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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剑冢

    再三检视储物戒,裴宁自居处出来。

    外面已等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

    这些人与裴宁同时拜入山门,都是散修出身,彼此间自然走的近些。

    裴宁看着来客,道:“你们有事?”

    “裴师姐……”一个少女红着眼眶,伤悲道:“余师兄折到外面了。”

    这位余师兄也是散修出身,乃是少有的敦厚之辈,与那少女交情极好,前不久才出门寻筑基机缘。

    裴宁沉默片刻,道:“既然选了大道之路,死伤终究难免。”

    诸人各自伤悲,也不再多啰嗦,只俯身祝祷:“愿师姐早成道基。”

    裴宁回礼谢过,仰头看向远处。只见天池山上水流成瀑,百丈处犹有虹彩。

    不再多言,裴宁取出飞鸢,径往西南而去。

    遇上有门派或家族子弟巡查,便亮出天池派的弟子牌,倒是无人为难。

    一路小心翼翼,没甚波折。

    过了七天,那缥缈之感愈强,乃是继续往西南而去。

    “眠龙山在南,可惜林转轮给我画了半夜山川地理。”

    裴宁叹息一声,继续往前,离了桥山地界。

    又过十五天,前方便见三千里黄沙。

    此地人称千壑沙地。纵横三千里,其中炎热之极,狂风卷沙,遮天蔽日。且灵气稀薄,少有生灵踏足。

    传言此处昔日也是青山绿水。七千年前有大能在此斗法,高山深陷,成无尽深渊;河溪木林,水气尽失。自此天地变易,唯余黄沙茫茫。

    这还不止,传闻千壑沙地最中间有一深渊,不知其深浅,或是昔日仙家福地,亦或者有大能道法残余。

    “盖师姐外出见女子投河而成筑基;秀秀深入眠龙山,无有凶险而成筑基,还得了大机缘。”

    “林转轮入眠龙山历经艰险……”

    “我跟林转轮真是有缘!好似都要九死一生!”

    裴宁深吸一口干燥热气,取出剑匣负到背上。

    剑匣长方,以沉木为质,藏剑一十八柄。

    即将踏入险地,裴宁自然做好随时搏命的打算。

    落到沙地边缘,前方是枯竭高山,风沙遮目;身后是翠绿水洲,鸟语花香。

    只里许之差便有天地之别,当真是世间魁奇之地。

    一手提剑,一手捏符,裴宁迈步往前。

    过了枯黄险峻的高山,踏入真正的沙地,便见风沙之下,目之所及不过十余丈。

    裴宁是个谨慎的性子,也不过分深入,只来回探索了一番。

    并未遇到什么生灵,只有些许枯黄的荆棘草和沙滚草,算是千壑沙地中少有的存活之物。

    此处风势也怪异得很,非是朝某个方向吹,而似是以千壑沙地中间为心,风势成旋而成圆。

    而且这风越往里便越大,只深入两三里,便一张嘴一口沙。

    手上符箓燃起,四周三丈之内风声平息。然则不过一刻钟,符箓便既失效。

    按着心中的缥缈之感,裴宁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前。

    待到入夜,风势小了许多。抬头望天,竟隐隐可见星月。

    裴宁寻了一巨石,便窝在巨石下的沙坑歇息。

    过了一个时辰,夜色更深,热气降下,便有蛇虫自沙中钻出觅食。

    裴宁早有预备,取出药粉撒在四周,蛇虫便不侵犯。

    不过她也不敢歇息,只小心防备。

    待到天亮,再往前行。风沙愈盛,避风符消耗极大。

    如此熬了七天,裴宁根本没好好歇息一刻,身上符箓倒是用了不少,她面上已有沧桑,坚毅之态却不减。

    又过三天,裴宁止住脚步。

    此时入山已有两百余里,没见半个人烟。倒是蛇虫遇了许多,还捡了不少沙蛹。另遇到几头沙豹,尽皆被斩杀,只是不知那沙豹以何为食。

    心中缥缈之感愈强,竟指向了沙地之下。

    裴宁环视四周,但见黄沙茫茫,有几座山尽皆被埋,只露出几个小小山头,也枯破朽败。

    有几株枯朽树木,上落几头沙鸟,犹自虎视眈眈。

    裴宁不敢大意,催动符箓,将四周三里之地尽皆探查一遍,斩了不少沙豹沙虫,然则并无入地之法。

    待到夜深,裴宁也不歇息,只暗暗躲着,观察那枯树上的沙鸟。

    可等了许久,那几头沙鸟一飞冲天,竟不见了踪影。

    “这……”

    裴宁干脆盘膝坐下,静静思索,然而并无所得。又细思门中教习言语,乃至于林转轮的经历。

    “为今之计,只有等了。”

