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
黑暗中传来低语,就像是计时沙漏中最后的一粒沙子落下一样,代表某样事件的结束和另一件事情的开始。
……
“差不多了……”
巨大的青铜葫芦丹炉,下面的灶火翻滚,一根根木柴交叠释放出淡蓝色的火焰,就像是一块流动的冰。
宁静和炽热,两者在丹炉中交织。
羽眉的面具人望着丹炉中的火焰翻滚,他先是低声呢喃了一句,然后将手边的一个小巧沙漏重新翻转,看着细细的沙粒一点点落下。
丹炉周边的四个黄金面具人手里拿着圆滚滚的东西,他们明明在炽热的火焰照耀下,却没有流出一点汗水,身形也没有任何动摇,就像是一座座雕塑。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丹炉中隐隐腾起一团红色的光雾,然后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律动着,时而膨胀,时而收缩,最后都顺着丹炉顶端的缝隙中钻进去。
“准备开炉!”
羽眉人眼睁睁地看着沙漏中的沙粒流尽,然后马上沉声说道。
那四名面具人同时转动了手里的东西,随着他们的动作,青铜丹炉就开始抖动,上面的一整块青铜顶就好像活过来了一般,先是龟裂成了数不尽的细小碎片,就像是鱼鳞抖动。
鳞片向四周收缩,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
红色烟雾弥漫起来,然后就看到七具动作扭曲的森森白骨。她们应该是经受了巨大痛苦折磨后才死去的,白骨之上没有一丝血肉,比被狗啃食过还要干净。
羽眉人走过来,从自己斗篷下面抽出来一根白银打造的短棍。他动作熟练的将那几具白骨骷髅的头盖骨敲开,仔细地查找着。
啪——
终于是在敲开所有的头骨之后,顺着圆滑的丹炉底部滚出来四颗赤红如血的小巧丹丸。
只是其中只有两颗丹药是圆润成团颜色鲜艳,剩下的两颗一个颜色黯淡,隐隐散发出现黑气,还有一颗干脆根本不成型,比黄豆大不了多少。
“这次有四颗……虽然成色不好,终究比起之前的有所进步。看来不只是时间和炉火,跟‘材料’的品质也有关系。”
他嘴里所说的“材料”,就是指的丹炉里面死状凄惨的七具白骨尸体,当然在他的心里面,这些人的死活根本无所谓。
想当初,在刚刚开始准备炼丹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根本不能成丹,后来虽然能够成丹,却也是一炉只能出一颗,而且成色不好。
成功,都是从错误之中一点点尝试出来的。只是他的这些错误都是建立在一件件尸骨之上,建立在他人惨死的基础之上。
羽眉人反手转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白银短棍的末端,然后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扣声,就看到短棍的顶端微微裂开,就像是一只手掌张开。
他轻轻一翻手腕,把丹炉里面的四颗丹药都挖了出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倒退几步。
一旁的桌案上放有一个只有婴儿巴掌大小的银盘,还有研钵、银钳和各种瓶瓶罐罐的。
有些东西只有专门炼丹的方士才会准备,而且所有的金属器皿都是用金银打造的,最是价值不菲。
羽眉人把手中的丹药放进托盘里面,让重新扭动的白银短棍,把顶端合拢,然后才收回到斗篷下面。
他伸出两只手,用银钳把成色好的两颗丹药夹起来,放进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香囊里面。剩下成色不好的丹药,被他随意丢进研钵里面碾碎,仔细研磨之后,那些大小不一的丹药就被研磨成了红色的细小粉末。
把那些红色粉末倒进一个白银打造的小盒子里,盒子里面本来就已经有小半盒粉末,都是之前的边角料被细细研磨过的。
这些东西不像是丹药那般稳定,虽然效果差不多,但是也有些许不同,不但药效不稳定,也很容易毒发身亡。
羽眉人把盒子盖好,也同着那个香囊一起塞进怀里。
他看了一眼站在丹炉四周的面具人,嘴里低声说了些叽里咕噜的话语,那些人很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从暗门走了出去。
……
杨府,书房。
“四叔……”
一向很少在杨必成面前出现的杨四老爷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正好撞见自己面色有异的侄子。
“必成,去通报一下,说是我有事情求见父亲。”
杨四老爷一向只爱求仙问道,平时很少在小辈面前出现,就算偶尔见面也是说不了几句,平时为人还算谦和,也没有什么架子,就是不爱说话。
据说早些年的杨四老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年轻时也是爱耍爱闹的脾气,后来娶回来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才稍稍收敛了性子。
杨必成有些记不清了,但是他始终记得一颗酸梅。那是当初还小的他骑在四叔的脖子上,从后院梅树上摘下来的。
父亲严肃沉稳,二叔桀骜不驯,三叔精打细算,只有四叔……他是个肯陪着自己玩耍的人。
只是后来四婶病死了,四叔一夜之间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从爱说爱笑的那个明媚样子,忽然一下子变成了被人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模样。
