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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安娜与酒井胜子开始见面时气氛很好

    (这一章是明天的。)

    “如果要去做法西斯,不如去做一只瘟猪。”

    ——宫崎骏《红猪》

    ——

    酒井胜子也伸出手去。

    “真的?”

    她眨着眼睛询问道。

    酒井胜子印象里,不曾有过同样的记忆。

    轮椅上的女人或许只是随口之间的客套。

    上流艺术圈子总共就那么点人,在哪个宴会,哪个展会,哪个艺术展览周边的咖啡馆里,她跟随叼着甜甜圈的父亲见过谁谁谁,然后忘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胜子奇怪只是奇怪于,安娜·伊莲娜这样的女人,就算谁只是从长街的一端,远远的望上一眼,也应该能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在一个人一生在“湖边”游荡的三万个日日夜里。

    她就算不是你一生都等待着的那只独特的青蛙。

    人家也是梧桐枝边百年才会落下一只的金色凤凰鸟。

    亲眼见过那样绝美的生物飞过天际的人。

    哪怕只有一瞬,也一生都忘不掉。

    就算这只金灿灿的神鸟不是从天边飞过去的,而是坐着轮椅化作的战车,牵着由黑白斑点大狗狗装成的拉车狮子,轱辘轱辘的行过云间的。

    也一样。

    璀璨燃烧着的车辙,将永恒凝固在他人记忆的最深处。

    “不是在柏林,是在东京,一次少儿艺术竞赛上。是差不多四年以前的事情了吧。”

    安娜看上去并不是只在随口客套。

    女人端详片刻,下巴和修长的脖子保持着一种独特的优雅平衡,似是真的在回忆与思考。

    “当日的我和现在的你几乎一边大。”

    她说道,“2019年的3月,那时我还在读大学,是《油画》杂志的实习生。负责写一篇关于动画艺术发展的文章,我们跟随主编赴日拜访了宫崎俊先生,地点就定在上野公园里的西洋博物馆。”

    “在采访结束以后,主编已经离开了,我在顶层的玻璃长廊边看樱花。”

    因为那种东西方相互融合的画风。

    宫崎俊的电影风格,往往和印象派的油画,被强烈的联系在一起。

    东京西洋美术馆,则是全日本拥有印象派作品最多的博物馆。

    它位于上野公园之内。

    后者是日本著名的赏樱盛地。

    每年三月到四月。

    冬意刚去,在第一场春雨的之前,樱花会开遍附近好几个街区。

    上野公园最著名不是那种粉红粉红千重樱或者山樱花,而是一种淡白色的小花。

    站在美术馆的顶层俯视城市,像是漂浮在城市的天际线中,看着一场晚了三个月的皑皑落雪压满全城。

    “而那天,酒井小姐,你应该也在那里。”

    安娜打量着酒井胜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向冷淡的伊莲娜小姐,竟然少有的一见面就对酒井胜子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喔喔喔,19年3月,国立西洋美术馆。我记得我记得!是那次索尼举办的……”

    酒井一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拍拍肚皮,凑上前去准备要套近乎,却被老婆大人轻轻的在小腿上踢了一脚。

    人家伊莲娜小姐明显对自家闺女有话想说,两个人氛围好好的,这时候你在那里乱掺和什么!

    这是你该刷脸的时候么?

    金发阿姨对丈夫的眼力件儿,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一成,跟我过来一下。”

    她轻声对丈夫咬耳朵。

    面对唐克斯馆长这个层次的策展人的时候,丈夫跑去刷刷脸,混混人情,肉弹冲击两下,为孩子们碾平道路。

    恰到好处。

    到了伊莲娜小姐面前,反而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做的多,错的多。

    丈夫这200多磅的肉肉,放在伊莲娜家族持续600年的富贵面前,也未必多有份量。

    反倒要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人家安娜小姐竟然难得主动想跟闺女说些什么,这种水到渠成的因缘迹会,最是难得可贵。

    老公再凑上去彰显存在感,就没必要了。

    金发阿姨朝安娜小姐那边轻轻笑笑,悄悄转身,强硬的把丈夫牵着滚走了。

    “我记得那事嘛!就是索尼和北美那边的索尼哥伦比亚举办的亚洲区的艺术竞赛,那日中午,我还带着胜子专程去吃了寿喜锅了呢,北海道风味的。只是不知道伊莲娜……”

    酒井大叔被老婆揪着,咩咩叫着逐渐远去。

    跟在后面的策展人唐克斯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也有点羡慕。

    伊莲娜小姐是多难约到的一个人啊?