    裴宁说是这般说,可一到天亮,便往来巡查。

    一直等了五天,毫无所获。

    这日晨,风沙遮住烈日,然则火气却愈加灼人。裴宁头发束起,嘴唇干裂,手臂也不复昔日白皙。

    裴宁正自盘坐,细细感受缥缈之感,忽觉身下沙土震动。继而隐隐有声响自地下而来。

    立即闪开,怀抱剑匣于身前,便见方才盘坐之地塌陷,细沙如流水,先缓后急,深入其间。

    等了一刻钟,塌陷之地便扩到一丈方圆。接着一道火光从塌陷之处喷涌而出,落在一旁。

    裴宁连忙去看,只见火光不见,有一人单膝跪在地上。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留短发,穿贴身皮甲,两条胳膊成赤红之色。

    面上有一疤痕,身上布满鲜血。

    他一落地便往外喷血,待瞧见裴宁,先是狞笑,继而皱眉。

    就在这时,那塌陷之地又有一道白光遁出。

    疤脸的汉子咬牙起身,手上执一似蝎尾的灵器,毒针刺出,带青色光芒,向那白光而去,大喝道:“着!”

    话音落下,便见一月白衣衫的老者落地,面色忽青忽褐,口中呃呃有声,继而瘫倒在地,抽搐不停。

    那疤脸汉子气喘吁吁,又喷了几口血,一手执那蝎尾灵器,一手以刀驻地,看向裴宁。

    裴宁后退几步,做出防御之色。

    “你是……”那疤脸汉子竟露出笑,呸呸几口吐出血沫血沙,“你是云中鹤……的相好儿?”

    “前辈是何人?”裴宁见他满面血污,却始终认不出来,更未听林转轮提过。

    “姜家姜火。”那疤脸汉子狞笑,牙齿间都是鲜血,“我远远见过伱……”他喘了口气,接着道:“我命不久矣,望你为我传讯。”

    裴宁沉思不语。

    “同我家老祖传信……”姜火又喷了许多血,他取出一涂满鲜血的石牌。

    “这……”裴宁惊愕万分,“这是何物?”

    “你不需知晓。”姜火狂笑,满面血污更显狰狞。

    裴宁走上前,将石牌纳入手中。便见塌陷处越来越大,旋即又有一白影跃出。

    落到地上,乃是一白衣中年,胸口前有斑斑血点。

    “裴宁?”来人竟也认识裴宁,面上露出怪异笑容,“好师妹,”他又看向那石牌,道:“给我!”他伸出手。

    这人乃是姚千园的兄长,名叫姚千龙,乃是姚万山的直系嫡亲。

    裴宁还没摸清楚状况,根本不动,后退几步。

    “东西交出来!”姚千龙朝裴宁迈步。

    “背刺同伴的无耻之辈,焉能让你得了去?”姜火坐到沙地上,面上亦有狞笑。

    “需知,那是我家老祖得的线索!”姚千龙狠声道。

    姜火只是笑,却不再说话。”姚千龙正要动手,便见那塌陷处又有人上来,接着一股脑上来六个人,皆是筑基修士。

    人人带伤,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诸人不待稍歇,竟朝裴宁而来。

    裴宁头疼的很,她听林白讲过,曲如意筑基时曾遇到三个筑基修士,个个凶悍。

    而姜小白筑基时,不光有筑基修士,更有筑基妖兽,亦是艰难之极。

    而此地竟有九个筑基之多,其中已被姜火废了一个。

    “……殃及池鱼!”裴宁心知这些人是朝手中石牌来的,自己属实是殃及池鱼了。

    没办法,立即手拍剑匣,霎时间十八柄飞剑尽出,人立即往后退。

    然则那六筑基着实凶悍,各出神通。裴宁的飞剑还没显出威能,便全数被废了。

    “林转轮的灵石……”裴宁不及心疼,立即取出符宝。

    一时间,黄沙之中涌出氤氲水气。玄龟虚影出现,双目闪动,便既迎了上去。

    “曲成甲?”姚千龙诧异的看向裴宁。

    裴宁被符宝几乎抽干,一个翻身,人立即滚开。

    再看那六人,竟都活着,只个个更为虚弱。

    “不管我事!”裴宁也不管了,将石牌丢给姜火,自往后走。

    “哈哈!”姜火狂笑一声,一手持蝎尾,一手拿石牌,往前突刺,口中道:“姚兄!”

    姚千龙立即跟上。

    那六个筑基果然不再管裴宁,只朝着姜火而去。

    一时间,八筑基斗的你死我活。风沙之中,但听呼喝之声,血影刀光,灵器法器尽出,端的是个个搏命。

    裴宁吞了几丸丹药,细细去看。只见姚千龙与姜火放下仇怨,配合无间。另外六人似是四伙势力,往来缠斗不休。

    过了半个时辰,忽有金丹威压涌出。

    竟还有人捏着符宝没用!

