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山派太上掌门威名赫赫,乃是三大元婴宗门中的第一人。
场上诸人朝仙桥方向遥遥一礼,恭敬非常。
顾倾水人化碧水,转眼不见。
大能都走了,岳丰树说了几句场面话,各路人马再朝大殿一拜,便各回各家。
有些相熟的也私下交联,自寻别处说话。
林白老老实实,一声不吭,脑子里一团乱。
方才那位久闻盛名的木妖现世,林白很确定自己被他多看了一眼。
究其原因,大概是自己和枯木蝉纠缠太深,曾见过枯木蝉神威,也在地窟见过玉蝉,更从玉蝉中纳一缕元婴真意,方有今日神通。
林白跟不少人打听过木妖,但只稍知其性情经历,不知木妖是何来历。
“贞姐说她与木妖是本家……贞姐何方神圣?木妖前辈又自何而来?”
但不管怎么说,木妖都能算的上自己的半个师父。
“前辈,”林白拉住朱见丛,好奇问道:“那位木妖前辈与顾老祖有何往来?”
“不知啊。”朱见丛白胡子稀稀疏疏,“木妖前辈结婴不算久,许是得过顾老祖恩惠也未可知。”
问不出个一二三,林白再看朱见羊。
朱见羊没吭声,只是微微摇头。
小修士对那些高来高去的元婴最多听闻些性情往事,一旦事涉隐秘,不知也正常。
林白与朱家四人略等了会儿,顾芳便来召唤。
离了此地,往大殿后行了四五十里,翻了连绵群山,又登一山。
此山名为青云山,乃是顾家之地,亦归属于桥山派。山顶灵地有五阶之高,只是狭小,远远比不上仙桥福地。
顾家低阶子弟大都居于山下,有出众的,或是得前辈喜爱的便能住的高一点。
来到山下大殿前,顾芳止住,让诸人在外静等。
林白又套近乎,道:“芳姐,竟不知木妖前辈与咱们家这般交好!”
“那是自然。”顾芳笑笑,有自得之意,“老祖昔年最爱提携后进。”
“不知木妖前辈与顾老祖有何往事?也好让我等再缅怀一番。”林白好奇问。
“这个……”顾芳顿了顿,道:“木妖前辈应是得过老祖恩惠。”
合着你也不知道?林白也不再问。
没过一会儿,华清派掌门李守炎携门中长老出来,林白与朱家人齐齐行礼。
又等了半个时辰,金丹田家家主田归琴带着三个年轻后辈出来。
“朱见丛,你怎老成这样了?”田归琴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面上和蔼,怀抱拂尘,有淡然之色。
“岁月催人老。”朱见丛深深一礼。
田归琴微微点头,问道:“下一任是谁?”
“是我侄儿朱玉树。”朱见丛拉过朱玉树。
朱玉树又行一礼,口称长辈。
“不错。”田归琴笑了笑,道:“改日多来我归农山走走。”
“是。”朱玉树又行礼。
田归琴不再多说,携后辈离开。
朱家人茫然,不知田家怎忽的示好。朱田两家虽都是顾家的人,但往来极少。
“顾师妹,这是怎的了?”朱见羊开口问顾芳。
