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尸坠落,山石崩塌。
深渊幽深,诸人身不由己,只能勉强腾挪,却也只能追蛇尸而去。
下坠不过片刻,便见此间洞窟山壁上有许多小洞穴,散出腥臭之气,其中钻出无数蛇虫鼠蚁,乱成一团。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诶呦!”乌木谦身化青松不过数息,便被一万斤坠石砸中,他喊一声痛,却还是抱着何问药不撒手。
鹿轻音灰头土脸,往下闪转腾挪,紧跟乌木谦,不时帮忙击破碎石。
木贞此刻已收起了紫霄瓶,取出一雨伞防护,寻林裴身影。
可此间越来越乱,山石崩塌之声,蛇虫凄厉惨叫,视野受阻,根本找不到人。
没得办法,只能谨慎护住自身,继而往下。
也不知苦熬了多久,更不知往深渊中掉落了多少丈,忽的见身下竟有微弱虚影光芒。
又往下落了一会儿,便瞧见那虚影轮廓,应是一青色龟壳。
诸般山石残尸落下,龟壳虚影上荡出浅浅波纹,继而诸般事物都被弹开。
见此异象,木贞便想往那边探一探,可山石坠落不停,着实身不由己,没法子,只能往石壁边缘躲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山崩似止住了,上面只稀稀落落掉下碎石,再无巨石落下。
只是凄厉惨鸣之声不绝,显然是常居此间的妖兽野兽也受创极深。
木贞从山壁边缘的碎石堆中钻出,连服三粒丹药。
十余丈外,何问药重伤昏迷,乌木谦抱着他低声哭泣。
“我就这一个朋友……”乌木谦是真把何问药当亲手足了。
鹿轻音皱着眉头,手拿拂尘,不悦道:“他本命独特,你喂他丹药,让他静养便是。”
远处虞百里狼狈不堪,头发散乱,握着一柄刀,正自取丹服用。
他也不敢靠近诸人,只畏畏缩缩的看来看去。
“林转轮?”木贞环顾四周,喊了一嗓子。
过了一会儿,一处碎石堆被拱起,林白拉着裴宁钻了出来。
木贞瞧得仔细,那林转轮身上破破烂烂,裴宁却没甚大碍,显然是林转轮以淬体之身帮裴宁挡住许多伤害。
想起自己也是陪着睡过许多次的,但却从来没有过这个待遇,木贞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盘膝闭目恢复。
“木贞……”一道虚弱声音从一黄白蚕茧中传出,继而蚕茧被撕开一条缝,应彩蝶混身浑身湿漉漉的从中钻了出来,大口的喘着气,她看着木贞,“这次我可亏大了,你得赔我。”
她看起来虚弱之极,可身上却没伤口,面上亦不见红黄之色,可见伤势蛇毒都已消了。
“……”木贞对这破茧成蝶的神通也不觉离奇,她无奈睁开眼,丢过去一瓶丹药,道:“这也不能全怪我,本就是冒险之事。”
“我是跟你来的。”应彩蝶瘫坐在地上,语气虚弱的很,却还是财迷本色,“我被逼到动用这法门,你可知我要养多久么?”
木贞虽一向坏心思多,可到底是高门传承,是个讲道理的,当即叹了口气,道:“好妹妹,等出去了,我给你介绍一位前辈,你本领与他颇有相类,我求他指点指点你。”
“不如换了灵石干脆。”应彩蝶虽虚弱,可还是要落到实处。
“……”木贞深吸一口气,干脆不说话了,只闭目静修。
林白与裴宁坐下,俩人服了丹药,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可这会儿林白心中却没半点松懈,吉凶之感不消,反愈加强烈。
祸福相依,两者都指向两三里外的那龟壳虚影处。
只是方才掉落时着实慌乱,仅仅瞥了眼龟壳虚影,却不知下方有什么。
不过这会儿也不见异常,况且还都带着伤,只能先行静修恢复。
诸人也都是一般心思,各自吞服丹药,养伤疗毒。
此番先攻青蛇,又有山崩之祸,是故个个伤重,灵力干涸不说,肌骨受创,脏腑也各有损伤。
不过大家伙儿都是经过许多风雨的金丹,骨肉外伤算不得什么,脏腑碎裂也尽可疗养,可蛇毒早就侵入肌理,丹药已不见多少功效,只能堪堪止住内侵。
林白伤势并不算重,有混元之躯保驾护航,内外伤势不多时便好了大半,只是蛇毒难去,不过五行之气运转,倒是在慢慢消磨蛇毒。
过了半日,林白睁开了眼,便见诸人还在静修,唯独应彩蝶没事人一样,只坐在木贞身边,好似生怕木贞赖账。
而其余人等,除却虞百里受蛇毒侵染最轻,在远处不吭声外,其余人面上皆有淡淡红黄之色,又似挂了一层薄冰。
“你好了?”应彩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白,说道:“转轮道友,没看出来,你竟是最有本领的。”
“不及应师姐神通玄妙。”林白道。
“唉,我只不过是没奈何的保命之法。”应彩蝶叹气,显然破茧成蝶跟木妖的金蝉脱壳一般,都是不能轻易来用的救命之法。
林白也不知怎么劝,只能不语,起身去看何问药伤势。
“你看,你为护裴宁,受伤那么多,可至少你俩是生死托付的真道侣,你死了她也愿意为你死。”乌木谦也不知怎么了,竟十分感伤,他握着何问药的手,叹气不停,“可我这兄弟呢?他本就不擅争斗,可为了你和鹿仙子,一个劲儿的冲在前面!他可跟我说说,他鞍前马后伺候鹿仙子几十年,手都没碰过一下……”
“唉。”林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木兄,转轮兄,你们不懂……”何问药已苏醒过来,面上红黄之色稍减,身上伤口也大都合上了,虽还虚弱的很,可还是睁开眼,认真道:“转轮兄,人世间情这个东西,须强求不得。你能遇到裴宁,跟她起于微末,那已是福分,后又结成道侣,自然是天大的福分。我却不同,这一生中,我已看过仙子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我,打过我,骑过我,用剑刺过我,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我这个人,这岂非也是天大的福份?”
