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救我……”
冷面剑客展驰从寺内急速逃出,朝着夏思远奔来,但刚跑到一半,身上冒出的黑气中有赤红的火焰燃起。
蓬的!
他惨叫着就倒了下去,转眼功夫,整个人被烧成一副发黑的骸骨。
“业火?”
夏思远失声惊叫起来,脸有骇色。
“啊!”
“啊!”
紧接着,天龙寺中又传出新的惨叫声,只是那些人根本来不及逃出,就可能被烧死在里面了。
嗖嗖嗖!
感觉到不妙,快速掠出的人为数不少,一个个身法精妙,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正是青阳道人等。
一众江湖武者,俱是收获满满的,有的背着大包袱、有的怀中被塞得满满、还有的腰间鼓鼓的,其中有些事物没有藏好,显露了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不俗的光泽,显然都是好东西。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刚才之际,柳庄主就在我不远处,然后我就看到他身上冒出黑气,随即着火,活生生被烧死了……”
说话的武者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到的那一幕实在太诡谲而可怕了,完全超出了认知和理解。
青阳道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抬头看见陈留白,当下心念一动,赶紧往这边靠拢过来。
而别的武者,包括宗师级的人物,他们则是下意识地朝夏思远那边去。
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但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不同:偌大的广场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不过诸人并未多想,只以为青阳道人是去和师兄汇合的。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第一时间总会想着与自己人站在一起,才会觉得更为安心。
只是,青阳道人和师兄乾阳老道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被众人簇拥着,夏思远站在台上,一脸的紧张,可见冷汗滑落,他大声喊道:“业火,那是业火焚身!”
业火乃是释家体系中传说的一种神火,由贪嗔痴等妄念引起,当人罪孽深重,无可饶恕,这火便会激发而生,将此人烧死。
准确地说,不是烧死,而是烧干净其身上的罪业。
当然,这都是佛门经卷上的说法,平常时候,一般人都不会信奉这个。
尤其是江湖武者,他们刀尖上舔血,行走武林间,哪个没杀过人,放过火?
如果按照那些说法,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事实上,一个个活得十分滋润。
然而如今,当听到夏思远蕴含着某种惊惶的大叫,诸人心头莫名惊悚,不由生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念头来。
个别的人,甚至开始反思自己过往,所做的某件事情,是不是造下了杀孽,又会不会因此而遭受报应……
“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乾阳老道猛地开口喝道:“哪有什么业火?罪魁祸首,乃是尔等在寺庙里搜刮到的东西,那些器物上面,定然有鬼,不想死的,立刻扔掉。”
站在他边上的青阳道人一怔,低声问:“师兄,你说真的?”
老道瞥他一眼:“我看你出去后这些年,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修行都喂狗了……伱别站得那么近,走开点。”
青阳道人面皮一红,被自家师兄说个正着,他自从离开筑仙观,投身进四皇子门庭,的确忙于各种琐碎的俗事中,少有时间放在修行上了。
只是一时间,让他舍弃好不容易才从天龙寺内获取的宝物,终是不甘心。
那几样东西,真正称得上为“宝物”,罕见而珍贵,作用巨大,一旦错过,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
其他的武者宗师,心里差不多的想法,一是舍不得;二是觉得乾阳老道的说法,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未必真得如此。
“嗡!”
突然间,人群当中,有黑气缭绕冒出。
见状,众人大惊,立刻作鸟兽散,躲避开来。
这次冒出黑气的却是个中年美妇,正是成熟的年纪,身段妖娆,凹凸有致。
杨梅娘,江湖人称“风尘仙子”,艳名远播,而且行事素来放得开,只要看得上眼的,便会有一夕之欢,所以在人际关系方面颇为吃得开,不管去到哪里,都十分受欢迎。
可现在,众人避开她,如避蛇蝎。一双双看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这……救我……谁能救救我?”
杨梅娘哀嚎起来,然后拼命地朝夏思远那边冲去。
“叉开她!”