    只见一道汹涌剑光,霎时间掀起数十丈的黄沙,遮蔽百丈之地。

    再经金丹一击,那塌陷之地竟愈发大了,轰隆隆一路塌陷而下,且有极大吸力,诸人竟又一起掉落。

    裴宁殃及池水,竟也逃走不得,跟着落了下去。

    一时间下落地数十丈。待落了地,又听搏杀之声。

    裴宁视野不清,赶紧后退。

    等了半个时辰,风沙竟止住了。

    场上只剩下三人。

    姜火手中握着蝎尾,身体自胸腹处一分为二,人竟还未死,只肝肠落了满地,裹满了沙土。

    姜火身边坐着姚千龙,只见他盘膝坐在他身边,一腿业已不见。脸上血污遍布,双目阴沉。

    另有一老修,半跪地上,一臂齐肩断落,胡须上满是血污。

    “裴宁,来助阵!”姚千龙咳咳两声,喷出许多鲜血。

    裴宁心知到了关键时刻,便来到另一角,与那老修和姜姚二人成三角之势。

    飞剑已尽数被毁,裴宁又取出一柄飞剑,自向那老修而去。

    “区区炼气圆满,竟有河海之势!”那老修怪笑一声,身后亮起苍茫铜钟。

    随即一掌推出,便闻听钟鸣之声,飞剑竟慢了几分。

    “起!”裴宁喷出一口鲜血,飞剑之势更盛。

    带动大河之势,与那老修僵持起来。

    耗了半刻钟,裴宁几乎油尽灯枯,终于将那老修耗死。

    “裴宁……”姚千龙血污的脸上露出笑,“你果然……咳咳,果然是好苗子……”

    裴宁微微点头,又看了眼姜火,只见他虽身子都分成了两截,人却还未死透,还紧紧握着那石牌。

    “我有丹药。”裴宁走上前,相距十步停下。

    “丹药与我无用……”姚千龙趴在地上,双手血污抓住一团沙,“为我传讯……”他语声越来越低,竟只剩喃喃,根本听不到。

    裴宁便又往前,待到五步时停下。

    “传什么话?”裴宁问道。

    “那石牌交由我老祖……”姚千龙面上竟露出笑,一边吐血一边说,“便说我无用……还有,千园让我回去给她带些吃的,她自小贪嘴……”他抓着黄沙,面上似思及往事,“储物戒……带给她……”

    裴宁思及姚千园,心里软了许多,放下防备上前,“师兄,先服丹……”

    话未说完,姚千龙忽的暴起,血沙纷飞,一道青龙虚影压向裴宁,登时将裴宁压入沙土五尺之下,血水狂喷不休。

    “裴宁!”姚千龙面色狰狞,趴地上往前爬,“曲成甲与你是何关系?她已得了我老祖谢礼,怎还纠缠不休?妄图来抢我宝物?元婴之路在前,我家岂能相让?”

    裴宁身上皆是血污,还未说话,便觉有灼热之意。抬目去看,只见姜火半片身子上烧起烈火,竟一把抓住了姚千龙的脖颈。

    “哈哈哈……”姜火全身火焰翻涌,引到了姚千龙身上,他看向裴宁,道:“还请……请……”

    话没说完,便已倒地。姚千龙挣扎不停,却始终扑不灭那火意。

    没过一刻钟,姚千龙竟也成了飞灰。

    一时间,不闻争斗之声,便连风声都无。

    裴宁摸出丹丸塞入口中,就着沙土吞下。

    身上皆是土沙,头发散乱,血污被遮。

    她气海早空,身上伤势不轻,竟坐也坐不稳。

    趴沙土上歇了许久,灵力稍稍汇聚。睁开眼,踢开啄食自己腿的沙鸟,起身环顾四周。

    此时风沙不见,塌陷之处已成百丈方圆的沙坑,深有数十丈。

    最中间有一株枯树,旁边有许多灵器法器散落。然则先前的九位筑基,要么成灰,要么被杀鸟啄食一空。

    剑匣早已破损,裴宁又歇了片刻,取出一柄铁剑。

    这铁剑自老家带来的,也曾跨越万里山海。

    以剑驻地,裴宁弯着腰,一步一步挪到到枯树下。

    慢慢坐下来,背靠枯树,手按着铁剑。

    抬目看去,皆是散乱的断剑和灵器。

    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不过大都破损,早已没了威能。

    沙土苍茫,深陷十数丈的沙窟之中。

    天空碧蓝,白云苍狗。

    枯树独立,此间苍茫枯寂好似巨大坟茔,静谧安宁又似世外乐园。

    “机缘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剑倚青天人忘愁,裴宁抬眼看去,但见云影悠悠,鹤影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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