林白和乌木谦闻言,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好好!”远处的虞百里忽的抚掌赞叹,道:“药兄说的极对!仙子若对我不理不睬,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说着话,虞百里还看着鹿轻音。
何问药对虞百里也不生气,却还是摇头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不免有点抱歉,午夜安坐静修,说不定会梦见你;日间行走游历,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她即便再想着林转轮,也总会不时的想起你,不是么?”
虞百里听了这话,诧异之极的看了眼林白,又看向裴宁,最后看向鹿轻音,他使劲儿摇头,道:“药兄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可若是我看上的女子,定然不许他人染指的!否则……呵呵。”
“虞道友,你这话可不大对了。”何问药竟十分认真,“你若欢喜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她心中念着林转轮,你就该想法子助她完成心愿,结成好事。倘若有人要害林转轮,你为了仙子开心,也该全力援护林转轮,纵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算不得什么。”
这下不仅林白和乌木谦说不出话,连虞百里都愣住了,三人相顾骇然,只觉荒唐之极。
木贞、裴宁和鹿轻音都没出声,倒是应彩蝶看不下去了,她站起身,皱眉喝骂道:“我辈修行问道,求的是逍遥自在得解脱!怎的你却修成狗了?比狗都忠!比狗都会吃屎!”
她使劲儿的挠着头,气的原地跺脚转圈圈,“虞百里临阵脱逃,江铁锁以邻为壑,还有你……早知道来这里的是你们这种人,就算木贞说破嘴我也绝不来!我真傻!真的!”
这话一说,诸人也没了再扯的兴致,何问药也不辩解,个个闭目静养。
又过了半日,大家伙儿也算勉强养好了内外伤势,虽蛇毒还未尽去,可到底压制住了。
那伤势最重的何问药竟也恢复的不差,他本就擅疗养医病,这会儿竟比乌木谦恢复的还好。
“先前是我不对,我向诸位道友认错。”虞百里也不傻,俯身下拜,又道:“那龟壳虚影之下另有乾坤,我愿为前驱!”
“那就请吧。”木贞等一行人经了患难,自然是足以信任的。她知道虞百里再难兴起风浪,反正林转轮一人就能解决他,更别提还有自己和裴宁,以及不知深浅的鹿轻音了。
虞百里很是认命,当即在前,往那龟壳处行去,其余人跟上。
诸人踏在碎石沟壑之上,也不急行,乌木谦还捡到一片蛇鳞,喜滋滋的做了标记,准备一会儿回来挖呢!
花了一刻钟才到地方,可那龟壳虚影早已不见,只被护着的地方未有半点碎石尘土,约莫百丈方圆。
最中间有一巨大石龛,另还有七个小石龛位于四周,相距主石龛十丈左右,成拱卫之势。
诸人见了许多石龛,不由想到山壁上的洞穴许是壁龛。
七个小石龛与大的主石龛之间生有焰火。那火呈残绿之色,看着虽不大,却有阴森之感,应是阴火。
诸人往前再进几步,便见主龛座上竟有一人盘坐。
那人白须白发,枯槁干瘦,不见半分气息。
“这是……”木贞仔细看去,“千叶老祖?”
“不是。”鹿轻音出了声,“是元婴。”
诸人一时不敢吭声,个个露出警惕之色。
林白看着石龛和阴火,心中吉凶仍在,可此情此景,分明是先前破境时窥探到的石盘残片遗留之地。
“晚辈木贞,误入宝地,敢请前辈谅解!”木贞不敢离的太近,只迈前一步,朗声问好。
那龛座上的人并不理会。
“敢问前辈法号?”木贞又问。
那老修终于睁开了浑浊双目,阴火撩起阴风,吹动须发,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名姓早已忘了,犹记得有人称我谷师古。”
老修声音干涩,略有拗口,似有千百年未曾出声。
“谷师古?”诸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虞百里有了哭腔,他往前踉跄几步,跪倒在地,道:“敢问可是玄极门谷师古谷老祖?”
过了良久,老修才道:“大约是。”
虞百里听了这话,立即就哭了出来,道:“我是玄极门虞家后人啊!您老失踪了八百年,长老们一直在寻您的下落!”
“啊,虞师妹的后人?”老修干涸的只剩一层皮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师父他老人家如何了?”
“老祖安好,在玄极山闭关几百年了!”虞百里哭着道。
“那就好。”老修谷师古微微颔首,又问:“你们来做什么?”
“晚辈……”虞百里站起了身,看向面有防备的木贞等人,他擦擦泪,笑着道:“他们是晚辈的朋友,来此求一份证道元婴的机缘。”
“好好好。”老修谷师古赞了一声,“我风烛残年之人,也没甚送你们的,只是困于此八百年,略有些心得,寿终之际再布道传业一回,也算我道长生不息了。”
“老祖……”虞百里感动坏了,“您怎么被困在这里的?怎也不往外传个讯?”
“与友人误入罢了。”谷师古显然不愿多讲。
“八百年桎梏,老祖您受苦了!”虞百里当真孝顺的很。
“受苦?”谷师古脸上没肉,又被阴火映着光,笑起来格外阴森,“风雪压我八百年,我笑风轻雪如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