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达今日脸色很差,他坐在卧房的台阶前面,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说话。
本来就有事禀报的刘班头先是去了趟书房,可是远远看到那些尸体,还有书房门前的黑色老虎,只能是缩了缩脖子。
于是只能县衙里面绕了一圈,最后才好不容易在卧房前发现呆坐着的县令郭自达。
“大人……”
“……死了。”
“大人!”
“……死了。”
“郭大人!”
刘班头从来没见过眼前的男人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一连喊了三遍,却见到郭自达只是低头喃喃,却始终没有抬头。
他只好走上前去,把双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面,稍微用力地摇晃着:
“郭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死了,他死了。”
郭自达面如死灰,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灰暗的情绪,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变成了一具软绵绵的布偶。
直到刘班头再三晃动他的身体,他才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无神地看向对方,那双眼眸的瞳孔里只有深邃的黑色。
书童郭铁死了,这是在他回到卧房以后才发现的残忍事实。偏房卧榻上的尸体早就已经变得冰凉,死者面目狰狞双眼突出,五官流出鲜血。
昨天夜里郭自达进到卧房,先是呼唤了几声书童,对方没有回应。他以为书童只是睡得太死了而已,于是走到偏房去寻找对方。
他没有点灯,直接走到床榻旁去摇晃着床上“沉睡”的人,直到摸到了粘稠且温热的东西——那是血,书童的血。
郭自达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偏房里走出来的,直到他一屁股坐在卧房门前的台阶上。
他与书童二人虽然是主仆关系,可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郭自达从来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这么离奇地死。
又回想到昨天夜里,他半梦半醒时听见书童在呼唤自己的声音。现在想来也许是对方死后的魂魄不散,特意跑来提醒自己。
他好恨呐!恨那些派遣杀手前来的幕后凶手,恨他们草菅人命,恨他们为非作歹,恨他们明明已经位高权重却还要残害普通百姓……
“郭铁,我会给你报仇的。”
郭自达很少去痛恨一个人,即使曾经在京城中受到过他人的非议和白眼,他也没有达到痛恨的地步。因为他觉得那些嘲讽有的也不过只是风言风语而已,对他并没有伤害。
可是都为了自己的目的,就去伤害别人,甚至残害他人的性命,这是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绝对不会容忍的事情。
“大人,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刘班头不知道眼前的人受到了什么刺激,昨天即使面对十几具尸体和一只巨大的黑色老虎,他都没见到郭自达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郭自达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伸手指了指卧房的偏房。
他甚至说不出来……他不忍心说出这个事实。从七八岁时就跟在自己身边服侍的书童,二人之间十几年的情谊,没想到就突然这么结束了。
坊间有句很粗俗的话,叫刀子不挨到身上不知道疼……大概意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情莫听见别人如何形容,只有真正落到你的身上,你才能感觉到切身的痛苦。
郭自达现在回想起那些丢失了儿女的父母,此时此刻才能想明白他们有多么的心痛。
刘班头见县令并不说话,就只好自己一人先走进卧房,直到看见偏房床榻上的尸体,才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现在天已经渐渐亮起,借着窗外的亮光,床榻上尸体死亡时的残忍模样,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直插进刘班头的脑海。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拥有多年办差经验的他当然见过不少死尸。只是面前这具尸体在昨日之时还是个活蹦乱跳的活人,可只是短短一夜的时间就惨死如此。
现在又回想起书房前面那十几具身穿黑衣的尸体……之前也许他还只是奇怪,不过没有猜测到那些人的来历。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这才发出他们很像是前来刺杀的杀手。
书童死亡的模样很是惨烈,一看就是经历过严刑拷打的。那些人潜入卧房的目标肯定不只是书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现在坐在门外的京城县令郭自达。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有十几名杀手趁着黑夜潜入县衙想要刺杀县令。这件事情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除非想要造反,否则他人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刘班头知道自家县令郭大人的来历,郭家在京城虽然不算什么特别大的家族,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
对方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前来刺杀,那么他们所以隐瞒的事情就不是一般的大。就像是没有一丝波涛的海面,没有人知道海里潜藏着多么可怕的暗涌。
郭家在京城向来不结党营私,只一心忠君。那么这件事情跟郭家有关的可能性并不大,很可能就是冲着郭自达来的。如今郭自达近来有什么要紧事牵扯到京城里面的达官显贵吗?
