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一段路,程玉璋突然停下,江春月没料到,直接撞在他身上,鼻子一酸,眼泪直接掉了下来,连帷帽都歪了。
“往后不许见他。”
江春月手腕仍被他捏着,似乎自己回答的不让他满意,他就捏死自己似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江春月赶紧点头称是,程玉璋才松开她。
他继续往前走,江春月在他身后跟的犹犹豫豫。
一边想着不能惹怒他,一边又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先回家。
“陪我去趟书肆。”
程玉璋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声音不容置疑。
“是,夫君。”江春月讨好的向程玉璋笑笑。
她这是讨好程玉璋吗,不,她讨好的是人情世故。
这么想,江春月笑的越发灿烂起来。
可惜忘了自己戴帷帽,他也看不到自己谄媚。
觉得丢人,江春月先让琪清回家了。
琪清有些犹豫,权衡之后,也只好先回去了。
到了书肆,江春月跟在程玉璋身后,他神色平淡的喊了声伙计。
江春月看的一滞,不知道的还以为程玉璋是掌柜的呢。
伙计一见程玉璋,屁颠屁颠的就跑过来,拿钱换他两本书。
只是这次看到那二两银子时,程玉璋没接。
“程秀才,怎地了?”
程玉璋也是从同窗那里听说,因为自己的字写得不错,没一点钩划、错字,买自己手抄书的价格也很高,比书店给的银两多得多,有人建议他多要点钱。
原来程玉璋不想管这些,只要饿不死他其余都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现在有家要养,他也对钱有了要求。
他瞥了眼身后神情些许古怪的江春月,坦白的对伙计直言。
“家中娶妻,日子艰难,可否请提高些许价钱?”
伙计看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一美貌妇人,惯常道:“程秀才,一直是这个价的,本店还没有先例。”
程玉璋没废话,拿回自己抄的书:“那鄙人就换家问问吧。”
他转身欲走,伙计立马喊住他。
“程秀才留步,待我禀报掌柜的。”
程玉璋微微颔首。
这讨价还价的姿态着实让江春月看的稀奇。
在她印象里,读书人多是十分好面子,不讲价那是他们的共同特点,程玉璋竟然……
没一会,伙计回来,手里拿着三两:“掌柜的说三两。”
程玉璋神情淡漠的看了他手里的银子一眼,没接,冷声道:“四两。”
伙计都觉得他态度有点问题,不禁提高了声音:“程秀才,没这样坐地起价的啊,我们掌柜的已经对你很照顾了。”
程玉璋打断他:“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我抄的书市价五两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伙计一时哑巴了,含含糊糊的又回去禀报,再次回来时,手里的银子已经换成了他提出的四两。
“一本二两,两本四两,程秀才满意了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伙计还有点云里雾里,怎么一向看起来不爱说话,脾气很好的程秀才,今日有点奇怪呢,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江春月也在一旁看懵了。
她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这位奸臣日后说一不二的样子。
跟在程玉璋身后,江春月思绪万千,回想着他对背叛自己的人的狠毒,猜他如何对付跟别的男人私会的妻子……
想到这里,她皱皱眉,嗯?
她除了跟李大康说说话,好像也没让他看到别的吧,这算什么私会。
本来就没有的事!
江春月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伸手。”
一声不冷不淡的命令从程玉璋那里传来,江春月刚竖起来的胆子瞬间就萎下去。
吓得她浑身都有点抖。
她看看周围,嘴角下拉,总不能在大街上要打她手吧,她不要面子的吗?
但她还是非常没出息的伸出手来。
一点点沉重的小东西落在她手里,还有点温热。
她一惊,连忙看过去。
发现是他刚得到的四两碎银。
再看向程玉璋,他唇角抿直,白玉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春月拿着钱,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距离。
他什么意思,让她拿钱滚蛋?
有这好事?
“跟上。”
程玉璋语气带着命令。
哦,不是。
江春月看了看两人不知何时拉大的距离,快走几步,有些懊恼:“是你走太快。”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跟上。
程玉璋没答,只是放慢了脚步,等她跟上。
在他们走之后不久的书肆,一个宽肩窄腰的精瘦男子走了进来,他随手翻了翻手边的书,问道:“上次那种手抄书,还有吗?”
书肆伙计连忙笑脸迎上:“这位爷,有呢,刚到的货。”
男子接过伙计递上来的两本书,翻了两下,丢在一旁,不经意的问道:“我看盖了‘程’字的章,这是谁抄的?”
“是本地一位姓程的秀才。”
“叫什么?”
“好像是……程玉璋。”
男人瞳孔微微一缩,眼中露出惊喜:找到了!
程玉璋与江春月一路无言,回到家中。
琪清打开院门,热情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江春月对她笑笑,还没说话,忽的腕上一紧,身子顿时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前倾。
在琪清眼里,就看到自家小姐被姑爷一阵风似的拉到屋里去,怕姑爷对小姐不好,她跟了两步,在门口时,被突然摔上的门拦住。
“别进来。”
程玉璋的声音并不大,但琪清却像是被施了咒一般,定在原地。
屋里,江春月被他大力扯进去。
程玉璋坐在椅子上,清冷的眸盯她,询问。
“刚才跟他说什么?”
