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月断断续续做了一晚上梦,大都是前世的碎片,早上起来也十分疲乏,再看看外头的天,竟已大亮。
江春月惊坐起。
昨天说好的要给大奸臣留个好印象的,可新婚第一天就睡到日上三竿。
本来昨晚那一巴掌就足够惊心动魄的了。
这下,大奸臣怕是要在小本本上再记上一笔了。
王氏也没给她置办什么新衣服,她带了几件自己常穿的,看着那些样样颜色艳丽的衣服,江春月就有些头痛。
自小王氏就说她穿大红大紫的好看,她也没什么审美。
好不容易挑了件天青色的绉纱滚边的褙子,着深青罗裙,又简单的梳了个妇人髻。
她的穿搭发型,还是前世程玉璋指点的。
不愧是日后能位极人臣的人啊,自己只是跟他生活了四年而已,就学到了这么多心眼子。
从卧房出来,便是客厅及餐厅,另一边连接的门里,通往的是程玉璋的书房。
江春月扫了眼空荡荡没有任何痕迹的桌子,就知道程玉璋没吃早饭。
他早上卯时便起,起来就读书写字,一直学到巳时才会吃一顿饭。
前世的自己一开始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但新婚夜见到程玉璋那张玉颜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他。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开始学做饭,洗衣裳,伺候他。
江春月想到这些,嘴角就浮现出冷笑。
呵,这次休想再让她做这些。
但是样子还是要装的。
她抚了抚发髻,走至书房门前,轻叩两下。
没声音。
她敲门的动静慢慢化为砸。
“哐当”一声,门被大力拉开,程玉璋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静静的看着她。
江春月察觉到他眼底微微的愠怒。
她诚惶诚恐的看着他,对他屈身行礼。
“夫君。”
她柔柔弱弱的唤了一声,表面功夫做的好极了。
程玉璋脸上的表情松动了半分,“什么事?”
“夫君还没吃饭吧,我给夫君做饭。”
“你会做饭?”程玉璋问出口,才觉得有些冒失,改口道:“我上午不吃。”
“那妾身给夫君准备午饭。”
程玉璋看着眼前态度相当好的妻子,很难将她跟昨晚那个扇了自己耳光的女人联系在一起,他心情有些复杂。
江春月微微敛眉,低垂着的眼睫像是蝴蝶般轻轻扑闪,遮挡住底下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只让人觉得万分娇羞,是个新妇的模样。
“昨晚,我是失手了才……还望夫君莫怪。”
程玉璋自不会跟一个妇人计较,他摆手:“此事不用再提。”
等书房门一关上,江春月满脸的娇羞含蓄淡去。
她走到院子,扫了眼厨房和旁边的一个小屋,心中一阵不痛快。
樱桃,她最信任的丫鬟,也是她嫁过来唯一带的陪嫁丫鬟。
实际上是王氏的眼线。
不论是嫁过来不久后家里遭贼,还是后来自己在京城那次小产,再也无法诞下子嗣,都是这个她最信任的丫鬟背后搞的鬼。
天道好轮回,去了京城后,一次出门樱桃为了吃零嘴走丢了,后来程玉璋告诉她,她是被发卖到青楼,初次接客就被玩弄致死,她还曾为她烧过纸。
最终王氏与其女江听澜在她病榻前告诉她,樱桃是她们多么得意的棋子。
作为一个丫鬟,已经这个点了,她还没起来。
江春月走到小房门前,重重的敲了几下。
“樱桃,樱桃!”
门好一会才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丫头走了出来,边往外走边系腰间的带子,打了个哈欠,一脸惺忪睡意,见到江春月,她眼皮猛地一跳。
怎么回事,她好像觉得今日的江春月不太一样。
可又看不出什么,樱桃脸上挂着的讨好的笑,笑嘻嘻道:“小姐竟起的这样早,我还以为小姐要再睡上一会的。”
江春月漠然,声音是冷的:“你自称什么?”
樱桃脸上的笑容僵硬,但仍还保持两颊上的肉往两边堆,很快反应过来:“奴婢……”
“你还知道你是奴婢,主子起来好一会,你还在屋里睡觉,不伺候主子梳洗,有你这样的奴婢吗?”
樱桃有点发怵,不明白往日没心没肺的江春月今日这是怎么了。
肯定是姑爷给她脸色看了,自己不痛快,就把火气发到下人身上,想通了这一点,樱桃收起笑容,垂着头:“奴婢知错。”
江春月训斥道:“日后卯时就要起,在门外候着听我唤你。”
“是。”
她指了指柴房,命令道:“现在去劈柴。”
樱桃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劈柴?”
江春月脸色又冷了两分:“难道还要我亲自劈?”
