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主不是你的对手。”走在街上,陈观棋看向邋遢老头。
“江湖百年,有资格做为师对手之人,寥寥无几。”邋遢老头说道。
“你方才留手了。”陈观棋问道。
“难不成还要将这齐府掀个底朝天不成?”邋遢老头笑道。
陈观棋拿出发簪,抚摸说道:“你为何要出手试探齐家主?”
邋遢老头摆了摆手,走出齐府很远,这才偷摸从袖中拿出一盏美酒,肆意的酒香惹人陶醉。陈观棋见状撇嘴,内心无垢的少年哪里会看的惯邋遢老头顺手牵羊的本事,回过头朝地上吐一口口水,顺嘴骂上一句无耻。
“你懂个屁。”邋遢老头自然不在乎陈观棋的唾骂,浅浅抿一口美酒,惬意美好浮出心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初次见面,到底为何要对齐家主出手?”陈观棋执意问道。
“好奇之心如此之大?”邋遢老头说道。
“快说!”陈观棋呵斥道。
邋遢老头无奈耸肩,说道:“我可没有对齐楷客出手。”
陈观棋冷哼道:“你以为我是瞎子么?”
邋遢老头陶醉美酒其中,笑道:“我的傻徒弟,眼见可不一定为实,我不过是略施内劲试探一二,也算不上出手。”
陈观棋说道:“我虽不涉武道,但关于齐楷客,我倒也听说过他的故事。方才在齐府里,他未出剑,你未起势,这般对比看来,倘若真的动起手,他败,占八成。”
邋遢老头眼睛一亮:“哟。”
陈观棋皱起眉头:“怎么?”
邋遢老头看着陈观棋发笑:“一个未曾接触过武道的少年,能从一招半式中便看出这些,你倒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你要教我武功?”陈观棋问道。
“若是当年没有同那个人立下约定,在听到你这番话后,或许我真的会教你一些傍身的剑术。只觉可惜啊,既有约定在前,我也无能为力。为师这一生什么事情都敢做,就是不敢毁约。”邋遢老头苦笑道。
“你可以偷偷教我。”陈观棋说道。
“君子行事岂能见不得光。”邋遢老头正色道。
陈观棋被邋遢老头这句话逗笑,打趣说道:“君子可不会偷人家的酒。”
邋遢老头自觉脸上发热,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说道:“即便你不入武道,为师也能护你一生平安无恙。江湖三百年一轮回,前者旧江湖时代,所谓堪比仙人的剑道之仙,还不是死的死,残的残。此等风云局势,我也不放心你孤身陷入诡谲天下。”
陈观棋不耐烦的敷衍一句,邋遢老头的这些话,这些年来,陈观棋不知听了多少遍,每当提及武道之时,邋遢老头的第一反应便是想方设法打消陈观棋习武的兴趣,好似在邋遢老头的眼里,一旦陈观棋迈入武道,便会颠覆这天下一般。
邋遢老头无奈摊手,仰头饮尽美酒,意犹未尽之余,又想起了唯一一个喝酒不要钱的好地方。
“可想你师娘?”邋遢老头不要脸的说道。
“花姨可没有答应嫁给你。”陈观棋冷声说道。
“早晚的事。”邋遢老头拉起陈观棋的手,似是被野狗撵了一般,奔着别君茶铺一路跑去。
别君茶铺一如往常,只是这年关将至,来此饮酒品茶的江湖人少了些,三三两两落座皆是城里的熟面孔,生面孔不多,仅有一位,背着书篓,衣着朴素,看样子是个读书人,于窗边陈观棋常坐的位置,要了一碟花生米,二两闷酒,捧着一卷残破儒书,津津有味的读着。
锦上花依靠在门口,脸上微微挂着几分嫌弃。
大老远,便瞧见火急火燎的两道消瘦身影,这般心急的朝着别君茶铺奔来,满城除却邋遢老头和陈观棋,也再无第三个人。
“小花花!”邋遢老头招手朗声道。
锦上花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入茶铺,一个整日占便宜没够的穷酸叫花子,还指望锦上花多么待见?
陈观棋扶着墙喘着粗气:“花姨看见你就像是看见瘟神,难道书里说过君子遇到心爱之人的时候,都会变得不要脸吗?”
