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轻拂。
宋静娴悠悠醒转,一手揉眉心,一手撑着地。
挣扎着抬起眼皮,便见旁边还有一人卧着,看其狼狈模样,应是孟波。
环视四周,只见有一人盘膝坐在鹅卵青石之上,背对着两人。
那人戴斗笠,山风吹动玄黑道袍,颇有仙家气象。
“转轮先生。”宋静娴坐起来,摸摸乱糟糟的头发,又觉得头皮疼的很。
孟波也踉跄起身,目中茫然未消,乃是已脱幻境,却还有迷茫之态。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梦中遇了何事?”林白笑问。
宋静娴脸红了红,道:“痴人梦呓,让先生笑话了。”
孟波更是面红耳赤,低头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白默默瞧着,心说孟师姐的弟弟脸皮有些不够啊。
“先生,孟师姐呢?”宋静娴跪坐在地,好奇发问。
“孟师姐将你二人托我照看,她自去山下戒备。”林白解释。
“那个九阴山妖女呢?”孟波咬牙问。
“已在身下。”林白坐在鹅卵青石上,乃是说人家已经跑路了。
“妖女!竟让她走脱了!”孟波握着拳头,气愤之极。
宋静娴却已经回过来味儿了,她看了眼山下,又呆呆看向林白,继而伏地,轻声道:“谢先生救命大恩。”
孟波闻言错愕,随即也伏下身子,道:“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都是朋友,何须客气?”林白挥袖,轻轻托起二人,道:“且静坐恢复。”
宋孟二人再拜首,然后吞服丹药,静坐恢复。
林白摘下斗笠,躺在鹅卵青石之上,以手作枕,翘着腿,斗笠放在胸前,看天观云。
也懒得再布阵法守护,反正谁来都一样。
身下青石微暖,好似孕育了漫天青云。
昨日与鹿轻音对话,说起这青石时,鹿轻音却说并不一定就是石头。
不过林白日日在青石上盘坐,也未发现异常,其质确实是玉石一类。
而且山间灵气走向,也大都汇聚在青石之上。
闭上眼,来到石盘之上。
心念一动,雾气便凝聚为鹿,继而一女子现与鹿背之上。
山顶景象复现,鹿轻音再次大杀四方,破孟波,退孟圆,惑宋静娴,再过林白,一气呵成。
林白在旁观看,回溯了数遍,细思此战得失。
“术法惊奇,智勇兼备。回头跟妙妙讲讲,那丫头脑子好使,指不定能学学人家。”
琢磨了一会儿,林白又招来雾气,摆手化为水镜。
“以水问心。”
伸指一点,水镜荡起波纹。
过了良久,水镜上荡起波纹,现出一缕衣衫,旋即有一抹青色闪过。
方才乃是推演裴大姐的下落,林白跟裴大姐生死相依,又多有肌肤之亲,是故与她之间的“线”是极稳固的,也比较好推算。
“人在西北方向。”林白放了心。
入此秘境前,还打算以暗记联络,结果秘境太大,屁用没有。
再轻拂水镜,去算秀秀。
没过几息,水镜破碎,化为雾气散开。
“狐狸给秀秀和小黄宝贝,却不给我,分明把我当外人来看!”
骂了一会儿狐狸,林白心中那趋吉避凶之感愈发明显,吉就在眼前。
以往遇吉,要么是遇了对自己修行有益之物,如混元淬体之法,如黑色玉蝉;要么就是得尝佳人。
可此番之吉,应不是后者。
且不说自己对宋静娴和孟圆没甚想法,人家俩其实也都是守礼之辈。那宋静娴虽对自己有敬重爱戴之意,可那是类似晚辈对长辈的情谊。
至于大师姐孟圆,林白觉得给她灌了虎狼丸也没用。
那吉来自何处?久旱逢甘霖可谓吉,他乡遇故知也可称吉。
与秀秀多年未见,又何止是故知。
“秀秀越来越近了。”
林白睁开眼,便见身上的斗笠落满了蝴蝶。
自打入绿洲之后,便时时见蝴蝶翩飞,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然则一路过来,并未见到蝴蝶一属的妖兽。问及他人,也从未遇到。
不过诸人也都没放在心上,这些蝴蝶都是寻常之物,并未有半分害人惑人之能。
林白也不忍心打扰蝴蝶,便继续躺着不动。
没过一会儿,便听远处传来笑声。
孟圆领着三个男修走来,那三人一前两后,分明是藏了小心。
戴上斗笠,见了礼,又互相叙了名姓。
三人分别一姓万、一姓言、一姓戚,乃是华清派、青莲门和碧水谷的门人。
虽说都是桥山一脉,不过他们跟李星河和叶若卿一般,也是散修出身。
闲聊了几句,便知昨日与鹿轻音大战之时,便是这三位在远处旁观。
