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长街骤然沉寂,失去了剑光和刀芒的照耀,黑暗再次来袭,将此间的几条人影尽数吞没。
许星牧安抚好林婉清,猛一下扑到曹先显身边,想要看看他是死是活,可隐隐残留的刀气却好似一道天堑,将曹先显与这个世界彻底隔开,许星牧根本近身不得。
尤其感知到许星牧体内的北境剑意后,被曹先显紧握在手中的绝命刀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似是以为此前的那道剑意再次杀了回来,赶忙散出余下刀势,自发护主。
许星牧一跳,赶忙躲到一边,隔着沉沉的光色喊道,“曹将军,你没事吧!”
绝命刀尚未崩裂,想来曹先显暂时死不了。
不过看他此刻的惨样,离死也不远了。
曹先显自然毫无反应,脸上的血色被刀气凝结成道道血痂,无比阴森恐怖,看上去就像戴上了一个鬼脸面具。
身上的无数剑痕亦在不断往外渗透着鲜血,一时间根本无法止住,没过多久身下便被血水浸染,一股死寂气息自他身上飘然散出,如同悬浮于黑夜中的一具尸体。
远处的昆仑和沧海站起身来,对于曹先显的现状,他们略表遗憾。
但也仅仅是遗憾。
更多的还是暗喜。
曹先显一死,太子党的背后,将会从此少一位劲敌,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强行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身形一动,两个高大身影便已出现在曹先显身边。
只一眼,他们便忽然皱起眉,心绪微微下沉。
最初的好心情一落千丈!
本以为曹先显被那道来自北境的一品剑意贯穿,已经彻底死透,却不想这位内务府的第一猛男竟然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那把绝命刀虽已湮去了光色,但刀锋下的冷冷刀意却仍在此间悬停。
人与刀俱存,曹先显死不了!
沧海深吸一口气,眸间忽然涌出一股极强的杀意。
今夜曹先显若是活了下来,或许真能凭借此战打破横在二品境多年的那道桎梏,从而立刀成圣!
对于大夏朝而言,这自然是个好消息。
可对于太子殿下来说,这却是一场灾难!
太子党派与嫡子党派的背景实力已经因为许星牧的临阵倒戈而失去最初的平衡,若是与三皇子临南相对亲近的曹先显迈步一品,太子殿下在未来的那场储君之争中,将不会再也任何胜算!
想到这里,沧海眼中的杀意愈发明显,双手已然握成拳势。
杀了曹先显,再将对方的死完全推给那道可怕的剑意,这便是沧海的想法。
昆仑则要理智得多。
太安城内,曹先显的声望极高,在陛下以及无数老将的心中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就这样身死道消,必将引起全城轰动。
陛下一定会调查清楚他的死因。
教宗大人很可能也会介入进来。
凭借教宗的一品术法,想要找到曹先显的真正死因,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到那时,自己和沧海替曹先显偿命是小,若是连累了太子殿下,事儿可就大了!
所以昆仑一时间有些为难,拿不定主意。
正当他犹豫之际,一道金光的出现,让他彻底放弃了出手的念头。
顺便给了杀意惊人的沧海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消停点。
黑夜中,身披白袍的教宗大人于金光中缓缓走出,面无表情现身于沧海昆仑面前。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紫衣术士。
沧海昆仑认出来,那位紫衣术士和自己二人一般,乃是太安城内的十六位二品高手之一,也是摘星楼唯二的二品术士,青天河!
此人术法极强,心眼也是极小,除了术士体系外,他对其他修行体系一直都抱以不屑一顾的态度。
尤其对武夫之道更是相当鄙夷。
认为那就是村野匹夫才会修行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
所以一见沧海昆仑这二位武道强者,青天河张口便是一声冷笑,尤其在看穿了二人准备动手灭口的邪恶念头后,他更是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相当嫌弃的表情。
沧海见之勃然大怒,正要怒斥,却被昆仑死死拉住。
教宗在此,可不敢放肆。
真要被揍一顿,陛下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好在教宗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沧海昆仑一眼,平静的双眸中带着一丝警告,以及难以言说的漠然情绪。
他挥一挥手,金光落至曹先显身前,那把本在尺许空间内划开一道刀势结界的绝命刀顿时安静下来。
青天河随之走过去将曹先显背起,一步步往摘星楼走去。
从始至终,曹先显的右手都没有松开过那把绝命刀。
离去的路上,鲜血自他身上落至青天河肩头,但转瞬就被一抹淡淡的刀气消融。
离摘星楼越近,曹先显的呼吸就越平稳。
满身的剑痕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而体内原本损耗殆尽的刀气,也似百川汇海一般,自天地之间疯狂涌入他的血脉之中。
一股锋利至极,好似能将这座天地完整割裂的可怕刀气忽然自绝命刀下隐现。
人过无痕,但已然被夷为平地的这条长街土层中,却忽然多出了无数道深深的刀口。
其间所蕴含的可怕力量,让教宗大人都为之心惊。
沧海昆仑则浑身一震,二人的目光紧随曹先显而去,瞳孔深处散露着数不尽的不安,甚至,还有一丝羡慕......拼了命的打一架便能立刀成圣,正式问鼎陆地神仙境,修刀一脉都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青天河与曹先显贴的最近,对于曹先显的气息变化自然感知的更加深刻。
“这股刀气是......”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曹先显悬垂下的脑袋,发现那张原本毫无人色的脸上,竟然不知何时掉下了一大块血红色的厚痂。
往日熟悉的冷脸再现,那双漠然且平静的双眸也在黑夜中惊亮。
曹先显他,竟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曹将军!”