邋遢老头哪里顾得上跟陈观棋拌嘴,无头苍蝇般拱进茶铺里,果真是如进自己家门一般:“诸位,今日茶铺早些打烊,都早些回家吧。”
“滚!”锦上花轻描淡写的骂道。
“别介,给个面子。”邋遢老头小声道。
“前脚一进门便开始嚷嚷,你可曾给我面子?”锦上花不满道。
茶铺内陷入寂静,茶客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其貌不扬的邋遢老头的身上,若非今日来此多为城里百姓,皆知道邋遢老头的笔墨本事,如若换成闲时江湖人,怕是早已亮出了混饭吃的家伙。
邋遢老头见状,便凑到锦上花耳边,低声嘟囔了几句。
闻言,锦上花神色一变,从邋遢老头的眼神中,锦上花并未瞧见平日里那股不着调的劲头。
“抱歉诸位,今日茶铺的确有些私事,还望诸位见谅,改日,诸位来此品茶,多赠二两杏花酒,如何?”锦上花起身招呼道。
众人听了锦上花这番话,同为城里住户,自然也不会为难。其中多数,还是看中了锦上花说的那句“多赠二两杏花酒”,贪小便宜之心,人皆有之。
话音落下,茶铺内的茶客纷纷起身离去,有些不舍温好的美酒,便索性一口饮尽,各回各家,他日再来。
“别君茶铺的规矩,便是如此么?”忽然,窗边的读书人抬头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规矩亦是人定下的。”邋遢老头说道。
“难道说,别君茶铺的规矩定下之后,可以随时随地篡改?还是说,茶铺本无规矩,你二人出来的话,在瞬间就成为了所谓的规矩?”读书人问道。
看着读书人咄咄逼人的态度,锦上花顿时来了火气,邋遢老头眼神深邃,看向锦上花微微摇头,便打量起读书人。
儒道至简,寻常读书人最厌恶将彰显自身贵气的玩意儿装扮在身,江湖之大,读书人亦多,无非是捧一本古书,着一身素衣,行万里长路。
邋遢老头的目光落在眼前读书人的腰间,精美秀气的香囊,一般是姑娘家喜欢的饰品,邋遢老头难免有所疑惑,瞧这读书人言语间浮现的个性,一看便知是个喜好较真的倔人,似这般人,绝无半分爱美之心,也绝无可能是别家姑娘所赠予。
“别君茶铺,自有别君茶铺的规矩,江湖人来此,亦要遵守,如若不然,大可换家茶铺品茶饮酒,我等一概不理。”邋遢老头犯起浑说道。
读书人语气平稳:“听闻云岳城里有一位笔墨似海而滔滔不绝的邋遢先生,今日一见,倒真如江湖那般传言,只是先生一言,我尚有困惑之处,这别君茶铺,到底奉行何等规矩。”
邋遢老头大笑,很是自然的坐下,端起酒壶倒满一杯杏花酒,狂饮之后,将酒杯重重的磕在桌上:“总之一句话,老子的规矩,老子说了算!”
读书人听出了邋遢老头语气里的不屑,微微眯眼,含着笑意:“听先生话里的意思,这是要做云岳城里的地头蛇了?”
“地头蛇不敢当,不过偶尔欺负欺负外乡人罢了。”邋遢老头冷声道。
“外乡人?”读书人一怔,问道,“先生所说的外乡人,便是在下了?”
“聪明!”邋遢老头笑后猛地起身,顺势抓起木椅,朝着读书人扔去。
读书人不免心惊,看邋遢老头的弱不禁风的体态,说一句手无缚鸡之力也算不上过分,可木椅的力道,着实让读书人不得不对邋遢老头刮目相看。读书人身形鬼魅,侧身借力,堪堪避开袭来的木椅,转身而来,读书人稳住身形,不回首,只闻清脆声响,那木椅直袭茶铺角落,竟是一连砸碎了数口酒缸。
邋遢老头鼓掌笑道:“不错嘛。”
读书人神色愠怒,沉吟后又展笑:“先生以蛮力相待,在下以礼敬之。”
邋遢老头说道:“此等胸怀,我这徒弟可比不过你。”
读书人听话微微侧目,看向陈观棋,打量一番,便说道:“先生之徒,想来该是心有浩然正气,在下眼力短浅,却是看不出此少年的儒书气。”
邋遢老头看了一眼陈观棋,笑了笑:“他若是能养出儒书气,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看来,先生对自己的徒弟并不太满意。”读书人笑道。
“不瞒你说,的确有些不满意。”邋遢老头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哦?是么?”读书人笑里藏刀。
邋遢老头耸了耸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徒弟,似乎并未将这句话读懂,整日称我老鬼,这样的徒弟,糟透了。”
读书人笑意渐冷,缓缓看向陈观棋:“既如此,我便解了先生这个心结吧。”
邋遢老头故作诧异:“如何解?”
“这般解!”读书人瞬间动身,一身素衣无风而起,冰冷的气息于茶铺里肆意蔓延,陈观棋胆战心惊,未经世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喘息间冷汗便渗透了衣衫,一抹银光悄然闪过,短剑已直逼陈观棋咽喉。
“妄造杀孽,可解不了。”邋遢老头瞬身陈观棋身前,双指便夹住了刺来的短剑。
读书人皱眉看去,邋遢老头处处透露游刃有余,嘴角带笑,很是轻蔑。无奈,剑已出哪还有收回的道理,读书人终知,自己远不是眼前这个瘦弱老头的对手,仅是这双指上的功夫,便可撼动千仞巨岳。
“先生为何阻拦?”读书人咬牙问道。
“我徒弟的命,我取得,你取不得。”邋遢老头说道。
“一个糟透了的徒弟,死便死了,何须这般计较!”读书人按耐不住心急。
“做徒弟的已经是糟透了,那么我这做师父的,定是无可救药。如今这个世道,我们师徒二人,本就是陷于泥泞无法自救,糟不糟透,本就无意义。”邋遢老头淡然道。
“好一个泥泞中人。”读书人大怒,抛弃了短剑,后掠而退,抓向腰间,甩出一条泛着金泽的软刃,“取一命无果,我便取一众命!”
邋遢老头自然不会被读书人三言两语乱了阵脚,负手而立:“此刻退去,我不伤你,”
读书人自傲道:“同先生一试,我自知不是对手,但先生一心二用,若想胜我,恐亦非易事。”
“倘若你执意如此,我便不会胜你了。”邋遢老头说道。
“不会胜我?”读书人困惑。
邋遢老头眼神冷淡,缓缓吐出一句狂出青天的话:“是的,我不会胜你,但会杀你。”
读书人闻言,顿时大笑。
邋遢老头很是轻蔑,淡淡的说道:“怎么?不信?”
读书人侧目看一眼手里的软刃,狂妄的摇头。
邋遢老头一身儒道浩然气尽显无遗,姿态自然,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当真认为我不敢杀你?
还是说,老夫会惧怕你身后的伏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