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将人安置好,叮嘱内侍看好他们,才从偏殿出来。
到了门口,对等在外面的朱雄英和陈景恪说道:
“走吧,去那边坐坐。”
三人就一起来到朱雄英之前居住的偏殿。
现在他也时常住在这里,陈景恪偶尔不回家也会住在这里。
让侍者都离开,马皇后才感慨万千的说道:
“陛下最后一桩心事总算了结了。”
朱雄英尽管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但依然有诸多不解,当即就问道:
“皇爷爷最痛恨背叛,为何会突然原谅韩国公了?”
马皇后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一起从微末携手走到今日,其中的感情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忘记的。”
“最开始确实很恨,等冷静下来往日的情分就会渐渐占据上风。”
“再有个台阶下,和解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况且你皇爷爷马上就要退位了,也想给自己一个圆满。”
“有时候原谅别人,也是与自己和解。”
朱雄英毕竟年轻,很难体会到其中的感情。
他情不自禁的拿陈景恪做类比。
如果陈景恪背叛自己……不能想,血压已经开始升高了。
陈景恪是穿越者,两世加起来也不年轻了,感触相对要深一些。
前世他也有看不顺眼的人,有时候恨不得对方去死。
刚穿越过来,回想前世种种,也同样咬牙切齿。
可随着时间流逝,自己在大明日渐得意,恨意渐渐消失。
虽然不至于念他们的好,却也不再恼怒。
朱元璋和李善长等人,是尸山血海里一起趟过来的,感情有多深可想而知。
遭遇背叛的时候,会更加的痛恨。
但冷静下来,心中更多的还是悲痛。
如果双方共同奔赴,最终实现和解并不奇怪。
当然,如果有一方始终不知悔改,另当别论。
就如前世的李善长,自己背叛在先,朱元璋一再包容,他还不知悔改。
关键他还把怨恨摆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有气一样。
回乡之后还处处摆第一功臣的架子,竟然敢私下调动军队给自己修宅子。
那可是军队,这是犯大忌讳的事情。
即便如此,朱元璋还是不想杀他。
最后群臣集体进谏,连朱标都有些忍不下了,他才痛下杀手。
这一世,因为马皇后的劝说,朱元璋在察觉李善长背叛后,没有直接治罪。
而是私下解决,让他体面退场。
李善长也就没有了抱怨的余地,这几年还算老实。
事实上,马皇后的存在,才是君臣和解的最大因素。
当年朱元璋在前线打仗,是马皇后和李善长携手管理后方。
两人同样有着深厚的战友情。
李善长被圈禁后,她也时常去看望。
有她从中协调,李善长就算再自私,也应该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所以,前世有一种被大家广泛认同的说法。
马皇后是朱元璋的剑鞘,也是他和群臣之间的润滑剂。
有她在,和没有她在,朱元璋就是两个人。
而现在君臣和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百室特别小气,又好面子,还总是装作大度的样子,惹出了不少笑话……”
马皇后也很高兴,一直在讲述过往的事情,说了很多没人知道的小秘密。
陈景恪和朱雄英两人就成了最好的听众。
三人一直谈到二更天,马皇后才去休息。
陈景恪打了個哈欠,说道:“睡觉睡觉,明天还一大摊子事儿呢。”
“咳……”朱雄英干咳一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但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口,最后恼羞成怒的道:
“滚去睡觉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
陈景恪一脑门黑线,神经病吗这不是。
他不知道的是,第二天朱雄英就找到徐妙锦,谈起了朱元璋和李善长和解的事情。
并感慨万千,要是皇爷爷当年冲动把人砍了,这会儿肯定会后悔。
多亏了皇祖母当日的劝谏,这些年又两头调和,才有了今日的和解。
然后故作不经意的道:“要是将来我冲动了想杀重臣,你也要如皇祖母劝皇爷爷一般劝我。”
徐妙锦自然懂他的意思,眼珠子一转,故作糊涂的道:
“好,我一定会劝您的。”
“不过也要看是什么人,要是陈景恪敢背叛您,那就把他碎尸万段。”
“啊?”朱雄英懵了,连忙问道:“不是……为什么啊?”
