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幕,璀璨星河。
随着肃清街道表示宵禁的锣声,巡防营的兵卒早就披好了甲胄,扎紧腰间挂着长刀的皮带,身背后的箭袋中也装满了箭羽。
沉重的脚步落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咔咔咔的清脆响声。
在惨白月光的照耀下,那些兵卒的脸上被蒙上一道黑色的阴影,只留下坚定如铁的目光,仿佛是能够破开黑暗迷雾的一把利剑。
他们并不知道今日与往常有什么区别,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巡防宵禁。看着白日里喧闹热闹的街道,在夜幕下有着极致的宁静。
此时,就连身体上的闷热感好像也消散了许多。
刘正的从黑色的阴影中显露出来,他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兵卒们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回荡在街道上,渐渐飘散,最后只剩下死寂。
他身后的三千兵卒,像是潜伏在草丛等待猎物进入包围的狼群,只等着头狼的一声呼唤,他们便可以将所有猎物都尽数撕碎。
如果此时有心人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只队伍里面少了一些人,从正统领薛安国,到最低的七八名伍长。他们没有一丝征兆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刘正出手向来干脆利落,既然要收拾薛安国,自然是连对方的心腹手足都连根拔起,一点隐患都不会留下的。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三千整装戴甲的兵卒上面。
薛安国有心腹,他自然也有。
只不过不同那些能够被金钱收买的无趣小人,刘正的手足兄弟都是一起从北境战场上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真正的生死弟兄。
所以他们在听到刘正要处理薛安国的命令之后,没有一丝犹疑地去做了,而且做得干脆利落。
当刘正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那些曾经经历过北境厮杀的汉子们手开始颤抖,他们的呼吸也不自觉地开始加重。
他们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巡防营负责在京城里面镇压械斗维护治安,每天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真正的大事他们又不敢出手。比如之前宁国公之子纵马行凶,他们根本不敢捉拿,只能是装聋作哑。
这种无聊且平淡的日子,就如同水滴石穿一般地将男儿心中的热血尽数消磨干净,剩下的只有枯燥和冷漠。他们有时会怀念北境沙场,虽然尸山血海,虽然生死相搏,可他们活得自在。
如今的日子却像是活死人一般,在京城这个遍地高官显贵的地方,他们的存在好像根本不重要。
可当刘正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们忽然感到了迎面而来的一阵风,不是夏日里夜间的凉风,而是北境上带着血腥味的劲风。
他们刚开始有些诧异,旋即在感到心中好像有什么正在苏醒,耳边好像又听见了战鼓声,听见了血衣同袍的呐喊,听见了北地蛮族的嘶吼。
胸膛中好像有团火焰在烧,把原本早就冰冷迟钝的血液再次激发,随着心脏一阵快过一阵的跳动,把那份熟悉的感觉带到四肢百骸当中。
如果说之前的巡防营三千官兵是睡着了的话。
那么此刻,他们“醒”来了。
刘正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也相信自己根本无需多言,沙场之上也许只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一个动作就明白一切。
他就像是一点火星,把沉睡在这支队伍心中的热血再一次点燃。
那些老兵抬起头,用眼中的灼热目光回应刘正的召唤。他们沉睡多时,此刻苏醒就像是再次回到了北境的战场上一样。
往常巡防营就算是巡防宵禁,也是分为一支支小队,在各个坊间穿梭,防止有贼人宵小趁夜偷窃。
可是今天,这三千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分散开来,而是像一条钢铁洪流一般,朝某个方向涌去。
期间也有年轻的兵卒发现不对劲,可是还不等他们交头接耳,就感到伍长用锐利的目光看了过来,只能是连忙闭嘴。
今夜,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
“衔枚。”
这是刘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而且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他从自己腰间的皮带扣上取下来一物,那是个只有一根小拇指长短的扁平木棍,并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将此物放进口中,用两齿咬紧,正好能够抵住舌头,让人不能发出声音。这是军队在夜晚进军或者夜袭才会用到的东西,为了防止兵卒发出声响。
老练的兵卒在听到声音之后,就已经熟练的从腰间拿出短木棍塞进嘴巴里面。青涩一些的小兵也看到周围人的动作之后,也有样学样的把东西取下来。
坊间的街道很寂静,偶尔也只能听见盔甲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肃杀之气的原因,就连今夜夏虫也不敢放声,只得静默以待。
