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一般的夏日,果盘里的冰块尽数融化成水,而被冰镇过的西瓜,则是被面对的二人瓜分殆尽。
夏知蝉把最后啃干净的一块瓜皮丢回果盘里面,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而在他对面的红衣女子则是像个男子汉一样用袖角擦了擦自己的嘴巴,当她看到男子拿出手帕擦嘴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居然用手帕擦嘴……”
夏知蝉瞥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他不拿手帕擦嘴,难道非要跟秦采薇一样用袖子擦嘴?
坐在院子石桌上的郭自达则是已经把奏折写好,他低头盯着宣纸,可实际上不停的余光去观察相对啃瓜的男女。
直觉告诉他,夏知蝉跟秦采薇之间有些不寻常的关系,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暧昧模糊……
梁先行则是坐在一旁,他其实是想要吃瓜的,但是那两个人直接不客气地把果盘霸占,看他们之间的奇怪气氛,让他根本不敢过去拿瓜吃。
小五则是更是无奈地站在远处,头顶的炎热太阳让他头皮发痒,但是只能无奈地低头不语。自从被郭自达驱邪之后,他确实病了一场,不过还算身体结实,现在已经没事了。
“瓜吃完了,你要是没事就回家去吧。”
夏知蝉看了眼果盘,他把目光投向院子里面的几棵梅树,刻意不去看女子此时的表情。
是听到男子催促离开的话语,女子把眉毛一挑,她刚想要生气,但是又把自己心里的不快都压了下去,然后娇声说道:
“我说过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你……你能不问吗?”
男子被挤兑到没有办法,居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好像是已经在变相地承认,只是希望女子跟他心照不宣,不要把事情真的说出口来。
“不行,我就是想知道……”
其实这句话之后,秦采薇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想。除去之前被假冒夏知蝉的郭自达骗了之外,她的这个猜想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悄悄出现。
就像是一棵落地生根的种子,终于在时间和水的浇灌下,一点点地茁壮成长,最后当然会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从第一次见男子时内心的异样感觉,到无意间窥探父母与他在小孤山下的闲谈,之后得知二人的父辈是故交,再然后得知自己有过婚约,又从父母那里知道了婚约对象的来历……
就像是一块块拼图一样,后在秦采薇的脑海里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和真相。
她是做捕快的,作为捕快就需要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很多时候只能通过林林总总的线索来推测故事的起源以及凶手的身份目的。
也正因为是这种本领的锻炼,让秦采薇才一点又一点地找到了真相。
其实现在男女二人之间只差着一层窗户纸没有被点破而已。可是点破与不点破好像真的就是两回事了……
“好吧。”
夏知蝉叹了口气,知道以女子的直爽脾气,想要这么朦胧暧昧地模糊过去是不行的,只能实打实地把事情说出来,得到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她的心里才会安稳。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看向女子:
“一次机会,你只有一次机会向我发问,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而且绝对是实话。但是问完之后也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最后这句话有些决绝的意味,这反而让原本内心坚定的秦采薇有了一丝丝的迟疑和动摇。
她也有些担心,如果问出的问题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她又该如何呢?
可是诸多的疑惑也好,暧昧也好,林林总总的东西都全部挤压在她的心里,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思虑再三,她想着就算让这座火山去爆发,也能图一时痛快。
她从不隐忍,一向如此。
“好,问完之后……事情到此为止。”
女子轻轻吸了一口气,狭长的凤毛落到男子的脸上,她抬起下巴,好让自己的整张脸都对着他,用一种不知道是高傲还是娇嗔的语气问道:
“你……是不是吴畏?”
其实没有任何的证据,十几年前的旧事,如今到了现在,所有的痕迹好像都已经被磨灭。
可往往没有证据,她作为一个女子的直觉却更让她去接近真相,或者说,冥冥之中她必须要去知道真相。
此话一出,最先傻眼的并不是夏知蝉,反而是坐在一旁写完奏折在发呆的郭自达,差点把手里的毛笔直接扔了出去。
因为就在刚刚不久的时候,他才因为秦采薇的原因提起了这个人。他说过他曾经见过对方,二人也算是幼时的玩伴。虽然因为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楚了。
“兄长,为何如此惊讶?”
