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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力挽侠气三十年

    云岳城最北,便是齐府。

    论起江湖的陈年旧事,邋遢老头皆略知一二。看齐府门口的师徒二人,正观摩着齐府门庭,邋遢老头凑在陈观棋耳边,小声说道一段往事。

    “昔年北秦太祖皇帝梁荒,御驾亲征率领虎狼之师驱逐蛮奴,直至狼居胥山,后定都天乾,立国号为北秦,年号始元。”邋遢老头说道。

    陈观棋淡淡的说道:“这些史料,在你给我看的那些穷酸古书里都有记载,不觉丝毫稀奇。”

    邋遢老头笑了笑:“是的,随便一个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这一段历史。但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故事,天下间知晓的人不过寥寥几人。”

    陈观棋感觉好奇,便不再开口。

    齐忘川已深入正堂,一个自幼拜读问岳学堂的少年,内心自然敬佩像邋遢老头这般腹中滋养浩然气的先生,难得将师徒二人皆请来府上,身为少家主的齐忘川,瞧这面带春风的样子,定是去请自己的父亲前来相迎先生入府。

    邋遢老头无疑是庆幸的,若是身旁有个齐家人在,接下来这些话陈观棋怕是没有这个运气能够听闻。

    “徒儿,你可知晓,百年前曾一统南境上下的大隋王朝?”邋遢老头问道。

    “不知。”陈观棋摇头。

    “传言道,昔年北秦太祖皇帝梁荒平定六国余孽,彻底稳定住北境大统的局面后,曾在暗地里,秘密创立了一支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暗杀组织。”邋遢老头讲述道。

    陈观棋心颤道:“暗杀组织?”

    邋遢老头语气沉重:“据说这个组织乃是北秦用以震慑朝政、平衡权力的杀剑,直接效命于皇帝,无龙旨不可动身。梁荒无愧是北秦的开国君主,历数北秦历代帝王,无一位能够与梁荒齐肩,在秘密训练暗杀组织半年后,便是始元二年,梁荒不顾天下再度陷入大乱之境,做出了一个令满朝文武皆大惊失色的决定。”

    陈观棋好奇道:“什么决定?”

    邋遢老头神秘的看向四周,压低喉咙说道:“倾北秦之国力,亡大隋之百年根基。”

    陈观棋同为震惊,瞳孔惊缩,不可置信的看向邋遢老头。

    邋遢老头叹了口气,依靠着门柱坐下,继续说道:“前扫灭六国以及平定六国余孽,后驱逐蛮奴,一来一去,北秦国力已是濒临空虚,满朝重臣纷纷上谏,梁荒对此却无动于衷,仍固守己见。始元三年,终是发兵大隋,御驾亲征。人尽皆知,北秦与大隋一旦开战,天下间定是山河破碎、血流成河。然而结局却恰恰相反,就在北秦大军压境入大隋的这一日,大隋帝王,竟惨死于皇城之外,连同皇亲国戚,皆被割去头颅,悬挂于城头之上,如此骇人一幕,史无前例。群龙无首之下,北秦铁骑一路马踏大隋疆土无碍,攻取都城,仅用了不到半月。”

    陈观棋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思索,说道:“这般丧心病狂的手段,难不成是那个所谓的暗杀组织做的?”

    邋遢老头笑道:“正是。”

    陈观棋扯了扯嘴角:“这与诛九族有何区别。”

    邋遢老头起身道:“你以为梁荒创立这么一个组织是吃干饭的?上至古稀老翁,下至满月婴孩,但凡与帝王沾连血脉,一概格杀勿论,北秦皇室的手段,自古遗传到今,做事一向斩草除根,不留一丝余地。”

    陈观棋内心怒不可遏,自古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般泯灭人性的暗杀手段,人若不除,天必诛之。

    邋遢老头似乎看出了陈观棋内心的波澜变化,笑着安抚道:“帝王之术便是如此,借大隋的人,斩大隋的君,自相残杀,就是老天爷瞧见这一幕,也不会把罪孽降在北秦的身上。”