旧事重提,江春月下意识“啊”了一声,被他这一回来搞的动作莫名其妙。
她抬头对上他堪比腊月寒冬的冰霜眸,江春月就招了。
程玉璋在刑部待过一段时间,审犯人是他擅长的。
前世有次意外见到他审一个人,他神情冷漠阴沉,说他像活阎王也不为过,虽然现在不及那时十分之一,可也隐约有了那时的影子。
萌芽期的奸臣,江春月也害怕。
“问问最近猪肉行情。”她眼睫轻颤,两只手不由得想靠拢在一起,想捏,又被自己的意志分开,垂在身侧。
“‘按我说的办就是了’,你让他办什么?”
江春月内心愤怒,又有被他揭穿的羞耻:你都听到了还问什么!
可她不敢真的说出来。
那要告诉他实情么,不太妙,万一暴露了自己的小宅子……
她还是要努力在程玉璋走之前扮演一个温婉可人、贤良淑惠的妻子,一来不惹他注意,二来也能让他将来不记恨自己。
“我再问你一遍,你让他办什么?”程玉璋陡然提高了声音。
“我能干什么,不过是我让他下次有了新鲜的精排,就给我留着罢了,还能让他干嘛。”
程玉璋冷笑一声,似乎懒得拆穿她拙劣的谎言。
江春月眼皮微跳,嘴已经自动说道:“夫君莫非觉得我与那屠户的儿子有染不成,即便是这样,也不至于在大街上……”
说完,她抬眼看了看程玉璋那张脸,觉得越发像后来的他了,而她,耷拉着脑袋,满嘴胡言,像是被他审的犯人。
江春月内心更加恼怒,凭什么上辈子受委屈,这辈子仍然是无尽的委屈。
他真是半点情趣也没有,就知道用这种方式吓唬人。
夫妻之间,怎么可以是提审官与犯人的关系呢!
江春月更加坚定了不跟他过的想法。
还是让什么阁老的嫡次女跟他对付过吧!
不知道是不是程玉璋的错觉,他还没生气,面前的女人像是快气死了,两颊微微鼓起,粉唇咬紧,虽然没看他,但杏圆眼底流露出的不满暴露了她的情绪,这情绪很快又被她压下,仿若没存在过。
“我是江府嫡长女,被莫名其妙嫁给夫君也就罢了,怎么会再跟屠户的儿子有什么,他就一个身体精壮厚实的粗人,我除了让他准备些好肉卖于我,好给夫君做膳,还能干什么呢,夫君要生气就生吧,不行就给妾身一张和离书,休书也不是不行,我们就此……”
“江春月!”程玉璋听的太阳穴直跳,他不过想问清楚里面的缘故罢了,她怎么好像还理直气壮起来了,甚至拿和离的事情开玩笑。
江春月不说话了,她确实有气,一个没忍住,话语里夹枪带炮的就吐了出来。
听到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江春月撇撇嘴,站在那里一副“我就是没错我就是有理”的倔强模样。
她心想,她多少是继承了母亲了乡野村妇的性子。
现在都可以跟他大喊大叫,说不定日后,会叫程玉璋跪搓衣板呢。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出现,江春月自己都吓了一跳。
嚣张过头了,她差点偏离了自己纯良无辜的贤妇设定,也差点忘了程玉璋的手段有多毒辣,意识到这里,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台阶下得了,和离、休妻之类的事,程玉璋是做不出来的,她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真那样了,她名声尽毁,再嫁可就难上加难。
程玉璋也发觉自己被情绪牵着走了。
已经好些年没有这样冲动。
只因为看到妻子跟别的男人在大街上私语几句,就大发脾气,甚至恨不得,恨不得……
程玉璋看了她一眼。
“往后可不许再跟他来往了。”
程玉璋语气好很多。
江春月顺着台阶下来,低声回复:“是。”
两人一个进了书房,一个进了卧房,似乎刚才的争吵没发生过。
晚上吃饭时,两人几乎没有交流,江春月看到程玉璋吃的也少了些,眉头微蹙,看她的目光也冷淡些。
江春月越发后悔自己白天招惹了他。
程玉璋是个相当记仇的人。
她深有体会过。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江春月破天荒自己下厨,炸了椒盐小酥肉。
这是前世程玉璋最爱自己做的一道菜。
工序挺复杂,里脊肉提前腌制,加了鸡蛋液与麦粉,又拿出前几日逛街买的胡椒粉,经受油烟,炸了酥脆可口的小酥肉,肉的腥气被胡椒微弱的辛辣冲淡,肉质香酥嫩滑,可以当零嘴吃。
嗅着阵阵夏夜的花香,江春月来到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