郭自达安排张李二位班头暗地里在京城寻访的事情,刘班头并不知情。所以即使他再三思考,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
“唉……真是凶险啊。”
虽然刘班头推测不出来原因,但是根据现在的种种线索,他大概能猜测到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些杀手暗自潜入县衙之后,应该是先到卧房杀害了书童,只因为郭自达睡在了书房,所以才逃过一劫。
但是那些人在杀害书童之后,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不甘心地在县衙里进行寻找,最后在书房发现了郭自达的踪迹。
如此看来那只黑色老虎并不是来杀自家县令的,反而像是来保护他的。书房门前的十几具惨死的黑衣人尸体,应该就是黑老虎所为。
也许是老天保佑吧……
“大人,您清醒一下,下属有事情汇报。”
其实刘班头也有些心绪不宁,他跟那个书童认识也不过才短短两个月,见到对方惨死已经心有不忍,何况是从小跟书童一起长大的郭自达。
“……何事?”
也许是经过了一夜的反复思考,再加上刘班头几次呼唤,一夜未睡尽显疲态的郭自达终于是稍微定了定心神,他身形摇晃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大人您小心……”
刘班头其实也很无奈,自己的年纪比对方大得多,可是看到郭自达如今的不堪表现,他的心里也只有难过和心疼。
但是事到临头这件事,他又不能擅自做主,只能来请示身为县令的郭自达。
“其实是这样的……今日一早有刑部的官吏前来县衙,他们说少女失踪案件影响深远牵扯重大。要求我们将所有案卷线索封存上缴,由刑部派专人继续追查。”
其实刘班头也知道这件事情是不妥的。一般来说不涉及重大案件,刑部是不会直接插手的。但是来人确实是刑部的官吏,又持有上峰的文书,他不敢怠慢,只能亲自过来禀报郭自达。
“按理来说,即使是发生杀人刑案,也是由当地的县衙处理,之后上报州府转呈刑部,最后才能由大理寺复审定案。”
郭自达虽然受了重大刺激,但是他还是能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非涉及皇亲国戚高阶官员,是不会直接上交刑部的……”
“大人,您看咱们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刘班头也知道基本上没有这样的先例。就算出现县衙不能审理的案件,也是由县衙上报给州府或者刑部,哪里有刑部直接插手向下属的府衙讨要案件的先例。
这件事情也是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交吧……毕竟刑部里来人,咱们要是不交,好像就是不给上官面子。”
郭自达叹了口气。虽然目前少女失踪的案件也才刚刚查到一点眉目,但是既然刑部已经来人讨要,他不得不把信息线索上缴。
“可是……”
刘班头有些无奈的看了县令一眼,他脸上的眉毛和胡子都在哆嗦,这件事情虽然看似简单,但是有一个完全绕不开的前提。
“所有的线索和案卷都在书房里。”
现在书房门口趴着一只巨大的黑色老虎。莫说是县衙衙役,就是来一队官兵都不一定能冲得进书房里面。
那些线索和案卷怎么可能拿的出来。
刘班头也有些欲哭无泪,心里盘算着自己要不早些退休算了,最近这几个月遇见的怪事比他的前半辈子遇见的都多。
“哦……那就请刑部官员亲自去拿吧。”
郭自达颤抖着身体,他只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直接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其实他就是因为巨大的伤痛打击,加上一夜没睡的疲惫,还有身上的伤势,种种东西累积到一起,终于是击垮了他最后的神经。
“大人!”
刘班头倒是吓了一跳,他连忙伸手去扶,先是确定了自家大人还有脉搏和心跳,看了看可能只是昏了过去。
对方身上的伤势不是很严重,郭自达虽然没有包扎,但是经过一夜却已经结痂不再流血。
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什么刑部官员。
刘班头先是咬着牙把郭自达拖进了卧房的床榻上面,然后大踏步的冲出去,高喊着让衙役去找大夫去了。
刑部来的官吏还酸不溜丢的说了两句阴阳话,暗地里讽刺郭自达是刻意怠慢上官,结果被一众彪悍衙役狠狠扫了两眼。
刘班头倒是很和气的说,东西都在书房里面,若上官着急要取就自己去拿吧。
刑部官吏本来还不屑一顾,可当他走到书房所在的院落,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蹲伏在书房门口慵懒睡觉的黑色老虎,直接吓得屁尿横流哭爹喊娘,最后还是被衙役们强行拖出了院子。
然后他就绝口不再提要拿案卷的事情,直接是连头都不回的仓皇逃了出去,生怕自己稍微慢一步就被老虎给啃吃了。
直到天渐渐黑下来,郭自达才悠悠转醒。
大夫已经来看过,并且留下了药方。在睡梦之中时,郭自达就被灌下去了一大碗苦涩的汤药,幸好他沉睡着并没有什么感觉,否则早就吐出来了。
当他好不容易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子面庞。
即使满嘴都是苦涩,他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你怎么来了呀……”
坐在他床头打着瞌睡的女子,正是与他定了亲的吴淑婉。对方坐在床榻边的杌凳上,手托香腮妙目微闭,远处桌角橘黄色的光落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