    “大隋的人?”陈观棋敏锐问道。

    “这支暗杀组织,便是梁荒多年来从大隋王朝内挑选出来的棋子,有些人为白,在不需要它们的时候,便行走明处,多数从商,为北秦监视天下一切的风吹草动。有些人为黑,潜藏暗处,需要时,提剑可杀人,不需要时,隐于市井,兴许路边随处可遇的一个叫花子,便是这支暗杀组织的一员。”邋遢老头无奈的说道。

    “当真如此恐怖!”陈观棋被邋遢老头的这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从简短的话里便能够切身体会到,这支效命于帝王的暗杀组织,其渗透和蛰伏能力究竟抵达了怎样恐怖的境界。

    稍作缓和,陈观棋抬头看向齐府,困惑的问道:“可这一切和齐府又有何关系?”

    邋遢老头随之看向齐府的牌匾:“因为现如今齐府的老太爷,正是这支暗杀组织的一员。”

    “什么!”陈观棋惊呼道。

    “莫惊,如今北秦还暂时不需要这些人出面,它们目前的任务,只是藏匿自己,百年磨一剑,伺机而动。”邋遢老头淡然道。

    “先生。”

    这时,一位魁梧的男人从府内走来。

    齐忘川紧随男人身后,邋遢老头盯着男人看了许久,内心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

    陈观棋亦在打量,一眼便知是一对亲父子,齐忘川的样貌,简直像是同这个男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先生光临府上,我等有失远迎,还望先生见谅。”男人作揖说道。

    “无妨。”邋遢老头随意道。

    男人看向陈观棋,客套笑道:“这便是先生之徒么?果然是少年君子,我儿忘川若得先生这般良师,我便也心安了。”

    邋遢老头冷眼撇向这位齐家家主:“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变着法儿的说问岳学堂都是一群书呆子?”

    男人故作愧疚道:“怎敢怎敢,忘川能拜师赵隋青先生,亦是心安。”

    “原来如此,我心污秽,误解家主的意思了。”邋遢老头抱拳表示歉意。

    “先生言重了。”男人笑道。

    “府内可有酒?”邋遢老头问道。

    “齐府藏有美酒八盏,请先生一试。”男人恭请道。

    “如此,甚好。”邋遢老头大步走入府内。

    齐忘川与陈观棋相视一笑,亦是作揖,跟随邋遢老头和男人身后,步入府内。

    府上院落不小,虎踞龙盘于云岳城最北,百门百户,结合齐家在云岳城乃至青州的名誉,亦称得上名门望族。

    可邋遢老头的心思却不在齐府上下,这个个头不大的半截儿老头,看上去大摇大摆,此举实则是对身旁男人的试探。

    齐家家主齐楷客,早些年在江湖上也是个足以镇的住局面的人物。江湖俗语:剑道不过齐,过齐即剑仙;这句话里的齐,说的便是如今走在邋遢老头身旁的齐楷客。

    江湖腥风血雨,入之即死。可偏偏总有这么一部分人,因心向江湖之逍遥,便不管生死。齐楷客便是其一,手持剑谱第十二之名剑——良辰,可凭手中三尺剑,胜过一众剑道大宗师。

    关于齐楷客,在江湖上还有这么一段潇洒故事。十四年前魔门入世,挑拨北境旧国以及大隋余孽,欲使北秦重陷分裂之境。后国师姬九霄、大昆仑剑仙、北境九御联合,将魔门教徒的阴谋彻底粉碎。魔门教徒贼心不死,于甲辰谷内,以魔身魔血,掀起魑魅血阵,企图将国师姬九霄等人困死阵中。若说天下侠气共计一石,单是北秦,便独占九斗。江湖众侠士闻言此讯,纷纷起势赶往甲辰谷。

    此一战,天昏地暗。

    剑起。

    风云止。

    剑落。

    魔门殒。

    不得不提齐楷客在这一战中的意气,卓绝潇洒,便凭满腔气血斩去一尊魔门长老的头颅,正是此战,手持良辰剑的齐楷客扬名四海天下,唯齐楷客一人而已。

    魑魅血阵中,齐楷客一人一剑足矣,来去自如。“任他魔门教徒什么境,我齐楷客又有何惧?魔徒不过双手双膝,我亦如此,尔等不敢入阵,我齐楷客倒是反问魔门教徒一句,汝之阵,能否留我?”齐楷客话音落下,随之执剑去矣,剑起剑落,不见踪影,只见血溅三尺。