“自是好事。”顾芳笑吟吟的往前入殿,“进来吧。”
诸人连忙跟上。
殿内颇见昏暗,上有牌位。下分坐两人,乃是顾金针和顾九重。
两人身后各侍立一人,乃是顾瑶和一少年练气。
“老祖虽已仙去,但你我两家情谊未断。”顾金针摆摆手,示意勿要多礼,“玉树,日后好好经营凤鸣山,广播子嗣。”
“是。”朱玉树俯身下拜。
“过几日去田家的归农山走走。”顾金针抚须,“伱也不小了,还孑然一身,不妥。”
林白这会儿终于明白了,这是顾家要田朱两家联姻。
朱家无金丹,田家两金丹,自是朱家借了田家的势。
再往深处想,林白估摸着顾家是要休养生息了。先前龙门坊驻地,顾金针硬刚岳丰树之事怕是不会再有了。
朱家人齐齐下拜。
顾金针微微点头,看向林白,道:“我家新丧,诸事繁杂,确有失礼之嫌。”
“不敢。”林白立即躬身行礼。
“你倒懂事。”顾九重摆摆手,身后那少年练气上前,手托玉盘,上有一精致木盒。
林白又行了一礼,这才接过。
“我听飞雪说你喜爱陈剑仙的字,正好家里有一副。”顾金针语声疲惫,“乃是陈剑仙证道元婴之时,老祖前往祝贺,才得了的。”
“谢前辈。”林白恭恭敬敬,心说裴大姐不用时时去凤鸣山看字了。
“这是顾无伤,你们以后多亲近亲近。”顾九重指了指那少年。
顾无伤朝林白等人行礼,诸人回礼。
“芳儿,送他们回去吧。”顾金针挥手,诸人告退。
出了大殿,林白脸皮愈发厚,好好的谢了一番顾芳,却没拿出半点谢礼。
“不需谢我,若是想谢,不如去看看飞雪。”顾芳笑着道。
又扯了几句,正欲离去,便见杨恕来了。
“飞雪呢?”杨恕热切的看向顾芳。
“她自养伤,不见外客。”顾芳冷笑。
杨恕叹了口气,又拉上林白,道:“既来本山,不去我家做做客?”
“这……”林白想去睡,又不太敢,毕竟这是元婴的地盘儿。
“走吧!喝酒去!”杨恕不管这些,拉上林白就走。
顾芳瞧林白和杨恕远去,又看向朱见羊,笑道:“他可是你家养出来的,别被人哄了去。”
“那倒不会。”朱见羊抚须笑笑,“他恩怨分明,即便与杨家为友,也不妨碍与我等交好。”
“也是,”顾芳点点头,“飞雪也说他大事不迷糊,乃是至诚至善之辈。还说知礼仪,不近女色。又说什么有君子三才,仁、智,还有什么来着……”
“勇。”顾无伤道。
“对对对。”顾芳拉住顾无伤的手,很是满意的点头。又看向朱见丛,道:“那你们自去,玉环留下来吧。”
诸人不再多说,朱见丛三人离去,朱玉环留在此处修行。
林白被杨恕扯着,俩人又往南行了三十多里,来到一矮山上,便见一小小古朴庭院。
院中有枣树,青果累累。另有两女一男,乃是杨欢欢和杨冰,和一年轻筑基,正围坐在枣树下谈天。
杨恕带林白上前,“这是我弟杨嗔。”他笑着介绍那年轻筑基。
“早闻云兄大名,今幸得见。”杨嗔笑着行礼。
“不敢。”林白回了礼,好奇问道:“我炼丹为业,资质低劣,又不擅争斗,不知有何名声?”
