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从水这才想起,三天前一个傍晚,龙副帮主手下的银牌侍卫之一李阿扁,突然慌慌张张地赶至持久厅,气喘吁吁向其禀告,诉说龙帮主率弟兄们,在蕲州一带开收渔灌税,不曾想来大事了。
原来这渔灌税,一向是鱼龙帮赖以生存的主要手段,从黄州到扬州沿江两岸,鱼龙帮已收获了二十来年,连辖境所属的巡抚县衙,都先后退出、不敢理会。
中途虽说偶有意外,却也没什么大的差池失落,平时纵然冒出、那么几个贫民闹事,经鱼龙帮的弟兄们、一阵拳脚擀面猛火水煮,基本就服帖熟透了。
“谁也没料到,突然今年十户、有九户齐声嚷嚷,什么雨水旺没收成、涝灾长鱼也不好打,还净拿秕谷小鱼干糊弄弟兄们,实在不像话了。弟兄们看不下去,一路敲打,算是不负众望,但也累得确实不行,好容易在舒州小有所获,副帮主龙应天略有宽心,安排李阿扁悉数办理剩余事务,自己先行离开并说明在和州会合。”
“谁知,龙副帮主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也合当咱们秽气,撞上了婆媳两代寡妇,还有个孩子在吃奶,硬说家里啥也没有!弟兄们当然不相信,正翻箱倒柜四下寻找,偏偏陈茑辉在后院、对人家媳妇动手动脚,弟兄们听见有人喊叫,一会儿叫声不对劲,等弟兄们出了屋子,就见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白衣女妖,茑辉大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伙儿正打算一起上,也没看清她用什么东西,就那么手一挥,兄弟们就一个个倒下去了,不过大家神智尚且清醒,只是身子僵硬、不听使唤。”
“直到弟兄们答应妖女,不再来收缴渔灌税,她才给咱施救,先前费了好多力气,才到手的米谷鱼肉,不得不一部分给了那婆媳寡妇,另一些全分给了那些老不死的、病歪歪的糊涂人家,这样大伙儿才换到的保命归来,而后,白衣女妖又命属下回来通报帮主,说她随后就到……”
当时,鱼从水听罢不大相信,估计是西南一带的神女峰的属下,而今一照面,心里才算有了底,自己的金牌侍卫在对方说来,简直是一口气、就吹得无影无踪,心中不免七上八下起来,脑筋瞬间转了八九七十二个弯,俗话说的好和气生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幸会!幸会!姑娘金枝玉叶,天下无敌,想必是昆仑仙出世,敝帮上下有失远迎,多有得罪,大驾光临,令鱼龙帮不胜荣耀!鱼某江湖闯荡近五十载,徒有虚名,还请姑娘指教一二。”
“呵!鱼龙帮,果然鱼龙混杂、不可救药,鱼帮主大宴宾客,可知江北、江南民不聊生,妻离子散、因何缘故?我自西而东,一路跋山涉水,所见并无甚特别,惟独来这江南地带,田荒地疏、渺无人烟,与沙漠戈壁无异,后来才明白,原来是鱼龙帮鱼肉多年,哼!这官府也太腐,灾民多年视而不见,这天下怎能……”
白衣女子说着轻轻摇首,满脸尽显鄙夷、愤懑之情。
“姑娘言语如此狂放,你我素昧平生,莫不是专来挑刺找茬?今且我敬你远来是客,适有贵宾在此,不与你一般计较,本地正逢民俗佳节,倘若是慕名前来、游玩时令风光,鱼某当略尽地主之谊,不妨……”
鱼从水惯于江湖,见此人从天而降、难以揣测,是以说话有所保留,又极富弹性,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你错了!鱼帮主,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不远万里,寻找鱼龙帮,难道只是因为你鱼帮主,名气大、势力大、面子大吗?不!是你们鱼龙帮的声望太重!沉重得早就压的天下人气若游丝,更有甚者已粉身碎骨。
我遍访你鱼龙帮,是因为这长江两岸、千百万黎民百姓怨声载道,看看你这帮手下属从、烧杀抢掠胡作非为,连孤儿寡母也不放过,鱼帮主!你不觉得鱼龙帮,无法无天太过嚣张,当真所作所为、俱是鱼帮主点头认可,还是鱼帮主全不知晓。
