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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剑道余烬 > 第二章 雷落

第二章 雷落

    元苡说得没错。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云船落地之后,元继谟第一时间申请了圣谕,以神魂审查的正当理由,将所有修士都扣押下来。

    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迅速查出三位天骄陨落的真相。

    人死如灯灭。

    离岚山封印解除的那一刻,方航三人陨落的消息便传回了大褚。

    对元继谟而言,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身为皇城司首座,他要对北狩负责……

    其他的死者都好说。

    可这三位,地位身份都太尊贵!

    秦家和谢家,好歹讲些道理,给他查案的时间。

    真正让元继谟“焦头烂额”的,便是那位太上斋斋主。这家伙当真是个疯子,得知弟子方航死讯之后立刻出关,赶赴皇城的路上还不忘对自己传讯,若是不能给他一个交代,便要把此账算在自己头上!即刻进行清算!

    元继谟背着手,阴沉着脸,离开了元苡的禁室。

    “谢真……”

    他低声复念着这個名字。

    以他对谢真的了解,再根据那位透露者泄出的消息,基本可以肯定,谢真就是杀了方航和谢嵊的凶手,至于秦家小王爷,他不确定是因何原因陨落,但既然有了这两位的“案卷”在手,不妨便将这笔账一同算在谢真身上。

    太上斋斋主约了他申时见面。

    元继谟在阴暗廊道里前行,一位黑衫瘦削孩童无声无息飘来,手中举着一枚火折,光火驱散黑暗,却驱不散笼罩在元继谟身旁的阴翳。黑衫孩童声音轻柔恭敬:“首座大人,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还有好消息……”

    元继谟嗤笑一声,道:“铜骨,先说坏的。”

    “宇文重,商议,武岳的态度都很一致。”

    位列皇城司九大特执使之一的铜骨叹息说道:“他们都不愿意担任人证……想要给谢真定罪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以特执使的身份,私下联系了北郡世家,那些家伙原本都和谢真有仇的,也不知是怎了,这么好的时机,偏偏无人愿意‘合作’。”

    “意料之中。”

    元继谟神色平静:“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我们只是要泼一盆污水罢了。想来谢真这样的人,即便杀人,也不会留下证据。”

    铜骨挑了挑眉。

    谢真的师父是谢玄衣。

    谢玄衣……则是天下闻名的杀胚。

    之所以能得杀胚二字,不仅仅是技艺高超,谢玄衣当年杀了很多人,处理了很多尸体,有很多人想要找他算账,可都苦于没有证据。

    “有没有可能,谢真当真没有杀人?”

    铜骨微微蹙眉,提出了内心的疑惑。

    他生着一张娃娃脸,在特执使中的年龄也是最小,但其实他杀伐果断,手段狠厉。一个能跟在元继谟手下办事,并且能够得到皇城司首座信任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绝无可能。”

    元继谟冷笑一声。

    哪怕只是彼此见过一面,但谢真的眼神,气质,都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熟悉。

    有些事情,只需要凭借直觉,就可以推定真相。

    “可……”

    铜骨欲言又止。

    “谢真杀了人,并且不与云船一起返程,单凭这一点,他便有九成可能是凶手。”

    元继谟面无表情,打断了铜骨要说的话:“太上斋斋主要一个说法,那我们就给他一个说法……这三位的死,都算在谢真身上。”

    他停下脚步,站在阴暗长廊的出口。

    阳光落在身前。

    习惯了黑暗的元继谟,伸手微微遮挡眼帘,约定的时辰到了,皇城司禁地前却无人相迎,太上斋斋主可是一个急性子,不可能忘记这个约定。

    他这时候才想起了铜骨说过,还有一个好消息。

    “那个好消息是什么?”元继谟问。

    “大人,原定在申时的见面,临时取消了。”

    铜骨依旧举着火折,微弱的火光摇曳在最后的阴翳之中。

    他轻声道:“就在刚刚,谢真回到了皇城。太上斋斋主取消会面,正是去找他了。”

    “……?”

    漫长的寂静中。

    元继谟缓缓回头,他长久注视着铜骨,确认对方没有开玩笑。

    这位皇城司首座,此刻神情很精彩。

    那双平日幽静如渊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与困惑。

    怪不得铜骨会有先前那一问,难道谢真真的没有杀人?他竟然真敢回到皇城!

    ……

    ……

    北狩之后,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不仅仅是关于“北狩”的结果,更是关于“谢真”的结果,雪山发生的一切都太神秘,在调查结果水落石出之前,无人知晓方航之死的真相。

    但此前一切,都如元继谟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谢真没有随云船返回皇城,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只要他拒不现身,拒绝回应。

    那么这盆污水,就会实实在在泼在他的身上。

    接下来。

    便是三大家和谢真之间的恩怨。

    但……谁都没有想到,十日之后,谢真竟然独自一人,回到了皇城。

    半个时辰之前。

    一道漆黑剑影,从皇城上空掠过,速度渐减,不仅露出了面容,还刻意亮出了身份令牌,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他是谁。

    “谢真!”

    “谢真现身了!”