“星河玄奇,流光万斗。两雄相争,术法万变,我等不明敌我,本想在外盘桓辨明形势,不曾想九阴山妖女竟已逃了!唉!”那姓言的修士一套一套的。
姓万和姓戚的修士连连点头附和。
林白师徒都是惯常说胡话的,自然不信。要么是此三人不敢上前,要么是等着捡漏。
孟圆看了眼林白,心说你们桥山的修士都会说不要脸的场面话。
林白也没好意思拆穿人家,只坐下来询问三人际遇。
扯了半天,这三人话说了一堆,没半点有用的。看似正人君子,行事敦厚,其实心眼都不少,愣是没说几句实话。
林白没法子,只能又问了裴宁等人的下落。
“这次真不知道。”三人回。
“……”林白没脾气,又跟那青莲门的言姓修士打听李星河之事。
那言姓修士这回倒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可李星河不爱交游,要么观星,要么静坐,或跟那叶若卿聊天,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性子孤僻,往往一坐就是一天,更少与人言。便是门中教习,也不大管他。我等邀他参与道会,他从未来过。若是向他请教,他有时会说些,有时却不爱理人。后来倒是叶若卿缠上了他,旁人都传他俩皆为道侣,其实依我来看,李师兄不近女色,叶师妹乃是处子之身,两人怕只是走的近了些而已。”
那言姓修士扯了半天,都是林白知道的消息。
待废话完,这三人又跟林白打听鹅卵青石之事。
林白是个厚道人,当即实言相告。
待又略聊了几句,那三人便又告了礼,自去一旁歇息,静待入夜。
林白拉住孟圆,连同孟波和宋静娴,四人又闲扯了起来。
“鹿轻音已见过了,师姐还要在此静守?”林白笑着问。
孟圆没吭声,只是看了眼孟波和宋静娴。
“静娴都听师姐的!”宋静娴很是乖巧。
“好妹妹。”孟圆一手按住宋静娴的手,另一手轻拂宋静娴的头发。
“姐,鹿轻音何等嚣张,手段又多。我等若是能得机缘,日后报仇也就多了几分指望!”孟波道。
“哦?日后?待你修成陈天人那般么?”孟圆冷笑。
孟波不吭声了。
“来都来了,不妨去看一看。”林白看了会儿戏,便笑着劝道:“我还要等曲如意,伱们不妨先入。或可等我曲如意来了,咱们一起。”
“好!”孟圆立即拉住林白袖子,道:“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一起!”
客气话听不懂?怎么逮着一个羊薅?见我有手段,就不放了?
“自该同舟共济。”林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扯完闲淡,林白正要继续静修,便听远处有凄厉鸟鸣之声传来。
遥望过去,只见一头七彩飞鸟自远处而来,上面立着一人。
一人一鸟转瞬即至,落到山顶。
来者是一妙龄女修,穿桥山派制式道袍;那飞鸟应是野雉之属,尾巴多彩靓丽,双目明亮。
林白与孟圆在前,那姓万的三个男修也看了过来。
来者并无敌意,只那七彩野雉的一双鸡眼恨恨瞪着孟圆。
先前孟圆便说过,这山上曾住了一青蛇一野雉,很有些能耐。孟圆汇聚了不少人,花了许多力气才让这两头妖兽挪了窝。
如今来看,那青蛇不知踪影。而那野雉,大概就是眼前这一只了。
只是不是这个玩鸟的女修是何来历。
“诸位道友有礼了,在下桥山散修秦凤羽。”女修笑吟吟的行了礼,待诸人回了礼,她又看向林白,道:“可是云中鹤道友当面?”
“你认得我?”林白笑着问。
“我家老祖乃是秦忍松,我在桥山派待过些日子,听闻过道兄与杨家诸位师兄的酒国之名,也远远看过一眼。”秦凤羽笑道。
先前苍云门之战,岳丰树曾请来一金丹散修秦忍松助拳。后来遭了九阴山埋伏,那秦忍松便再没露过面,没想到竟还有个后人在。
我说散修怎么能进来,合着是岳掌门的夹带。
林白笑了笑,问道:“你家老祖如今在何处?”
“前番受伤,还在静养。”秦凤羽笑着回。
林白不再多问,更不跟她打听什么。
昔日苍云门之事,那岳丰树点了自己的将,确实是没存好意,而秦凤羽既然是岳丰树的人,林白便懒得敷衍。
孟圆也是个人精,瞧出林白的敷衍之意,她便岔开话,问秦凤羽经历。
秦凤羽也不多讲,只说恰好遇了七彩凤鸟,有幸结成命契云云。
今日或许是多事之秋,待到傍晚时分,又自西北来了两人。
两人皆是女子,正是裴宁和曲如意。
“如意!”孟圆开心的很,“我和转轮贤弟等你们许久了!”