    此等豪气,力挽北秦侠气三十年。

    走入齐府正堂,邋遢老头落座,齐楷客同下人吩咐几句,八盏美酒便齐齐摆在了邋遢老头的面前。

    拐李、钟离、洞宾、果老、国舅、湘子、采和、仙姑。

    瞧见玉杯上的篆刻,邋遢老头端起“拐李”酒,轻轻嗅着,忽然笑道:“好一个形醉八仙酒,齐府珍藏,果真不是凡物。”

    齐楷客微微露笑,得意道:“此八盏美酒的酿造之法,乃是族中长辈所留,还请先生一一品鉴,美酒赠先生,先生是赞是贬,晚辈亦不胜感激。”

    “是么?”邋遢老头说道。

    “先生放心饮酒便是。”齐楷客作揖行礼道。

    邋遢老头看着杯中美酒,短暂迟疑过后,终是未能抵挡住酒香的诱惑,仰头一口饮尽,神色陶醉,定是美酒入肚后得以内心满足。

    陈观棋不觉美酒有趣,端起桌上用来迎客的茶水,浅尝一口,的确甘甜。

    齐忘川站在齐楷客身后,微笑示人,看样子这个一心想着同陈观棋对弈一场的齐家少家主,该是很忌惮自己的父亲,像这般潇洒随意的少年,在齐楷客的面前,也不得不暂时收敛起自己内心的想法。

    “好酒。”邋遢老头压住体内酒气,称赞道。

    “有幸得先生赞赏一言,此酒便无愧存于世上。”齐楷客笑着说道。

    邋遢老头玩弄着酒杯,看着相视而笑的齐楷客问道:“你有多少年未曾踏入江湖了?”

    齐楷客一愣,显然不曾料到邋遢老头会这般询问。

    邋遢老头见状补充道:“怎么?是不是以为此时的我应该会全心沉醉于美酒当中?”

    齐楷客回过神来,稍作迟疑,便笑着说道:“不敢,晚辈已退隐市井多年,江湖厮杀不止,随时随地便会丢了性命,在逍遥四海和安享晚年之间,我还是选择后者。”

    “真的?”邋遢老头目光如剑。

    “此乃晚辈心底之言。”齐楷客说道。

    “看来昔年江湖中唯一以四境便踏入剑道宗师的齐楷客,早已死在了江湖风云当中,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齐楷客,其身份仅是齐家家主而已。”邋遢老头冷笑道。

    “愧对先生。”齐楷客赔笑道。

    “无妨,走了。”邋遢老头起身离去。

    “美酒仍有七,先生真的不再饮么?”齐楷客劝阻道。

    邋遢老头头也不回,潇洒说道:“我一介俗世之人,配不上八仙之酒,一杯拐李,即是我之荣幸,这份人情,日后定还。”

    话音落下。

    邋遢老头却忽然止步。

    “徒儿,为何不走?”

    陈观棋眨了眨眼,看向齐忘川,又扭头看去邋遢老头:“约定的对弈……”

    邋遢老头不等陈观棋说完便开口打断:“日后对弈,也无伤大雅。”

    陈观棋低头沉吟,少年最是在乎脸面,允诺的事情,怎可反悔。可邋遢老头出声催促,这令陈观棋不敢不从,别看平日里与邋遢老头不合,但师徒在外,陈观棋一向很重视师徒之别。

    “齐兄,师命不敢违,我先行一步了。”陈观棋作揖道。

    “观棋兄不必愧疚,随行便可。”齐忘川亦作揖还礼。

    如此。

    师徒齐肩出府。

    “这个还你。”府外,邋遢老头随手一抛。

    齐楷客瞳孔惊缩,抬手将齐忘川护在身后,随即对出一掌,恐怖的力道将抛来的酒杯震得粉碎。

    邋遢老头闻声便知齐楷客这一掌是何等的力道,笑着打趣道:“好一个剑道宗师,不减当年呐。”

    齐楷客平复内心惊慌:“先生玩笑了。”

    邋遢老头并未回应,低头笑着摇了摇头,扫袖便走。

    陈观棋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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