徐妙锦严肃的道:“您如此信任他,他还背叛您,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不杀了留着做什么。”
“啊这这这……”朱雄英快要晕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怎么你比我还义愤填膺,咱俩到底谁劝谁啊?
正当他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徐妙锦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雄英哪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张牙舞爪的道:
“好哇,你竟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妙锦假装害怕的躲来躲去。
远处马皇后看着他们玩闹,露出慈祥的笑容。
——
李善长没有直接去上任,而是大肆操办,将在京的七品以上官员全都请了过来,庆祝自己复出。
还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宴请所有百姓。
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如此高调的行径,着实出乎大家的意料。
很多人都在议论,得意忘形,难得长久。
也有人疑惑,李善长不应该是这么愚蠢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部分人却已经明白,他就是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
他越高调,复出的动静闹的越大,知道的人就越多。
大家对皇帝的评价也就越高。
而且他毕竟退隐太久,朝堂已经换了好几遍人。
正所谓人走茶凉,还有多少人愿意听他的,很难说。
他如此高调,也是告诉世人。
李善长依然是那个李善长,少在我面前打小算盘。
这么做的效果确实很明显,不论大家心中怎么想的,都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位开国第一功勋。
三日后他正式走马上任。
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用自己的亲信将吏部空缺填补。
他是大明初代行政系统的设计者,虽然退隐数年,但亲信依然众多。
此时复出,根本就不愁没有人手可用。
这也意味着,文官集团失去了对吏部的掌控。
面对这种局面,文官集团集体失声。
想要反抗,却发现毫无办法。
因为李善长代表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他背后站着的是勋贵集团。
自胡惟庸以后,朱元璋有意分割文武。
勋贵集团逐渐退出了行政系统,只保留了对军队的掌控。
而文官集团则前进一步,接管了行政系统。
现在李善长掌握吏部,代表着勋贵的势力重新介入行政系统。
面对这种局面,文官集团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如此弱小。
以前他们还能说,皇帝要靠我们来治理天下。
但现在,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李善长根本就没有理会文官集团的想法。
在掌握吏部之后,就将邱广安提供的名单里的官吏,一个个提拔了上来。
计官正式掌控了户部,原本松散的计官群体,正式蜕变成了集团。
势力范围包括但不限于金钞局、仓储等机构。
虽然实力远不如文官集团,更不如李善长代表的势力。
但也有足够能力站稳脚跟,并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毕竟他们掌握着国家的钱袋子,除了吏部谁都要看他们脸色。
文官集团再次保持了沉默,有李善长压着,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手攻击计官群体。
至于私下采用小手段……
小手段只能恶心人,改变不了大局。
邱广安得偿所愿之后,立即带领热血沸腾的一众计官,开始制定全套的阶梯收税方案。
只用了四天时间,方案出炉。
朱元璋审核过后,颁发全国施行。
“一个月内新政通传全国,两个月后正式开始实施。”
“有推诿阻拦、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反对了,至少朝堂之上没有了反对的声音。
至于地方上会不会抵触,还有待观察。
就在文官集团以为,朝廷的注意力转移到阶梯性收税上面,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的时候。
李善长再次出手,弹劾大理寺的官员失职。
证据就是积压的大量案件。
这些案件积压,有些确实存在疑点,有些则是故意的。
司法独立之后,需要通过刑名科考试才能担任司法官。
所以,新任司法官基本都是精通律法之人。
他们在审理案件的时候,往往会偏向于‘依法执法’。
但众所周知,古代是没有现代法治精神的,人治才是最普遍的。
而‘人治’的依据就是儒家的纲常伦理。
然后问题就来了,司法官依法判决的结果,和儒家纲理伦常有所冲突怎么办?
