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自无尽苍穹之上倾泻于青石之上,继而散漫整座山。
山顶夜风呼啸,不时传来鸟兽哀鸣。
山下绿洲中不时见遁光闪过,乃是大战引来了修士,却还不敢上前。
林白面色苍白,衣衫残破,胸前伤口兀自冒着寒气。
山顶狼藉一片,再无半颗完好的树木。
回首看过去,只见孟波和宋静娴兀自躺在地上,唯有孟圆闭目静坐疗养。
林白来到死鹿跟前,盘膝坐下,又自看天。
星河灿烂无垠,不因两个虫豸的争斗而有半分变化。
细看伤口,并无大碍。本就混元淬体有成,又经星辉淬炼,寻常伤势不足为惧。
此番一击,乃是鹿轻音擅启燃寿秘法之后的全力一击,看似伤重,其实不然,还不如初次以星辉淬体时的伤重。
那鹿轻音确实手段繁杂,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且皆是克敌有方,对症下药。
其对敌经验之丰,手段之多,生平仅见。
不过林白本命雾气诡谲,剑意更是千锤百炼,枯木妙法又是得自元婴之意,手段不如鹿轻音繁杂,却胜在一力破万法。
而且淬体有成,便是以伤换伤,也已置于不败之地了。
就这还有压箱底的手段未出,姜行痴送的符宝,顾大娘的狗链。
鹿轻音唯独让林白赞叹的其实是妙法,枯木逢春之法竟阻绝了枯木神通,那燃寿之法能画地为牢,最后的采纳之法更是奇诡。
“顾大娘真是抠门,要是传下些手段,我也不至于这般。”
嘴上嘀咕了一声,林白想着等回去之后,好好跟顾大娘说道说道,再找狐狸问问,能薅一点是一点。
闭上眼,来到石盘之上。
平复气息和识海,蕴足灵气,再以星辉淬体。
待睁开眼时,星河异象不见。
站起身,环视四周,便见孟波和宋静娴还在原地躺着。
鹿轻音虽已遁走,其威却残留不去。
孟圆就在青石旁坐着,头发披散,面上脏污,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山风萧瑟,不闻人声,惟余莽莽。
“还是让她给跑了。”林白招手,收回散落的飞刀和阵旗。
“这等人物,三五个筑基合力都不一定拦得住。”孟圆靠在青石上,手按着彩鹿的头。
“彼时她伤势尽消,充盈勃发,有焕然一新之态,这是何种秘法?”林白胸前伤口缓缓恢复,这会儿却眼馋人家的秘术了,心中又埋怨顾大娘抠门。
“我也不知。”
孟圆微微摇头,仔细盯着彩鹿头颅,道:“筑基妖兽,躯体强悍远胜我等。然则此时,彩鹿生机全然被攫取一空,寿不尽而终。我在门中听过许多秘法异术,可万万没有这等邪诡之法。”
说到这儿,孟圆冷笑不止,下了判断,道:“她妄动秘法,必遭反噬。”
“怎么说?”林白虽所学甚广,可终究没这等高门嫡传的道道儿多。
“我辈求问大道,千难万险。生死仇怨之辈,死伤杀伐亦属寻常。然则,毁人道路,攫其生机,乃是伤天害理之事。”孟圆十分肯定,握着拳头锤鹿头,“鹿轻音此举,也只比夺舍他人要好一些。”
“那要是夺舍,大道之路就断了?”林白问。
“这个……也说不准的。”孟圆看向林白,道:“大概是越往后走,便愈加艰难吧。或许别人轻易便能过的坎儿,夺舍之辈便难了许多。”
说到这儿,孟圆终究露了怯,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师门长辈说的。”
合着你也不清楚?你是跟鹿轻音仇怨太大,才这么说的吧?林白无语,心说云霞宗的姑娘没几个靠谱的,桥山也一样,便是九阴山也没个正经姑娘!
“总之,杀生归杀生,夺舍之事确是万万行不得。”孟圆换了大师姐的语气。
“师姐言之有理。”林白点头,接着道:“秘法之所以为秘法,便是因其奇,因其诡,因其不可轻用。鹿轻音行此秘法,伤势立见好转,气息陡增,便是其境界也似提了许多。这等秘法,若是能时常来用,岂非无敌?”
林白抬头看天,道:“是故,此等秘法就像鞋子,硌不硌脚总归只有自己知道。”
“你这话倒是贴切,如意也说过此类的话!”孟圆抓住林白的胳膊,道:“就像伱的枯木蝉妙法,应是消耗极大吧?”
“……”林白点头。
“鹿轻音实乃人中龙凤,你能把她逼到绝境,且留有余力。论及手段之多变奇诡,自是不及鹿轻音,可若论术法之威,剑意之盛,临敌之变,是要强于她的。”孟圆十分激动,道:“师弟,你虽然就会三板斧,可终归是能扫平妖氛的。”
你夸就夸吧,三板斧是什么意思?怎么跟姜丫头一样,老嫌我花样少!就不能跟欢欢姐那般温润?林白没脾气,道:“师姐,孟师兄和宋师妹可还好?”