刘正朝身后的几名心腹打了几个手势,那些多年跟随的兄弟自然是心领神会,分别带着一队兵卒朝其他的方向分散开来。
并不是真的分开,只是为了能够从各个方向把一座府邸包围起来。
三千人很多,但是想要把这座巨大的府邸全都包围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四名心腹分别带了五百名兵卒,将杨相府邸的四面包围,将一些容易逃窜的大门侧门都尽数把守,有些心细的老兵甚至顺着墙壁,把几个隐蔽的狗洞都找了出来,专门派兵把守。
只有刘正一个人独领一千人,守在杨相府邸的大门口。
他没有着急带兵冲进去,此时才刚刚宵禁,对于大院府邸的人来说,肯定还没有歇息,所以此时如果冲进去,恐怕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虽然杨相是文官,且没有爵位,自然家中也只有一些小厮长工,最多也就是一些看家护院会些简单拳脚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是武器精良的巡防营兵卒的对手。
可是在离开京城县衙之前,郭自达曾经带他去见过书房门前的那些杀手,虽然那只黑色老虎对他的冲击力更大些,但是那些黑衣的刺客杀手,也不是可以小觑的。
等到夜半子时,那时候杨府里面的人应该都已经入睡了。一般来说两军劫营的时间也是这个时候,那时的人正处于梦乡,也就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一千披甲兵卒,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杨府的门前,那些还没有睡的行人早就被巡防营其他的兵卒以寻找吴家千金捕捉盗贼的名义驱散了,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这支人马。
远处的街道传来脚步声。
刘正转过头去,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马上做了个压刀的动作,示意那些兵卒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不等他阻止,来人走到百步之内就要面对巡防营的弓箭。
来人是京城县令郭自达,他穿着一身官袍,身后只跟着张李二位班头,也是脸色紧张,手握腰刀。
他之所以穿官袍前来,就是为了发生意外,能够以办差官员的身份搪塞过去。毕竟巡防营的三千兵卒尽数都来到了这间府邸附近,如果被有心人发现,不知道又会留下什么隐患。
郭自达走到巡防营副统领刘正面前,他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毕竟从位阶上来说,对方是高于自己的,如果不是有特旨,自己见到对方就是要行礼的。
刘正抱拳还礼,他口中还咬着木棍,所以没有说话。郭自达也没有出声,二人就是默然对视,然后相互点了点头。
张李二位班头今天本来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本来跟着自家大人出门的时候心里面就七上八下的。当他们看到杨府门前的一队人马之后,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张班头下意识的张口询问,幸好李班头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对方的嘴巴,然后用眼神再三示意张班头不要说话。
李班头在看到一千位披甲兵卒时先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如此闷热的夜间他都能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这件事情已经远超他们能够掌控的范围,可以说就连再多看一眼都是不行的,如果不是郭自达带着他们来到此处,他们无论如何都是看不到此种场面的。
可既然郭自达带着他们来了,他们就必须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站在郭自达身后充当门神,最好是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字也听不到才好。
要不然这件事情成功与否,他们这些小人物很有可能为了被掩盖真相而直接灭口,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郭自达抬头看了看月色,人人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今日的月色明亮,群星闪烁,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呼……”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等待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月上中天,清冷如雪的光芒落下来,就像是一片白霜。
刘正跟郭自达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前者缓缓抽出腰刀,明亮的军刀反射着月光,把男子本来陷入黑暗的面庞照亮,眉眼中仿佛有一团正在酝酿的暴风雨。
后者左手撩起官袍下摆,抬腿走到大门旁边的侧门,然后右手握拳用力砸了几下。
咚咚咚……
死神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