樱桃唯诺答应,犹犹豫豫的去了柴房。
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江春月怎么嫁人的时候就选了自己,在江府,她是一等的大丫鬟,哪里干过劈柴这样的粗活,她心里充满怨念,内心咒骂江春月,不情不愿的劈起柴来,一点也没法偷懒。
江春月搬了个杌子坐在柴房门口,就这么盯着樱桃劈柴。
等过两天回门,她决不能让樱桃在跟在自己身边。
监督樱桃劈了半个时辰的柴,又命她码放整齐,看到她那双已经布满划痕与青紫的手,江春月心中才痛快了些许。
让樱桃站在一旁,江春月查看了食材。
两袋白面,两袋大米,一篮鸡蛋,还有几样时蔬。
都是她嫁过来时带来的。
在此之前,程玉璋几乎只能自己果腹,偶尔还得挨饿。
她指挥着樱桃炒了一样蔬菜,又做了面,盛在两个碗里,各自在里面卧了一个荷包蛋。
做完这些,江春月让樱桃出去。
樱桃忍着满肚子的委屈,走到门口,又停住脚,小声问:“小姐,奴婢吃什么?”
扫了眼锅里只剩下几根零星的面条和汤水,江春月吩咐道:“锅里不还剩点,你姑爷家不比江府,省着点吃。”
樱桃咬紧了嘴唇,目光有些恶毒的盯着江春月的背影。
江春月有所察觉,余光睨她一眼:“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你打发了卖给牙婆,也能给家里换点银子使。”
樱桃内心一慌,被她唬到,连忙行礼退下。
看着眼前两碗面,江春月拿过盐罐,在左边那碗,狠狠的掂了一大勺盐。
有过厨房经验的她对这个量把控的极其精准,不至于咸到吃不下,但肯定也不好吃。
端着木托盘回到正房,她再次叩响了书房的门。
程玉璋这次很快开门出来,见到桌子上看起来还不错的美食,食指大动。
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是糊弄吃口。
再次看向江春月的时候,他的眼神就柔和了很多,怪不得有位仁兄说娶妻自有妙处。
“你做的?”
“厨艺不精,请夫君品尝。”
“辛苦娘子了。”
这是他头一次这样称呼她。
江春月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不错,印象已经扭转了不少。
吃饭时,忍着饥饿的樱桃在门口侍立。
她表情懊丧,老是摆弄自己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指。
江春月看了眼程玉璋,发现他目不斜视,净手后坐下来吃饭,并未注意门口的动静。
作为未来的大奸臣,程玉璋才不会怜香惜玉。
樱桃就是把手摆弄的再明显,他也不会心疼的。
他多冷情啊,不然也不会发明那么多残酷的刑讯逼供的法子,还有专门针对女性的。
江春月想到这些,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着程玉璋拿起筷子,自己才跟着拿起,见他先是夹了一筷子清炒莴苣,这菜不会有错,她也得吃。
程玉璋赞道:“味道很好,娘子过谦。”
江春月羞涩一笑,轻咬了一下筷子,“夫君谬赞了。”
程玉璋目光在她那张红润润的唇上略一逗留,又转移到了自己碗上。
有了莴苣探路,程玉璋夹了一大筷子面条,刚含到嘴里咬了一口,立马感觉到口如火灼,口渴难忍,连那张玉脸都扭曲了起来。
程玉璋口味清淡,她是知道的,这一口,大抵要了他半条命。
有一件事是她前世注意到,却没有深想的。
程玉璋教养相当好,若不是知道他无父无母,自小长于道观,她都怀疑他是哪家养的贵公子,比如现在,即便是他被齁成这样,也没把嘴里的面条吐出来。
江春月连忙放下筷子,一脸关心盯着他,“夫君怎么了,可是吃到什么了?”
程玉璋在她的注视下,这口面条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最终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他强忍着咽了下去,囫囵咽下后立马提了一旁的茶壶,倒了些冷茶,大口饮下,动作又急又凶,江春月都能看到有水流从他嘴角流下,顺着脖子快速藏匿到他的交领中去。
江春月看着他的脖子上的凸出的喉结,线条优美的下巴,忽的脑中闪现一个不合时宜的画面,快速移开眼睛,一脸懊恼:“夫君怎么了,可是太咸?”
说着,她举起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面条,卷了一些,放入口中咀嚼,咽下,满脸疑惑的看着程玉璋:“我觉得味道还行,不算很咸。”
程玉璋面色古怪,看了眼她的面,又看看自己的,怀疑她故意在自己碗里多放了盐。
但见江春月放下筷子,一副愧疚的模样:“我知道了,我口味重些,觉得这味道正好,夫君口味清淡,就觉得咸了,是我不好。”
一句话,打消了程玉璋的疑虑。
他甚至有些对自己失望。
外界对江春月的评价还是影响到了他,耳听未必为实,江春月作为江府嫡女,今天忙碌将近两个时辰给自己做饭,不过因为盐放的多些……不,是不知道他口味清淡,自己竟然怀疑她是故意整蛊,枉读圣贤书啊!
至于这碗面……
以他目前的情况,本来自己一个人就很艰难,现在还要养妻子……眼光瞥到门口那个姿势古怪的丫鬟,程玉璋艰难想,要养两个人,粮食更加浪费不得。
他一手端起碗来,看着愧疚的妻子:“娘子不必如此,下次少放些就是,为夫也不是不能吃。”
说罢,他吃了起来,每吃一口,就要喝一茶碗水,吃完这一碗,程玉璋都有些想吐。
江春月小口的吃着自己的,偶尔看他吃面。
不得不说,看到程玉璋强忍着吃掉一碗齁咸的面条,让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因为,自己前世早死,跟程玉璋多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