“死不了。”孟圆十分看的开,“我那蠢弟弟正在做着剑修美梦,妄想与天人陈前辈试剑;静娴更是了不得,竟在跟木妖前辈问话,意欲询问她那亡兄为何中了枯木绝技。”
说到这儿,孟圆脸上一团灰,双目兀自明亮万分的朝林白眨巴眼。
宋清临死之际,乃是独臂白首。稍有见识之人,便会联想到木妖。
“既是做梦,总该大胆一些才是。”林白笑笑,“孟师兄与宋师妹在梦中与元婴斗法,日后必然是不可限量的。”
“不可限量个屁!”孟圆回头看了眼远处躺着的两人,道:“他俩资质悟性都差了些,怕是筑基后期都难到。”
她又捏林白手臂,道:“你对静娴有三分不同,我是看得出来的。日后多多提点她,指不定能让她有所成。”
“她梦中犹不忘枯木蝉之事,我敢教她么?”林白也不装了。
“杀宋清之人乃是铁化生,业已授首。”孟圆不愧是大师姐,立时便猜到林白与宋清之死有关,她笑着拉住林白袖子,道:“你既然提携静娴,想必你与宋清也未有多大仇怨,或是仇怨在别处。你是好人,静娴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辈。我和我师父,连同高师叔,你都是见过的,也都是明事理之人。”
孟圆也不再多说,抹了抹脸上灰,“且为我护法。他二人深陷幻境,我虽能相救,力却不足。”
林白微微点头,便坐在青石上观星。
这孟圆大师姐显然是比曲如意脑子灵光的,应是猜出些什么。
而且孟圆言语中有维护之意,且情真意切。
不过林白也没当回事儿,此番救人乃是看在曲如意和秀秀面上,而且本就跟九阴山不对付。
至于曲成甲之事,日后肯定要再做分晓的。
待到天亮,孟圆业已恢复,她换了衣衫,盘好头发,又成了熟稳重的大师姐。
“鹿轻音手段众多,且不提秘法。其诸多手段之中,当以笛音最强,这是她的本命神通。”
“我辈修士,往往筑基之时才能自本命中衍出一本命神通。但也有惊才绝艳之辈,于所见所经之事,乃至于在生死之境,得悟本命神通。”
“以我观之,鹿轻音本命神通至少有三。辅之符箓阵法,威势更显。”
孟圆洋洋洒洒扯了半天人人皆知的废话,又看林白,问:“你有几个?”
“先救人吧。”林白头疼。
此时林白已然恢复,伤势尽好,陪同孟圆前去救人。
“木前辈此言差矣,我兄长最是良善温和,幼时便时时偷偷送我糖吃,怎会是淫邪之辈?”
宋静娴看着眼前的虚无,面上笑的难看。
“你看,这傻子跟元婴高修谈笑风生呢。”孟圆抓住宋静娴头发,提溜起来,朝着宋静娴耳朵喊道:“咱岛上弟子每月十五有集,日久便成鬼市,宋清买的那些书册下流不堪,他最爱吃剩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宋静娴道。
“怎会骗你?我是翻阅之后,才高价卖给了他!便是春书,他也只能吃剩下的!”孟圆道。
“呜呜呜,木前辈你骗人……”宋静娴竟哭了起来。
“没出息!”孟圆喝骂一声,双目明亮,一指点在宋静娴眉心。
宋静娴身子一颤,双目茫然更显,白嫩面庞上泪珠盈盈。
孟圆松开她头发,任由宋静娴瘫软在地。
林白与孟圆再去寻孟波。
“人言陈兄乃是天人,本命是枯朽之剑,却能成就无双剑修。今日一试,确实不凡。不过我曾识得一人,乃是名叫铁化生的,亦是锈剑本命,却差陈兄良多,只一招便被我师叔取了性命。其实我那师叔也一般般,至多跑的……”
孟波兀自侃侃而谈,言语随意,好似在指点天下。
“你可得了吧!还陈兄?你师父师叔加一块儿都不敢称一声陈兄!”孟圆一脚踹上去,“还敢小看高师叔?你真是活腻了!”