青天河明明早已入了二品,尤其走的术士体系,神魂理应无比强横,可此时却还是吓了一跳。
“别喊,快点送本官回摘星楼。”
曹先显沉声道,“尽快准备一间密室,没人能打扰的那种,教宗大人都不行!本官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若是搁以前,青天河才不会给曹先显太多面子。
他可是知道这位内务府大总管和自家教宗大人关系是相当紧张的,救他一命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情了,竟然还要求这么多!
可此刻,感知到曹先显体内的那股可怕刀气后,青天河隐隐猜出这位大夏朝的用刀第一人,似乎要创造修刀一脉的历史了,也就是说,对方即将站到和教宗大人同样的高度!
强者,永远都是值得尊重的。
青天河赶忙加快了脚步,边跑边问,“曹将军,您的刀,是否已经......”
话没挑明,意思却已经很清楚。
“侥幸......”
曹先显艰难提了提手中那把绝命刀,“有破境的契机,只差临门一脚,给本官一些时间即可。”
听闻此言,青天河浑身一震。
仅有的一丝不确信终于散落无踪。
他原本很随意的把曹先显扛在肩头,血色沾染了他的紫袍,无比嫌弃。
可现在,他心绪一转,赶紧将曹先显用心背在身后,笑道,“您就安心住下吧,我亲自给您守门,保证无人打扰!要不,就住您上次那间房?”
态度热情到有些卑微。
哪里还有半点堂堂二品术士的高大形象?
摘星楼内外走动的术士有很多,见往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显得有些刻薄的青天河大人竟然亲自背着一个浑身血呼呼的人影往里走,嘴角还露出稍显猥琐的笑,不由惊住了。
青天河却是不为所动,心想老子背的是大夏朝的第四位陆地神仙啊,你们这些人想背都没资格!
“可。”
曹先显虽已苏醒,但被那道剑意重伤的身躯却还是无比疲累。
他艰难扭过头,眯着眼朝着那条长街望去,片刻后问道,“那里情况怎么样?”
“曹将军您是担心那个叫陈天霸的东海散修吧?”
青天河说道,“有教宗大人在,他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和您一样,也正处于破境的重要阶段,或许等您出关后,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陈天霸。”
听闻此言,曹先显眉眼一挑,“当真?”
“自然不敢骗您。”
青天河说道,“沧海的拳势贯穿了陈天霸的胸口,却无法将他的刀势击碎,阴差阳错之下,竟轰开了由武道转为刀途的那一层险隘关卡。如今他体内所有武道之力尽数转化为刀气,相信只要度过今夜这个难关,他便能打破三品境界的那层桎梏,正式晋升为二品。”
说到这里,青天河把曹先显往上抬了抬,忽然拍起了马屁,“要说起曹将军您当先而行的这条刀途,还真是相当奇妙,正儿八经的修行进步缓慢,偏偏要经历生死险境方能破而后立,大幅度提升境界,这一点倒是和北境剑道有些相似。难怪同境界的修行者,就属刀途和剑道上的人最为强横。”
“本官这把刀,本就是受剑圣大人启发而来,自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曹先显说道,“可也并非踏上刀途的修行者都能够破而后立,像今夜这般生死险境,但凡意志不够坚定,或是对自己的刀不够有信心,都无法活下来。而且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破境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破境之人,必须是万里挑一的修刀天才,要不然,空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和信心,却没有足够完美的天赋,结果也只能是送死。”
青天河啧啧两声,“这么说,那位陈天霸也是万里挑一的修刀天才?”
曹先显点点头,“说实话,他的修刀天赋,不在本官之下,要不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能找到通往二品的那条路。”
“曹将军对他的评价竟如此高!”
青天河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其实,本官对他的评价还是过于保守了。”
曹先显很快摇了摇头,叹道,“本官自然不敢妄自菲薄,本身的修刀天赋确实世间罕有,但是本官之所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由剑道改行刀途,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一半是自身天赋原因,另一半,则全依仗剑圣大人的指点。陈天霸却不一样,今夜之前,他几乎全是靠着自己的摸索和感悟,一点点走到了现在这个境界,甚至连武道转行刀途,都是自我意识为主导,并无外力协助。今夜的破而后立,也纯粹是天赋使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修刀天赋,以及未来可能取得的成就,甚至会超过本官。”
青天河浑身一震,“不出意外的话,曹将军您踏入一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超过您,难道他能......”
“没错!”
曹先显凝声说道,“自东海而来的刀修陈天霸,确实有超品的资质!刀术体系的巅峰荣光,或许,就在他的身上!”
听到这里,青天河久久无语,心里已经在考虑日后如何和那位陈超品大人搞好关系。
一路无言,接近顶楼的密室终于到了。
青天河小心翼翼将曹先显放了下来,站在门口却不愿离去,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
曹先显眸间的神韵已经恢复不少,他轻抚刀身,感受着其间涌动的澎湃力量,心情难得放松下来。
“说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青天河像个学生一样站在原地,颇为扭捏地搓起双手,犹豫了老半天这才开口道,“曹将军,您觉得,我怎么样?”
“你什么怎么样?”
曹先显有些不解。
青天河急了,“就是,修刀天赋啊!我有没有机会由术士改行刀途?然后回头我也去找许大人求一道北境剑意,学您来一个拼力死战,破而后立。或许根本不用每日于摘星楼内苦修,等待遥遥无期的一品术士境的契机到来,直接就可以凭着......欸!曹将军,您关门干嘛?曹将军!”
密室门口,青天河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扎心。
他最终长叹一口气,悻悻离去。
而在摘星楼外的那条长街上,沧海昆仑也想离去,却被教宗喊住了,“就这么走了?太子殿下那里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