    一道道惊呼,自皇城城门处响起,渐渐传入城中。

    漆黑剑影,贴地而行,就这么“缓慢”穿过街巷,一路笔直,直奔城心。

    所有人都想不到。

    谢真不仅回来了。

    还回来得如此光明正大,浩浩荡荡。

    甚至……还有些嚣张的意味。

    飞剑最终停落在了西宁街。

    谢真径直入了元庆楼,包下了顶层,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而后就此开始等待。

    他一路南下,赶回皇城,路上自然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

    他知道太上斋斋主和江宁谢氏,都赶到了皇城,要讨一个说法。

    他也知道。

    今日自己露面,接下来会来很多人。

    果然,酒菜刚点,不到盏茶功夫,元庆楼外便人满为患。

    谢玄衣坐在顶楼窗口,默默饮酒,看着外面乌乌泱泱挤作一团的人影,心想这一幕还真是眼熟,上辈子也是这样,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在西宁街汇聚的众人,有几人是想取自己首级,又有几人只是单纯想看热闹?

    不多时。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

    一位披着湛蓝道袍,头戴黑金道冠的中年男人,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下,面无表情踏入元庆楼。

    来者正是太上斋斋主。

    “……历尘。”

    看到来者,谢玄衣神色如常,心底嗤笑一声。

    商仪的师父舒宁,是自己的老熟人,所以在大月国中,谢玄衣对商仪稍有照顾。

    但这位太上斋斋主,则不一样。

    历尘比他年长二十余岁,仔细算下来,年近甲子。

    在谢玄衣初出茅庐之时,历尘便已是太上斋斋主,后来谢玄衣入世问剑,大败敌手,一时之间风头无二,甚至压过了道门,因此引起了诸多争端。这般争端,历尘也曾参与其中,试图以长辈身份,打压教训谢玄衣。

    只不过当年双方不是一个辈分。

    碍于面子,也碍于身份,历尘并未真正出手。

    这么多年过去。

    谢玄衣依旧记得当年场面。

    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可笑,道门讲究避世修行,不沾因果。

    这位太上斋主,反是背道相驰。

    “谢真!”

    人未至,声先落。

    饶是元庆楼内,阵纹密布,依旧被震得簌簌发响。

    太上斋主修雷法,历尘这一身修为,在阴神境积攒二十年,已近问道之境,乃是道门最有机会证道阳神的候选者之一。

    他一边登楼,一边展开洞天,释放威压。

    西宁街上空,顷刻之间,乌云密布。

    整座元庆楼,都响起雷鸣之声。

    “历斋主。”

    相比于太上斋主的雷霆震怒,谢玄衣的反应要平静太多。

    他倚坐在窗边,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便继续将目光投向街外,望着远处的街景,甚至没有往历尘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

    “……”

    历尘停下脚步,道袍从翻飞到落定,他皱眉望着眼前少年。

    这段时日,这位太上斋主,一直在道门闭关。

    关于外面的消息。

    历尘并非一无所知……他知道谢玄衣忽然多了一位弟子。

    可此刻亲眼看到。

    他在这黑衣少年身上,感受到了许久不见的那股气质。

    黑衣如墨。

    双眸如渊。

    这少年的气质,简直和当年的谢玄衣如出一辙。

    但又有一点截然不同。

    当年的谢玄衣,修行“灭之道则”,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这是剑意,更是道意。

    可如今这少年身上……则多了一缕复杂气息。

    历尘下意识眯起双眸,仔细打量,许久之后,他惊骇地发现,以自己阴神境圆满的神魂之境,竟是看不出这少年的道意。

    谢真的道意,与当年谢玄衣不一样。

    历尘所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灭杀死意,还有其他东西。

    只不过,当他想要仔细感受,却遭受到了阻拦。

    这少年额心散发着滚烫的光芒。

    隐隐约约,似乎拼凑成了一朵残缺的莲花。

    是赵纯阳留下的禁制,阻止了自己的探查么?

    “我此行寻你,只为一件事。”

    历尘轻吸一口气,将无用的杂乱念头抛开,随后他冷冷开口,声音里散着怒意和哀意:“我的弟子方航,死在了北狩之中……”

    浩荡雷霆在元庆楼上空酝酿,徘徊,震荡。

    历尘的声音,也随之震荡。

    “他,是不是被你所杀?!”

    这一问。

    动用了太上斋的雷音秘术,震击神魂。

    雷霆引落,神魂震颤。

    他要谢真不得说谎,不得隐瞒,在此问之下,吐出真相!

    轰隆隆!

    雷霆坠落,西宁街上空的人群,都被这怒雷吓了一跳。

    但坐在窗边的谢玄衣,却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感受到了西宁街上空的雷威。

    只要自己违背心湖意愿,说出谎言,对方就会有所察觉。

    雷霆,即刻便会落下。

    只可惜。

    他从未打算说谎。

    此次来皇城,入元庆楼,坦坦荡荡。

    没有布下一张符纸。

    为的。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是。”

    谢玄衣当着无数人的面,轻声笑着承认:“方航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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