,于是连忙惊喜的叫喊道。

    那些或站或坐的身影同时站了起来,几乎是一拥而上的靠近老人的床边,同时开始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屋子里面一时嘈杂至极。

    “都住嘴!”

    最后还是除了老太爷之外身份最大的大老爷高喝一声,把众人的声音全部压倒,他发话之后无人敢不听,于是原本乱如鸡窝的屋子瞬间又安静下来。

    但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三老爷撇了撇嘴,四老爷倒是木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大老爷分开众人走到床边,然后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之后的那些人也就是瞬间跪倒一片。

    老人颤颤巍巍的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三老爷眼前一亮想要去接,可是却被大老爷抢先一步,紧紧握在手里。

    “爹,孩子们都在这呢,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老爷目中含泪,沉声说道。

    “就是就是……”

    三老爷随声附和,他发现自己根本挤不到床前,于是把手伸向一旁的小儿子,在对方胖嘟嘟的腿上用力一拧。

    小孩子还太小,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见众多哥哥都跪下来,他也就跟着一起跪下,实际上跟趴在地上没什么区别。

    因为腿上的剧痛,他是直接张开嘴巴嚎啕痛哭起来。

    三老爷也顺势挤下几滴眼泪,反手把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来了一招父子情深。

    老人虽然眼花,但是心如明镜。也许是被三老爷的叫喊声弄的有些烦了,他做了个闭眼睛的动作。

    大老爷则是心头一惊,他转身呵斥自己的三弟:

    “老三,管好你的儿子!”

    “他还太小,什么事情也不懂,你就是再想管教也没有……”

    三老爷则是一摊手,耍起来了无赖,看似在说自己的儿子,实际上说的是他自己。别看他是老三,但因为跟大老爷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算很好。

    大老爷眉头一皱,他转头把目光落在自己的长子身上,沉声说道:

    “必成,带着你的弟弟们全都出去等着……”

    杨必成,杨家的长房长孙,他是在杨家一年一度的晚宴上唯一有资格跟老太爷和自己的爹跟叔叔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由此可见其在同辈人中的身份。

    他还是唯一被老太爷夸奖说他跟自己年轻时很像的人,要知道这个评价就连老人家的几个儿子都是没有获得过的。

    “是。”

    杨必成点头称是。

    其实他爹的这句话有两种解释,因为他身后有自己嫡亲的弟弟们,也就是大老爷的其他儿子。但是这句话也可以解释成把孙辈的所有人都没有带出去,毕竟他是长房长孙,所有同辈的人见到他,都要叫一声大哥的。

    最终杨必成把屋子里面除了三位老爷之外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虽然三老爷也想过拒绝,但是想到苦肉计行不通所以也就放弃了。

    三老爷怀里的娃娃也被杨必成亲自抱了出去。

    杨必成走出门后,把孩子交给了三老爷最大的儿子照看,而他自己则是把门关好之后转身做起了守门的门神,就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老大……”

    直到此时,老人才又睁开眼睛,他用呼吸不均的语气喘息着说道:

    “按照我一月前交给你的名单,现在不要动用他们,等你……等你做了宰相,他们才会有奇效……”

    大老爷用力点点头,旋即感到自己握着的手又想要挣脱的意图,于是连忙松开了手。

    三老爷在一旁瞅准机会冲了过来,看见老人空悬的手掌,比见到了骨头的狗都要亲。

    他其实心里不服气,因为老大嘴里的名单他丝毫不知道,而且听老头话里的意思,那个名单应该是有关杨党的,而是能够帮助老大坐稳宰相的位置。

    老三伸出的手却是扑了个空,老人家轻轻一摆手,把自己三儿子的手避开,而是微微抬起到空中,手指还勾了几下。

    “老二,老二,老二……”

    他那个叛逆离开家多年的二儿子,此时老人家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这惹得本来就不开心的三老爷更加皱紧眉头。

    “爹,老二那个没良心的畜生不会来的……”

    三老爷没有说完就被大老爷严厉的眼神制止。

    前者只能悻悻然的闭嘴。

    后者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父亲的打算。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不然一旦出现意外那就是鸡飞蛋打。

    有关二弟和父亲之间的恩怨,做大哥是最清楚不过,即使到现在他都怀疑自己父亲有没有真的跟老二决裂,还是说这是为了欺瞒众人的苦肉计呢?

    这件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老爷子跟远在异地的老二知道了。

    “老三,家中的铺子都交给你照看……”

    三老爷听到这句就已经是喜笑颜开,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兄弟们看到,于是只能赶紧把头低下来。

    “老四……注意身体吧……”

    四老爷最是一事无成,却也是最孝顺的,老爷子每次的汤药都是他亲自尝过之后才送进去的。

    他现在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说道:

    “爹,您没事的,孩儿给您点了长命灯,您能活到一百岁呢……”

    四老爷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做工精美的香囊,焦急的塞进自己爹的手掌里面。

    “呵呵……”

    老人几乎没有力气,但还是把自己儿子准备的香囊收回到被子里面,他有气无力的笑着,目光则是直勾勾的看向屋顶:

    “皇帝是准备卸磨杀驴了……”

    此话一出,屋子已经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三个儿子面露悲伤,却都不敢言语。

    “你们出去吧,我也累了……”

    三个人依次在床头叩头,然后离去。

    屋子里面烛火飘摇,时明时暗。

    没有人知道,屋子里的老人还能不能扛过今天的夜晚,他是否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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