    周末唐克斯站在展览的入场口,化作“望夫石”,盼的望眼欲穿,都没有盼到小姐姐本人。

    今天好不容易人家“驾临”画展,求爷爷告奶奶的通过《油画》方面约了半天,才在一个人家方便的当口,搞到了半个小时的会面时间。

    为了这次交谈机会。

    他中午都没吃饭,把别的英国人用来喝红茶的时间,都用在演练台词上了。

    唐克斯就希望着能给安娜留个好印象。

    不光是渴望在《油画》杂志上多写一两句优秀的评价。

    更主要的是。

    伊莲娜家族基金会可是行业里的大金主。

    把轮椅上的女人舔的开心了,从她名下的基金会每年对于艺术行业的赞助额度里稍微分润给他一部分,就足够让他的下一个展,多出两个展厅啥的。

    要是一年的赞助费全都给他,唐克斯都直接能在伦敦办个大展了。

    谁又能拒绝的了这样的诱惑呢?

    自从十八岁校园毕业舞会上被女神拒绝后。

    米卡·唐克斯多少年来,都没有热切盼望着从妹子的嘴里,得到一个“YES”了。

    结果,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和酒井一成的女儿聊上了?

    年轻女孩子之间更容易找到共同话题?

    早知这样。

    唐克斯也不是不能……好吧,他没闺女,早知这样,他也做不了什么,但他真是羡慕啊。

    他忍了忍,又看了看特别给年轻人留出空间的酒井一成夫妇,终究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凑过也在两个人的谈话间汪汪的叫上两声。

    “先生?”

    唐克斯注意到他的策展助理正在给他打眼色,似是有事情要找他。

    他遗憾的看着正在聊天的安娜和酒井胜子。

    撇了撇嘴。

    犹豫了片刻,唐克斯还是转身向走廊的另一边走了几步,示意兰普切过来私下说话。

    ——

    那天在东京。

    宫崎俊先生送了安娜一本他的个人插画集。

    伊莲娜小姐一边翻看着插画集里的樱花与村落,一边看着玻璃窗外城市与樱花,心中浮想连篇。

    “忽然之间,我听到下方有喧闹声传来。”

    安娜望着身前的酒井胜子。

    她回忆道:“我一开始以为是有游客认出了离开的宫崎骏,后来发现不是,在下方的大厅中,有一个丸子头的小姑娘坐在那里,身边有经纪人正在把一个大画框放在展架上,有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在为她拍照。”

    “是我不错了。”

    酒井胜子浅浅笑了笑,回答道。

    她也记起来了。

    确实有那么一桩事。

    “您原来当时正在楼上么?”

    酒井胜子未曾想到,原来多年以前,她们两个之间离的居然这么近。

    “是的。我在三层的廊桥上往下看,你则正侧身看着身后的画框,粉色的碎花小裙子,一手捧着证书,一手拿着话筒。微笑的看着记者,很有镜头感。当时我就在想,那是哪里来的小画家?”

    安娜歪了歪头。

    不知是不是在模仿那日胜子的动作。

    雕塑般冷淡的女人,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了一点点温热的俏皮感。

    “然后采访就开始了。”

    “我听到楼下的音响里传来记者的提问声,竟然是英语,所以恰恰好,我能听懂。”

    “那是索尼和旗下北美电影分公司联合举办的艺术竞赛活动,要求是印象派的风格,说是获奖作品有可能会用于索尼哥伦比亚的一部动画短片的制作参考。”酒井胜子年龄小归小,作为通关日本青少年类艺术竞赛,甩着丸子头,挥舞着画笔从关西砍到关东,又从关东砍到关西的大魔王级选手妹子,她却是什么样奇奇怪怪的竞赛,都曾参加过,“而不管用不用作电影素材,最终的优胜作品,都能在国立西洋美术馆中,进行至少为期一年的公共展览。”