夏思远赶紧下达命令。
身前的侍卫手持长枪,噗嗤一下,就刺中了毫无防备的杨梅娘,借助长武器的优势,将她死死地拦在了外面。
嫣红的火烧起,转瞬将她吞噬。
那火甚至沿着枪杆子蔓延过来,吓得侍卫急忙松手,下意识地往后退开。
“噼啪!”
一声脆响。
却是青阳道人从怀中掏出一物,当机立断就扔了出去,落在地上。
那是一件赤黄色的木鱼,造型独特,表面流溢着一股岁月的包浆,不类俗物。
把木鱼扔出去后,他反手又拿住另一件,毫不犹豫地掷掉。
这是一粒珠子,足有鸽子蛋大小,光华流转。
老道瞧得大笑:“五师弟,还有没有?有的话要赶快舍弃,否则就来不及了。”
青阳道人一咬牙,再摸出一件事物,是一卷书,飞快地摔到地上。
书被摔散了,书页被风一吹,立刻四散飘去。
有他带头,其余武者宗师们按耐不住了,赶紧把从寺内搜寻到的各种战利品奋力地往外扔。
噼里啪啦的,声音嘈杂。
场面一度慌乱,且显得荒唐。
要知道为了获取这些好东西,他们争先恐后地抢进寺里,各自施展出本领手段,恨不得把天龙寺掘地三尺。彼此之间,还因为撞到了一起,起了摩擦矛盾,差点要大打出手。
可如今,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要扔得越远越好。
夏思远站得高,看得更为清楚,他的目光很快落在陈留白身上。
由始至终,这个神秘的少年站在那儿,仿佛是置身事外的袖手旁观,但又像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而就在刚才不久,夏思远还在心里揶揄其姗姗来迟,什么都得不到了……
再想起上山之前对方所说的话,内心不禁有所动摇:
“难道此事,真得存在变数?”
“不,不是这样的。这只不过是天龙寺最后的顽抗和反击罢了……”
相比白帝城等老牌门派势力,天龙寺崛起的时间确实有点短,或许缺乏了底蕴,但发展迅速,很快成为庞然大物,就算失去了延康帝的依仗,也不该显得如此薄弱,不堪一击。
带兵攻上山的时候,夏思远就感觉到太轻松容易了,所以一直保持着几分戒备。
为此,他特意带领亲兵侍卫留在广场上坐镇。
结果就真得出了意外。
但他宁愿这个意外,只局限在西山,局限在天龙寺内,而不会波及影响到紫禁城中。
只是,最为关键的国师愿空就在宫里,还有为数不少的作法僧人……
莫名地,夏思远感到一阵心烦意燥。
“赖长老,你这是做甚?”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道。
原来是玄机门的长老赖觉,别人都是从身上不断地掏拿东西往外丢,他倒好,居然在脱衣服。
三月的天气,春寒料峭,即使是宗师级的人物,穿着也不少,因此脱完一件又一件。
其中一件,还是制造精良的软甲。
大事当前,穿着软甲过来,乃是很合理的做法,毕竟都是血肉之躯,老江湖都会小心谨慎些,与贪生怕死无关。
脱开软甲后,露出里面一件特殊的衣物,居然是件袈裟。
上面金光闪闪,十分精美。
毫无疑问,赖觉这是在寺内得到了此物,然后贴身穿了进去,没想到如今又要脱下来,才导致如此麻烦。
嗤!
他还来不及脱掉,轻微的声响,犹如木柴被点燃了,一缕缕的黑气很快就散发而出。
人群大惊,条件反射般散开。
“可恶!”