杨欢看了眼林白,没吭声。
“自是酒中英豪之名。”杨嗔笑笑,取出一酒坛,“在外偶得,还请贤兄莫嫌。”
诸人都是年轻人,杨家诸人地位虽高,却毕竟是元婴后人,也是知礼仪的,待人如沐春风。
五人饮酒谈天,林白顺势又问起木妖之事,然则诸人也不知详情。
林白便不再细问,只论道闲扯。
“方才我去接你时,见你面上有喜色,可是顾家送了你什么好东西?”杨恕笑着问。
“不过是副墨宝罢了。”林白笑着道。
“还请一观。”杨嗔最幼,性子也颇有几分天真。
“都不是外人。”杨欢见林白矜持,她不由嘟囔一声。
“自当如此。”林白笑着取出礼盒,当众当开,便见一张破旧麻布。
展开细看,上有两字:无垢。
不见气势,亦无章法,好似初学书法之人所书。可待细看,那承载二字的麻布虽破旧,字却愈显纯粹。
林白觉得这两字比之先前的那个“剑”字更为纯粹,也不知书这二字是何境遇,心中又有何思。
诸人全都一声不发,只细细观摩揣摩。不过一刻钟,杨嗔便闭眼摇头,接着便是林白,然后是杨恕,再是杨冰。
杨欢欢瞅了眼林白,她撇撇嘴,挥手收起麻布。
诸人又静坐回味,过了许久才依次睁开眼。饮酒一巡,各自品鉴。
“字为人影,于我辈修士而言,更是如此。”杨嗔拿着酒杯,微皱眉头,“我虽出门少,可也见过不少前辈留字,或瘦劲洒脱,或俊逸清雅,或韵致高古,皆有风度,皆有其意。陈前辈之字落于粗麻之上,犹蕴剑意,字不凡,人更不凡。”他微微摇头叹息,“我今日始知,何为返璞归真。”
杨嗔说到这儿,举起酒杯,道:“当饮。”
诸人举杯。
又扯了一会儿,林白又问起道隐宗陈致远之事。
先前也向朱见羊问过,却失之详细。
不过杨恕等人到底是元婴后人,知晓的确实比别人多了些,却也没多多少。
这位道隐宗掌门陈致远其实出自铁剑门,四十岁前毫无名声,且修为不展。
后来铁剑门遭人洗掠,陈致远便四处漂流。可其人不知怎的,似开窍了一般,修为突飞猛进,一路筑基。
后收拾河山,立派道隐宗。来往挑战者众,然无有能胜者,便是金丹修士,也挡不住陈致远之剑,自此声名远播。
待其吞丹入腹,同境界内无人能敌,威名更盛。及至证道元婴,更是有天人之名。
“传闻铁剑门遭人侵门踏户,传承失落。彼时陈前辈年已四十岁有余,只练气三层。后来一路高歌,无有阻碍,便是宗门俗事也未缓其进境,顺利证道元婴。”杨恕感慨无限。
诸人都是年轻人,扯了一会儿,便又聊起别的。
那杨嗔酒量甚豪,几人推杯换盏,很快就上头了。
杨恕抱住林白,一个劲儿的祈求林白为他传话送信,苦诉相思而不得。
闹腾到夜半,诸人醉倒,只余下林白、杨欢和杨嗔。
“恕儿和冰儿醉倒,你送他俩回去。”杨欢道。
“姐,我还没喝够,不用管他俩。”杨嗔笑道。
“听话!”杨欢摆出大姐模样。
“行吧。”杨嗔没脾气,只能听话照做,“那我待会儿再来,咱们彻夜痛饮。”
“不用了,你还小,不宜多饮酒!”杨欢道。
杨嗔没法子,嘴里嘟嘟囔囔,只能带杨恕和杨冰离去。
院中又只剩杨欢欢和林白。
俩人进了屋子,点上蜡烛。
“有点热。”杨欢稍稍扯了下衣衫。
但见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熏。
“欢欢姐,这不好吧……”林白馋归馋,可也怵的很。
“没事,老祖才不管。”杨欢取出一葫芦,伸指轻点,旋即散出淡淡波纹。
“好了。”她面上酒红深深,微微侧着头。
眼波似江流宛转,其人如月照花林。
都到这份上了,林白自知不能再退,便奋力伺候,欢欢姐也逢迎的很。
闹腾半天,终于能说些私密话了。
“那位前辈与你有旧?”杨欢面上酒意稍退,春意更增。
她所指的乃是木妖。先前在眠龙山时,她曾见过林白的枯木蝉神通,彼时虽没问,可今日木妖亲临,她还是好奇的很。
“没有。”林白松开口,“我区区散修,怎识得那等人物?”