    “当时来的记者,有不少都是外国人。”

    酒井胜子解释了一句。

    “印象里,你的那幅画的名字。应该叫做——”

    “——《所谓‘樱花’》。”

    胜子和轮椅上的女人一起开口说道,只是一个用的英语,一个用的是创作时的日语名。

    两人相视一笑。

    胜子笑是因为没想到,伊莲娜小姐真的记住了她的画。

    而安娜很少会对别人笑,对酒井胜子,却也破了例。

    “我还能记住当时你面对记者镜头前的说辞。”

    “花间樱花,人间武士。在你的话中,我才知道樱花要在气温连续十天气温高于十摄氏度,春意真正温暖起来之后,才会进入花期。它又会在春日的第一场雨中迅速凋谢。因此,古人会说,樱花的花期半旬,也就是七天。”

    “它会在这七日之内盛开,也会在这七日之内凋谢。在短短的一周之内,走过它全部的一生。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在传统文化之中,人们喜欢用漂亮的樱花比作武士。认为一个最好的战士,应该要像樱花一样,生的灿烂,死的果决。”

    酒井胜子抿起嘴唇。

    “花属樱花,人惟武士。”女孩说道,“渡户稻造说,樱花是武士道的象征,世上的所有花卉中,以樱花最美。在世上的所有人中,以武士最盛。”

    伊莲娜小姐点点头。

    “当时我看了两眼,一开始没有被吸引,正在楼上准备离开,却听到你接下来又说。所谓武士精神,固然有代表强大、刚毅、果决、忠贞这些元素那一面。同样,也有残忍、扭曲、抹杀人性的那一面。”

    “豪不留恋的死、豪不顾忌的死、豪不犹豫的死。既陌视自己的生命,也陌视别人的生命。”酒井胜子接口。

    那日的国立美术馆的楼上。

    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的安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忽然停下。

    “——用樱花来代表武士精神,甚至是用武士精神来代表国民性,就是在将这一切元素全部都浪漫化,将残忍浪漫化,将扭曲浪漫化,将对人性的抹杀一同浪漫化。长期以来,这样的浪漫化处理,对日本社会造成了极大的消极影响。我在欧洲做交换生的时候,有个同学跑过来跟我说,电影里日本人一没完成主君交下来的任务,就会刨腹自杀,这真的好酷、好帅。不,我这么跟他说,那一点也不酷……”

    她静立了片刻,又一次的回到了栏杆边,侧头下望,看着十四岁的小姑娘面对着采访的记者和美术馆里被吸引来的游客,娓娓道来。

    她望着身前的十八岁的胜子,如看那日十四岁的小姑娘。

    “我记得你还说,这种樱花式的精神比赋,同样完完全全浪漫化了战争与侵略。它将屠杀美化为了对天皇的忠诚,将军国主义的侵略美化为了士兵对国家尽到自己的责任。将底层百姓的苦难成为了坚毅的品德。无法直视这一切,就无法真正的去迎接改变。”

    安娜轻拂手掌。

    “那天,我在三楼,原原本本的听完了你的所有采访。”

    轮椅的女人浅笑了一下。

    “当时我心里就说,Hi,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在镜头面前,说出那样一番。她可真勇敢,不是么?”

    “其实——那幅画的艺术解读,有不少都是由我妈妈替我写的。”

    胜子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的甩甩头发。

    “她说,艺术行业本来就是天使与魔鬼并存的行业。有些东西,一开始就要毫不犹豫的选择清楚。以长远的角度来看,从任何方面,它都会是一件好事。”

    文艺行业就是这样。

    天使与恶魔并存,天使与恶魔并立。

    “她说,艺术家的任务不是反对侵略、正视生死,面对苦难,歌颂人性,难道还能是歌颂侵略,漠视生死,抹杀人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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