一旁的梁先行疑惑不解,他看着郭自达震惊的样子,又看了看不远处对峙的二人,感觉上好像就只有他是个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呃……没事。”
郭自达连忙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看着宣纸上滴落的点点墨迹,把刚刚写好的奏折又弄污了,只好连忙换了张纸开始重新腾写。
虽然提起笔却无从下笔,并非是别的原因。只是此刻他也因为女子的这一番话,搞得心思有些不宁。
如果说跟夏知蝉的交情,在三人之中,他应该算是认识夏之婵最早,关系也最好的人了。
可事到如今才发现,夏知蝉身上好像还有诸多的秘密,是他并不知晓的。夏之蝉就是吴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男子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男孩放在一起比较,时间太久了人总会发生改变的。
夏知蝉没有着急回答,他目光径直看着女子,女子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两个人就像是斗鸡一样,互相盯着对方不说话。
到最后是男子在女子如星河般明亮的眼眸中败下阵来,他垂下眼不再去看她,仿佛是心虚一般。
这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是女子还是不肯罢休。
她要等,她要等那个答案,亲自从男子的嘴里说出来,那样她才会安心,才会真正的把这件事情在自己的心里做个了结。
忽然刮起一阵风,稍稍地带来些许凉意,把人心头的燥热吹散。
夏知蝉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几乎无法做出回答。这个问题,他在扪心自问,就发现自己给不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几番思量最后才开口,用很轻柔像是认错的口气说道:
“……曾经是。”
曾经是,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符合现在心境,也最能以自己现在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在被师父带上困龙山之前,是吴畏。可是当他上山之后,有了师父师兄,有了新的身份,那他就不再是曾经那个人了。
“曾经……是?”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像是有块石头突然落了地。但是又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没有开心,没有窃喜,明明是肯定的答案,她却感觉到了否定的情绪。
短短三个字,她却感受到了男子心里的悲伤。他并不是想否定自己的过去,而是对已经逝去无法更改的过去,感到悲伤罢了。
夏知蝉把脸转到一边,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说些什么。去辩解也好,去承认也罢。什么都好像并不重要,过去的事情,他本来以为已经都过去了。
可过去的他也是他,即使换了身份和姓名,曾经经受过的一切,承载在记忆里的东西却永远都不会消散。
“好了,你该回家去了……”
秦采薇默然的点了点头,知道既然得到了答案,其实再去追问其他的事情已经不重要。
她独自走到门口,在离开庭院之前回首望了一眼,看到的却是夏知蝉的背影,二人好像注定只能背道而驰。
其实不过是牵扯到一件旧事,是一段不能算数的婚约,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和交情。
她想要查明这一切,不过是好奇,不过是对自己的过往和父母过往的一种探索和追寻。
但是这些是实话吗?
也许是,但不是全部的实话。
……
“夏大人您……”
知道女子离开,夏知蝉站在院子里一直都没有动。看到他如此模样的郭自达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不确定,他真的无法确定。若是真的如此,那他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间要再提前十几年……
“嗯……奏折写好了吗?”
夏知蝉转过头,看了眼手里拿着奏折的郭自达,没有解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句都没有。
其实在当初第一次见到郭自达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曾经见过他,自己曾经认识他,有时候有些缘分真的很微妙,妙不可言。
“呃……您看看。”
被夏知蝉的反问打断了思绪,郭自达只好将手里的奏折递了过去。这次他按照对方的要求,没有用华丽的词藻,没有刻意追求四六句的美观,只是想把事情清楚直接的叙述清楚。
“嗯,就这样吧。”
夏知蝉从怀里把灵官金印拿出来,然后在奏章的末尾印上了一道方正的印记。
是这件事情远远没有到查清楚的地步,可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写一篇奏折呢?
就像是本来就混乱的池塘里被丢下一颗石头,砸起阵阵波澜的同时,把水底的鱼虾也惊动,由此他想要看看哪些人会为此冒头。
“那……由我递上去?”
郭自达把奏折拿回来,他重新研磨了朱砂,从鱼袋里把县印拿出来,然后郑重的盖上了印章。
“可以,今天就送了上去……你可以出门去了。”
夏知蝉点点头,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伸手在自己两边的袖子里掏了掏,最后拿出来一张符咒叠成纸鹤的样子,放到郭自达面前。
“这是何意?”
“今天晚上我要去做些别的事情,所以你得回县衙去了……这张黄纸鹤应该能让你保身,遇到危险只管把它点燃……”
夏知蝉知道布了这么多天的网,找到了这么多线索。今天晚上他要去做一些别的事情了,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个偷偷拐走少女的面具人抓到。
“好,多谢大人。”
夏知蝉又交代了几句,大概说了说这十几天他帮郭自达处理的政务以及安排两位班头所做的事情,一旦有人问起,也不至于说错话漏了破绽。
郭自达这才拿着黄纸鹤和奏折出门去了。
“梁兄,你过来。”
梁先行才缓步蹭到夏之婵身边,他的脸上还能看出憔悴萎靡的神色。不过这几日调养的不错,所以也不算精神太差。
“如果你能早早听进去我的话,不至于变得这般狼狈。”
“是是是……”
被人这么教育,尤其是被一个比自己年龄要小的人教育,梁先行的脸上也多少有些尴尬,但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过错,也只好低头认错。
“你再走进些……我有件要紧事说。”
夏知蝉勉强露出一抹笑容,他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再靠近一些。梁先行虽然不解,却还是走近几步。
然后就看到一张瞬间放大的手掌。
啪——
梁先行被打翻在地,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就好像被人用锤子敲打过一遍一样,胸口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翻滚,然后突然涌上喉咙。
他歪头喷出了一口血。
黑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