“那神通不是我辈筑基能得的,你真是天眷……”杨欢语气竟有些酸。
“若非天眷,我怎能得遇欢欢姐?”林白嘴甜的很。
杨欢果然受用,嘴角轻笑。
“对了,欢欢姐,”林白嘴上不停,“我想参悟陈前辈的纯粹剑意,欢欢姐你能不能帮我找人打造几柄飞刀?需承载纯粹之意,又要坚硬锐利。”
先前林白托姜火做此事,可姜火得了姜行痴之令,外出公干,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
如今遇到欢欢姐,林白便愈发无耻,只逮着一个羊薅。
“我家倒是有擅炼器的。”杨欢没拒绝,只是瞧着林白,问道:“需打造几把?”
“自是多多益善。”林白赶紧拱她。
“那不行。”杨欢笑着摇头,“现今来看,只能打一柄。”
“怎一柄?欢欢姐对我最好了!”林白立即使出浑身解数,将欢欢姐伺候好。
待到大半个时辰后,杨欢歇够,伸出两指,“两柄了。”
“……”林白终于明白,人美心善的欢欢姐也走上了姜丫头的老路,都开始玩心眼了。
没法子,林白一贯会过日子,不想去外面花灵石,只能小心伺候。
这会儿本就晚了,待到天亮,也只凑了四柄,还不知何时能交货。
林白还要拼,欢欢姐却心疼起来了。
“下次我去淳于家的竹涛园,到时候再说剩下的。”杨欢熟读道经,竟知晓竭泽而渔的故事。
没过多久,杨嗔又寻了来。
“送他离山吧。”杨欢驱使杨嗔做事。
林白便跟着杨嗔,一路向东。待出了桥山派地界,两人分别,约定改日再饮。
路经天池山,入信义坊。
林白马不停蹄,又来水晶宫。
前番孟圆传信,然则曲如意在信里啥都没说,光抱怨她被关禁闭之事,还赖上了林白。
是故一直到现在,林白都不知秀秀怎样了。
“并未有信传来。”水晶宫柜台的那老修摇了摇头。
“那位得机缘的弟子可回宗门了?”林白又打听。
“至今未归。”老修摇摇头,笑着道:“想必还在稳固境界,沉玉仙子也另有教导。”
林白没法子,干脆再写了封信。
“还请道友转送给孟圆师姐。”林白把信封好。
“孟……孟圆?”老修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白一番,似有疑虑。
“曲如意被关了禁闭,只能托孟圆师姐转交。”林白解释道。
“原来如此。”老修抚须释然,“我就说嘛,你们时时传信,分明是情谊甚坚。孟圆又一向有大师姐风范,绝不会抢了师妹所爱。”
“……”林白没法子,摸出一瓶虎狼丸送上。
扯了一会儿,林白又去天池阁。
随姚千园上了二楼静室,两人各自坐下。
“听说你去桥山派了。”姚千园给倒上茶,“昔日你送裴宁上山时,毫不起眼,如今竟已入了顾家的眼。”
“不过运气好些罢了。”林白发觉姚千园有些伤感。
俩人说了会儿话,林白自归洞府。
没过一会儿,妙妙便寻上门来。
一问才知,原来是姜小白派她来请。
师徒俩往玉湖走,林白随口问道:“你这么勤快,莫不是收了好处吧?”
“妙妙不敢。”她言语不见慌乱,面上笑容依旧。
“说谎的时候,不要躲避别人眼睛。”林白立即停下教徒弟,“你既然说谎,就得当成自己心中也信了才成。否则被人窥破虚实,吃亏的还是你。”
“是。”妙妙勇敢承认错误。
“不对!”林白立即捏了她脸,道:“以后不能说谎!”
“妙妙听师父的,以后绝不说谎!”妙妙严肃正经,仰着头看林白,双目并未躲闪,反十分认真。
林白一时间辨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待摸了摸她手,发觉有些热,才知她又在哄人。
“妙妙,你跟谁学的?”林白瞪她。
“跟师父。”妙妙笑。
林白瞧着她,确定她这次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