就古代那种粗糙的法律,出现这种情况,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以往出现这种情况,大理寺会将案件打回去,重新判就可以了。
即便双方有不同意见,那也是内部矛盾,商量着来就行了。
但现在司法独立,总能碰到几个愣头青。
我就是要依法判,你打回来我也不改。
事情就僵住了。
大理寺这边想的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你不听我的,我找机会把你换了。
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李善长复出了。
这些故意积压的案件,就成了他们懒政的证据。
朱元璋直接给出了处理结果:既然伱们想偷懒,那就干脆别做官了,回家想怎么歇着都行。
不过在罢官之前,先让锦衣卫调查一下。
底子干净的才有资格退休,底子不干净的去诏狱走一遭吧。
于是大理寺也空了出来。
李善长立即从司法官系统里,选拔了部分人进入大理寺填补空缺。
和计官群体主动追求掌控户部不同,司法官群体其实并没有独立出去的想法。
对于这份烫手的山芋,他们并不想要,至少大多数人不想要。
但形势不由人,朝廷逼着他们独立,这烫手的山芋不接都不行。
但仅凭这些,依然不足以让司法真正独立。
虽然朝廷一直在喊着司法独立,不受外力干预。
“然而正如陛下所说,儒家对这些衙门的掌控时间太久。”
“不是朝廷喊几句话,任命几个官员就能解决的。”
“它需要一种独立的思想来支撑,才能做的到。”
朱元璋一脸疑惑,什么玩意儿?还需要什么思想?
朱标若有所思的道:“你之前想要借助司法体系复兴法家,就是为此是吗?”
李善长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换成以前他肯定直接怼过去了。
你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法家?
虽然法家也带个法字,可和司法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但经历这么多,他也学会了收敛脾气。
所以用略微缓和的语气提醒道:“法家思想很庞大,不弱于儒家。”
“想靠司法官复兴法家,很难。”
陈景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说道:“韩国公所言甚是,想靠司法官复兴法家,几乎不可能。”
朱标更加疑惑了,说道:“那你为何……”
陈景恪解释道:“当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时他也只是个普通穿越者,对治国没有什么经验。
对改革也没有系统性计划,只能想到一样做一样。
现在回头看看,很多想法都比较天真。
司法系统独立就是其一。
没有独立的思想支持,司法所采用的理论依据依然是儒家的那一套,就不可能独立。
现在,是时候完善这个不足了。
“法家虽然和司法不同,但它比其余诸子百家更加注重规则。”
“这种思想,其实完全可以化用到司法体系里去。”
作为法家传人,李善长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不知陈伴读有何高见?”
陈景恪说道:“高见不敢当,只是一些不成器的零散想法。”
“法家讲究‘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我以为这一条可以作为司法的根本。”
李善长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道:“好好好,信赏必罚方能取信于人。”
“司法严格遵照律法,才能提高律法的威严,震慑万民……陈伴读高见也。”
陈景恪也不禁感到佩服,李善长果然不愧是这个时代法家的集大成者。
只是简单的一句提醒,就能联想到这么多。
只不过受限于时代,他依然无法超脱前人的窠臼。
陈景恪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我将这八个字进行拓展,延展出了一个新的思想,法治。”
李善长追问道:“法治?”
朱元璋和朱标、朱雄英也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陈景恪解释道:“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朱元璋三人依然一脸懵逼,什么玩意儿?
然而李善长已然震惊的失去了言语能力。
——
就在文官集团以为,皇帝的针对该结束了的时候,蒋瓛那边拿出了厚厚一摞子口供。
全是打入诏狱的官吏招出来的。
还是那句话,当官的没几个是经得起查的。
区别是贪的多少,上面想不想追究。
现在进了诏狱,这些证据随便一审就出来了。
而且那些人还攀咬出更多的官吏。
有中枢大员的,也有地方官吏的。
拿到口供之后,朱元璋连演都不演了。
将罪名比较大的几十人直接下了诏狱,剩下的则区别对待。
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努力推行新政,既往不咎。
否则,全部进诏狱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