“转轮……”曲如意上前,打量了林白一眼,道:“师姐,你知道他法号了?没试吧?”
“啥?”孟圆笑着问。
裴宁却不多话,只细细看了孟圆、宋静娴和秦凤羽,这才微微侧头看着林白,嘴角露出浅笑。
“度尽劫波兄弟在!”林白戴着斗笠,开心的感慨。
裴宁见林白戴斗笠,她竟也摸出一个戴上。
“日头都快下去了呀。”曲如意嘀咕一声,也摸出一个戴上,“妙妙心灵手巧,林转轮还是会教徒弟的!”
“……”林白头疼的很,深觉当师父的竟已管不住徒弟了。
孟圆又瞧着不对劲儿了,她也没多问,只跟裴宁叙了名姓,以姐妹相称。
那边秦凤羽和万姓修士三人也不上前,只远远一点头,算是致意。
“拿来吧!”废话完,曲如意朝林白伸手。
入秘境前,林白曾签城下耻盟,乃是此行所得需给曲如意一件。
林白也不废话,取出一双鹿角,一张彩色鹿皮。
曲如意还没吭声,那边秦凤羽的鸟儿便啾啾了起来。
“彩鹿乃是凤姐儿的旧友。”秦凤羽笑着解释道。
“非为我等所害,乃是死于九阴山鹿轻音之手。”
林白随口解释,又看向曲如意,道:“鹿角蕴养自身,又有撼地之威,可制成灵器。至于鹿皮,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两个鹿角怎么都缺了一点儿?”曲如意验看一番,嘴上嫌弃,却还是喜滋滋的收了。
这等无本买卖,她自是不会嫌弃的。
很快天已入夜,星月再现。
诸人也不言语,只静等异象。
林白拉着裴大姐的手,说起鹿轻音之事。
孟圆和宋静娴在一边偷偷瞧着那双手,又观察曲如意神色,见曲如意竟笑嘻嘻的不当回事儿。
宋静娴和孟圆对视一眼,各自惊愕,也不好说什么。
“此番我与如意商量好了,我二人先行。”裴宁是个有想法的。
“为何不同行?”林白好奇。
“你自等秀秀,秀秀不喜我,我何必等?”裴宁笑。
怎么好好的就耍脾气了?林白赶紧安抚,却没法子,只能把姜行痴的符宝递过去,生怕裴大姐遇了鹿轻音。
很快星河流光垂落。
那万姓三人先朝诸人行了一礼,继而三人手拉手,一块儿贴到青石之上。
“请!”秦凤羽见林白等人瞧她,她竟谦让起来了。
孟圆也不废话,直接上前,带孟波和宋静娴上前。
“我在前面等着。”孟圆眨巴眼,“转轮师弟,就不与你同行了。”
“走吧。”裴宁拉着曲如意。
“其实等一等秀秀还是比较稳妥的。”曲如意又怂了。
裴宁不理,硬拉着曲如意上前。
“云兄,请!”秦凤羽笑道。
“我还要等人。”林白笑笑。
“那就等吧。”秦凤羽笑着上前,与野雉并排,继而取出一符,拍在那鹅卵青石之上。
只听一声闷响,便见青石显出裂纹。
鹅卵青石继而散开,里面飞出无数蝴蝶,散入星辉流光之中。
“如何?”秦凤羽哈哈一笑,身影隐没不见。
那野雉挥动翅膀,掀起狂风,继而也隐入流光之中。
“好多蝴蝶呀。”还未待林白做出反应,便听不远处有人声。
正要回首,却见那无数蝴蝶散去,露出一七彩蝶翼。
未见全貌,只见蝶翼微微一颤,好似天地也跟着颤动起来。
无穷吸力荡来,林白站立不稳。
回首看去,只见两个少女手牵手,亦有惊恐之色。
“秀秀?”林白咬牙上前,急忙向她掠去。
秀秀愣了下,目中先是茫然,继而也立即迎上。
可那蝶翼微颤之能着实恐怖,好似要吞吐天地。
其吸力之强,林白艰难往前,竟挣不脱。
山顶山石树木连根拔起,天上群星遮蔽,流光不存。
“月影!”秀秀轻点手臂,身影一淡,便见月影,随即现身在林白身侧。
林白立即抓住秀秀的手,欲要逃开,却觉再难逃出那巨大的吸力。
沙石乱飞,遮蔽耳目。林白头顶斗笠随风而起,飘摇不知所踪;秀秀头发散开,面上却有笑。
“喂!”黄如花也逃不走,大声喊道:“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