赖觉怒吼出声,双手成爪,拼命地来拉扯那袈裟,要将之撕裂开来。
然而此衣竟异样坚韧,一下子扒拉不掉。
火焰已然焚烧了起来。
赖觉一脸的绝望,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那火刹那间吞噬掉了所有,他失去了一切的意识,扑地不起,成为一具丑陋的尸骸。
见到这一幕,众人心头悚然:这可是一位堂堂先天宗师,可死的时候,跟死一条狗,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兔死狐悲之余,更是庆幸自己及时地把搜刮到的东西全部舍弃了,否则的话,定然难逃一劫。
陈留白并不想隔岸观火,只是目前为止,他还无法识别出其中的诡谲,贸然出手的话,反会变成了披麻救火。
这正是他入京后,一直在潜藏观察的主因之一。
赖觉的死,让夏思远手足冰凉,忽而想到了什么,猛地嚷道:“肉身佛,快离那些肉身佛远点。”
武者宗师搜刮宝物,而军方兵甲,主要的目标就是一尊尊肉佛金身。
这可是天下奇珍异宝,据说蕴含着诸多玄妙,也是赵斌点名要收缴的东西。
登上大宝后,赵斌应该不会再信奉释家,但并不妨碍把相关的珍宝收藏起来。
天龙寺中,一共供奉着十三尊肉身佛,本来要凑够十八之数,列为“十八罗汉”。
但这等宝物,收罗不易,不是那么好获得的:出身来历、材质品相、灵性是否契合等,都会考虑进来,而非是肉身佛即可。
因此,能被请进天龙寺的这些,每一尊都是上品金身。
在当下,搜刮寺内东西的武者接连出事,死于非命,那把肉佛金身搬抬出来的兵甲们,又岂能豁免?
听到夏思远的喊声,兵甲将士们皆是色变,立刻从佛像金身处离开:
“是日已过,命已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故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突然间,有朗朗的诵经声响起。
这声响,竟是从一尊尊肉佛金身的口中传出来的。
紧接着是更多的诵经声加入,源自先前被杀的众多僧人。
渐渐地,那诵经声连绵成片,宏大而响亮,如同浩荡的水流,响彻整座西山。
陈留白霍然抬头,在视野中,一尊兽相当空而立,背后是广袤而深沉的夜空。
它目若铜铃,紧紧地盯下来,与此同时,一道意念成声,在陈留白耳边响荡:
“找到你了……”
……
赵格儿坐着马车返回皇城,途中关卡森然,气氛紧张,她表明身份后,甚至还要找人来看过,这才能放行进入。
就这样,回到了紫禁城外。
大门已然落闸紧闭,负责镇守此门的禁军首领认识赵格儿,但并没有下令开门:“公主殿下,殿下入宫之前,曾颁下口谕,今晚不管是谁,都不能再进入宫中。”
他口中的殿下,自是“四皇子赵斌”。
禁军乃是皇帝的亲兵,除了皇帝手令,其他的基本难以调动。
只是今晚的情况颇为特殊,延康帝驾崩了,关键在于,他并没有遗诏,也没有指定继承人。
一般而言,老皇帝驾崩后,自是由储君来继承大宝。
可偏偏,延康帝生前并没有立下太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也许在延康帝看来,在国师愿空的护持之下,他能够长寿不死,故而根本不用立太子。
现在说那些都晚了。
没有遗诏,没有太子,谁能坐上帝位,就得看哪位皇子的实力强。
好在的是,四皇子赵斌筹谋已久,早早就脱颖而出,把事情都办妥当了,倒免了兄弟间争嫡而产生的血案,不用血流成河。
虽然大局已定,但规矩宗法,以及安全起见,在这一晚上,入宫的皇子,只能是赵斌一个,别的,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外面,等到宫内尘埃落定,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才能上朝觐见。
赵格儿虽然为女儿身,却也不能例外。
她赶着回来,除了要为父王哭丧外,还想着能否见上四哥一面,然后把陈留白的话进行转告相劝。
但显然,吃了闭门羹。
望着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赵格儿不知道这时候的宫内是个什么情况。
但愿无事……
冷得要感冒的迹象,可千万别,但愿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