既然连官府都已经胆怯退后,看来你们的霸王至上,已无人能挡,绝不是一日之寒,与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有得一比,只不过‘声望’冷热不同而已,倘若鱼帮主不闻不问、放任自流,那我今天就不客气了,非得与帮主扭转矫正一下……”
凤儿对鱼龙帮痛恨至极,言语冷嘲热讽,自然是丁点面子也不给了。
鱼龙帮近十年来、路越走越歪,鱼从水并不是不知道,古语云‘大盗亦有道’,鱼从水三番五次规劝龙应天,想在长江两岸行走的稳当,打打杀杀就稍许收敛些,龙副帮主嘴里答应得好好的,但收效甚微。
九嶷掌门黄君杰,也曾遣长子再三告诫:倘再闻鱼龙帮有劣迹,则与之划清界限,龙应天往后不必来九嶷朝礼。加上五湖帮近年来,大刀阔斧地收复地盘,让鱼龙帮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但今天这个小丫头咄咄逼人,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若是再和颜悦色、一味示弱,未免让在座的江湖同道,小瞧了鱼龙帮,所以,鱼从水鱼帮主、也就收起了先前的肚量。
“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我鱼从水好歹、也是一帮之主,鱼龙帮在江湖上、闯出威名的年头,比起你的岁数,要大好几倍。别以为你会那一、两招邪门武功,就当是天下无敌,我抬举你,你就真当自己是神仙啦!
就凭你刚才那几斤几两,就想叫我鱼龙帮俯首称臣,那你也太小看鱼龙帮了;就凭你现在三言两语,就想驱使鱼龙帮上天入地,那要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鱼从水说着端起了酒碗,眼睛瞄了一下、酒桌上的九嶷弟子犷骋,和百药门的二当家云臻,见二人面色略显迷茫,而后鱼帮主又眯着眼,和‘宓兰小生’兰风宓徐徐对望,似醉非醉地点了一下头,最后,鱼从水扫了一眼四湖帮帮主,却见赵沛皮里阳秋干笑两声,其意颇是心照不宣。
“哦!这么说来,倒一定要劳驾鱼帮主摩拳擦掌了,那也好!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就好好地吹吹风,或许许多人才会、彻底静下来想想。既然鱼帮主看不起几斤几两,那小女子就拼一把力,挣个千斤万两,好让鱼帮主心悦诚服。”姬飞凤冷冷回应了鱼从水。
“呵呵!小姑娘大话可不要说早,我这几位贵宾、可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英雄豪杰,若是肚里的酒菜、笑喷了你一身,别怪我们不够礼貌!”鱼从水不客气地嘲笑道,随手将一大碗酒,咕咕咕坦然入肚。
“鱼帮主!今天,倘若你能接得下我三招,姑娘我便服赌认输,鱼龙帮之事,与我自然无干,你等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切照旧不必理会,倘若你接不了……那鱼龙帮该何去何从,可得想清楚!”
“我自然接得下,倘使接不了,那鱼龙帮全体男女老少帮手、统统照姑娘的意思办就是,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鱼从水“噌”地一声从酒桌边站起,双手拢了拢对襟短衫,颇有豪气干云之风。
“说话可得算话?”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几个情投意合的好兄弟,今日都在此,难道会骗你这个、刚出道女娃娃不成?”
鱼从水对几个武林同道拱拱手,转身离开酒桌,一个箭步来到大厅门外,两斤香甜火热的白酒下肚后,鱼帮主豪气、胆气疯长,意气风发、极为自信,忘记自己先前的种种疑虑。
他俨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在砀山银谷寨比武招亲时候,心里在想是不是让一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子,免得一不小心,让媳妇儿嗔怪,满寨围子无休止的追讨谩骂。
“我敬你是客,让你先出招,别的让江湖朋友笑话、鱼某人以大欺小!”