往后再见面,四叔很多时候都是一言不发的模样,即使是在大年三十阖家欢乐的年宴上面,他也是半点笑容都没有的。
“四叔……”
杨必成嘴唇嗫嚅,他不知道怎么样跟四叔解释,他就在今天刚刚被祖父从书房里面赶了出来,而且不允许自己再去伺候。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是自己的爷爷是在朝堂上纵横了一辈子的人,他做出的决定自然有他的深意。
今日的朝会,祖父算是彻底跟老皇帝的撕破脸了,所以的时局非常微妙。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祖父如何从病入膏肓突然到现在的精神焕发,但是现在仔细想来,估计只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是自己祖父装病,要么……就跟眼前的四叔有关。
毕竟对方一年到头,除了祖父生辰和过年之外,都很少从他自己的那个小院子走出来的。
“今日多位大人上门拜会祖父,但是祖父却都是避而不见,想必是身体还没有大好……”
杨必成不好意思在四叔面前说自己的窘境,所以只好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当然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对方,是想说出来事实之后让四叔自己知难而退。
四老爷脸上却没有一丝意外,也没有任何愧疚神色。如果是换作往常,他听见自己父亲病重,肯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打扰对方的,他虽然少言寡语,却是个孝顺的儿子。
但是今天,他必须要见自己的父亲。
“我有事,去通报吧。”
他把眉头挤在一起,脸上像是忽然变了天一样堆积起来一团乌云,让平时就不苟言笑的这张脸上更是添加几分阴鸷。
杨必成心头猛然一跳,他忽然感觉到面前之人很陌生。既不是记忆里那个肯让自己骑大马的亲近四叔,也不是遭逢丧妻之痛后不苟言笑的四老爷,更像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
在对方的冷漠目光下,他甚至生不出来一丝抗拒的念头,即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有这么威严的目光。
“是……”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书房门口,要是往常他是可以直接推门而入的,但是才刚刚被祖父驱逐,自然就不敢冒犯。
咚咚咚。
“何事?”
祖父的声音也越发浑厚了,哪里还有当初再床前时的虚弱不堪,甚至最近几年他都没有听见过如此声音。
“祖父,四叔有事求见。”
既然杨相没有开口让他进来,那杨必成就只能站在门口回话,他无奈的冲着门缝说道。
“知道了……让他进来。”
杨必成心里面几番盘算,他越发觉得突然容光焕发的祖父和表现异常的四叔之间有什么隐匿的事情。
但是他不好随意猜测长辈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也就只好赶紧打消了自己心里的怀疑心情,生怕自己猜出一些不好的内容。
“四叔,祖父请你进去。”
四老爷点点头,他快走几步准备进入书房,但是在路过自己侄子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身子。
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侄子,记忆里那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如今也已经长成如今的年纪,说起来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
“必成……最近几天恐怕事情繁琐杂多,你索性装病躲些日子吧。”
四老爷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惜他妻子死后一直都没有续弦,所以至今都是没有一儿半女。而在杨家孙子辈的孩子里面,他最熟悉也最疼爱的就是面前这个大侄子。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既然家中的事情繁多,那作为长房长孙的杨必成才更要帮忙才对,四叔却反而让他找个理由去躲清闲。
“呃……多谢四叔。”
杨必成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但是他知道眼前自家四叔怎么也不可能陷害自己,所以他只能低着头答谢一句。
四老爷拍了拍自己侄子的肩膀,然后他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随后传来房门关上时的一道声响。
少年看着关闭的书房大门,目光直愣愣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松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脸颊。
他不再看书房一眼,把心里的疑惑和忧愁也全都放下,脚步轻快的朝自己的屋子。
然后当天下午就传出来了杨家大少爷忽得疾病的消息,所以这座府邸里面又闹出来不大不小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