说完话,双目明亮,又是一指点向孟波眉心。
孟波中指立即瘫倒,再不发一言。
“你若是入了此等幻境,会说什么?”孟圆问林白。
“回头试试。”林白道。
“可别露了发情的丑态。”孟圆笑。
“……”林白无语。
经昨晚之事,或是有了共抗强敌的经历,这孟圆好似更亲近了些,言语愈发无忌。
只是本性一显,林白越发觉得云霞宗的女人不靠谱。
而秀秀先在云霞宗修行,后又跟着更不靠谱的狐狸和小黄,人言近墨者黑,也不知秀秀被染成了什么黑样了。
秀秀正在玩蛇。
“请。”秀秀骑在青蛇背上,摸出一丸丹药,塞到青蛇口中。
黄如花骑在后面,抱着秀秀。
“师姐,其实咱们就算赶路,也不比骑蛇慢的。”秀秀道。
“我在外天天抱着师父,沾一身毛,累死累活的,出了门还不能享受享受么?”黄如花道。
秀秀深觉此言有理,因为她也深受狐狸迫害。
两女骑着青蛇,向那星河异象而去。
待入了夜,距离那山便没多远。
“好了,你走吧。”黄如花轻轻从青蛇背上跳下来,拍了拍蛇头。
巨大青蛇吐了吐信子,分外乖巧。
“师父给的这玩意儿真好,要是拿去发卖,咱就赚发了。”黄如花摸了摸指头上的指环。
说是指环,其实只是几根毛编织而成。不过妖兽之属,大多敏锐,是故一嗅到上面的元婴气息,要么臣服,要么老实避开。
“还真是个来钱的门路。”秀秀从青蛇身上跳下,道:“就是不知仙子想不想做生意。”
“让她占大头便是。”黄如花又摸出一瓶丹药,“蛇兄,这是给你的。”
丹瓶丢到青蛇口中。
“是蛇姐。”秀秀笑着纠正黄如花。
“长虫又不像猴子狗子,一时间还不好分辨雄雌。还不会说话,比山君都笨。”黄如花摸着蛇皮。
“青蛇姐姐可不笨,早开了灵智,只是还未学会说话罢了。”秀秀笑着道。
“那你教我怎么分辨雌雄。”黄如花拉住秀秀,压低语声,“我跟你讲,以前我跟着我老师父前,就在眠龙山里住。有一群猴子,最爱配种,可是就一个公猴子有资格,别的只能干看。后来我有两个朋友进山,我把我住的山洞借给他俩,啧啧啧,你是没见,恨不得把我那破洞给淹了。”
“师姐,你师父不让你跟我讲你朋友的事,更不准提男女之事。”秀秀很有道理,又道:“至于如何分辨雌雄,你自有慈祥恩师,且去求问仙子便是,我又不是你师父。”
“你爱教不教,我还不学了!”黄如花有气势的很。
秀秀嘿嘿笑了笑,轻轻抚摸青蛇的头,道:“青蛇姐姐,你身上有星河流光的痕迹,老家是不是就住那山上?”
她说着话,手指那异象流光垂落之地。
“嘶嘶嘶……”青蛇一个劲儿的点头。
“你干姐姐说啥?”黄如花问。
“青蛇姐姐说是,只不过被人赶了出来。”秀秀笑的开心,“还说,穿的衣裳跟咱们差不多。”
“那就是你高师叔的弟子了。”因铁化生死于高元元之手,黄如花虽知冤有头债有主,却还有些不是滋味。
“说不定是如意姐姐,还可能是孟师姐。”秀秀笑道。
“走吧。”黄如花在前,“你机灵点,那母鹿指不定就在等我们呢!”
她已将鹿轻音称之为母鹿了。
“前方并无危险。”秀秀很是肯定,“我有所感。不过,咱们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两女一边叨叨,一边往前。青蛇也不敢再跟,只甩着尾巴送别。
待来到山脚下,便见山下林木拦腰断绝,有狼藉之意。
“这是剑修的符宝所留。”秀秀很快下了判断。
“是你家的那个邋遢师伯吗?”黄如花问。
“那是破云子师伯。”秀秀纠正,又细细观察了会儿,点点头,道:“无有水火,凌厉干脆,很可能就是师伯。”
再往前行,秀秀止住脚步,道:“鹿师……鹿轻音来过这里,我记得她的味道,有些腐朽之气。”
黄如花使劲儿探了探鼻子,道:“确实臭的紧。”
“师姐,”秀秀笑了,“我神通能究其根本,穷其所在,是故一看之下有所感,其实并无臭气,师姐是怎么闻到的?”
黄如花瞪了秀秀一眼,道:“我瞎说的,行了把?”
两人继续往前,又停住脚步。
“此处有阵法。”秀秀抱胸,微微皱眉,看了好一会儿道:“布阵之人有些能耐,知道借势成阵。若是单纯的同道路过,怕是要遭了殃。我云霞宗之人虽多有通习阵法的师兄师姐,可有这般能耐的,怕是不多。”
“于登山之路前布阵,这不是摆明了要害人?布阵之人着实奸狡!”黄如花气的咬牙,“这种坏心眼的人就该扒光了送到九阴山!”
“就是!”秀秀也摆出生气模样,可心中却隐隐觉得,好似要遇到些什么,心中有欣喜之感。
抬头望向那异象垂落之地,但见流光星辉,分外壮阔,不似人间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