凤儿一听,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鱼龙帮手下,杀人放火、敲诈勒索,可谓无恶不作,居然还好意思谈江湖规矩。
她不免轻轻摇头、微微嗤笑,想到大盗亦有道,无名宵小欺软怕硬,愿赌服输、也能说不定。
故而当面虚套即应:“鱼帮主果真讲江湖道义,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看好!”
脚尖轻点从容腾起身,五指如花、手臂旋开,似大鹏展翅,衣袖飞舞越过瑞池,重生功开道气势恢宏,右臂回转,食指、中指并拢疾出,使了一招电光剑‘弧光裂空’。
突然,一道电光迎着鱼从水面门冲天而上,鱼从水吓一跳,头颈一缩,已被凤儿掌势、笼罩周遭一丈方圆。
鱼从水离瑞池也就两丈远近,目视姬飞凤蓄势运气,两腿微曲头胸后仰下盘突出,以水云掌应敌出招‘蜂尾余风’,掌式一前一后、盘旋上游,肘臂微开、护住上身。
鱼从水的开招还未过眉眼,便被对方招式压住,奋全力半点也上挺不了,额头脖颈血管、筋脉几欲爆绽。
猛地,鱼帮主大喝一声“咳”迈出一步,半招中途撤手,换成一招吸云式‘蝶舞云水’,意欲消解姬飞凤的掌力。
凤儿不给他半点机会,内力激增,反手流星漱玉剑‘玉溅紫微’,掌风搅彻、瑞池水汽纵横,酒桌诸人倍感罡气四溢,面目肌肤清凉渗透、毛孔矗立,无不替鱼从水捏把汗。
鱼帮主这下连换招的力气,也腾不出来,有点后悔多走一步,使得自己进退两难,对方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只怕退半步,就会越发不可收拾,若是勉强坚持,臂骨恐有断损,内脏也难保两全,只得退后半步,想将这一招使到底,则腑脏不伤,多少有所体面。
凤儿见其改出,第二招便不得已,施加更强内功,却没料到鱼从水、不到黄河不死心硬抗着,所以搬出祖师爷的开山剑招,欲令其四面受敌。
果不出所料,鱼从水只抬起一只脚,姬飞凤排山倒海般的内劲、一下将其撞飞推离,一直将其顶到大厅门框边缘,方才止住。
门柱晃荡动静声响不小,惊得酒桌边几位武林兄弟、以为有大变故,无不立起身、急欲相助,凤儿见势,转力翻身、落回原处,袖衣一拢,立在台阶上。
“不好意思,鱼帮主,小女子一时失手,多有得罪!”凤儿言辞凛冽,神情淡然,似乎所说的得罪,不是真心实意。
鱼从水晃了晃脑袋,心里多少明白,对方没有追力,使得自己得以保命,稍稍深呼吸两口气,抱拳拱手,对瑞池前方俯首称臣,礼敬有加,挚言:
“鱼某多谢手下容情!今日败在姑娘手下,愿赌服输,没的说,只是敢请姑娘名号见教,日后倘有江湖朋友、问起缘由,鱼某好歹也有个明白交代!”
凤儿没想到、鱼龙帮帮主另有所请,其言辞诚恳、不便拒绝,却又觉着明示渊源,实有不妥,当初,师父并未提及相关事宜,自己对江湖规矩,也不甚了了,此番直面、颇感踌躇,不由得侧首天外,略有所思……
鱼从水躬身片刻,不见对方答复、正自疑虑,抬头只见姬飞凤、侧首仰望蓝天,完全一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态,鱼帮主心中微愠、提了口气,朗声复述意有不甘,全不是方才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之奋力状。
“鱼某虽然武艺不精,却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汉子,倘若输得不清不楚,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耻笑,又怎能令帮中的众兄弟、心服口服,姑娘若是瞧不起在下,鱼某断难从……”
凤儿未等鱼从水说完话,一步飞身左手掌臂自如旋转,阴阳轮回功随意念喷薄而出。刹那间,一丈之外寒气逼人、一丈之内琼花缤纷,飘飘曳曳、婀娜多姿,如天女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