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人聊了许久才停。
柳静庵笑道:“你师母甚是挂念你,常唠叨你不常上门看她,快去后院拜见一下吧。”
贾琮脸有愧色:“师母对贾琮最为怜爱,最近弟子只记得忙自己事,没有孝亲于上,实在惭愧。”
贾琮想起当初自己生母灵位难进宗祠,师母崔氏便特意让孙子送祭品到贾府,为他站位鸣不平,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在贾琮心中,贾赦和邢夫人算哪门子亲长,只有眼前这对老人才是真心对待自己,心中早已把他们当成了至亲。
柳静庵微笑道:“伱也是忙于公务,你师母会体谅的,快去看看吧。”
柳静庵望着贾琮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给贾琮起了表字玉章,本来只希望他做一个饱学之士,一生平安度过也就罢了。
可是凭他这等心智谋略,分明就是欲行大事、搅动风云之辈,哪里是几卷书本都圈得住的。
崔氏微笑道:“琮儿马上要到北面办皇差,这一去时间可不短,今日特地过来和他师傅道别的。”
说到这里,那丽人也掉下眼泪。
手挽琵琶拨尽最后一个弦声,余音缭绕不绝,余韵悠然不断。
崔氏脸色纳闷:“你都把我搞糊涂了,那到底是相识,还是不相识?”
崔氏赞叹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之你师父全盛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崔氏说到最后,话语微微有些哽咽。
柳家内宅,崔氏房内。
秀清有福,能收到你这样的佳弟子,得传她的衣钵。”
那丽人安慰道:“崔姨不必伤感,当年我也是得贵人引荐,才能拜到师傅门下……。
她的身后站着个妙龄女子,身形高挑婀娜,容颜秀美,一双明眸亮如点漆,神采湛然。
说起来,我可为崔姨的弟子扬名有功,崔姨可怎么谢我。”
师傅离世时已年过六旬,缠绵病榻,用尽药石都回天无力。”
崔氏笑道:“原来这当中还有这等缘由,如此便更好了,今日相见了便更和睦了。”
……
崔氏见自己勾起她伤感,连忙止住了话头,问道:“这首词是琮儿在金陵时所做,你如何能弹奏得如此娴熟?”
那丽人好奇道:“今日相见?今日崔姨这弟子也到府了。”
那丽人微微一笑道:“我和崔姨的得意弟子,也算相识罢,不过也不算真正相识。”
穿了碧色寒梅缎面对襟褙子,白色交领袄子,下身是条米白长裙,风姿绰约,清雅中透着一丝冷艳。
只是秀发上那支陈旧的铜簪,略有些扎眼,与通身的装扮,格格不入……。
那丽人笑道:“当初清音阁的曲娘子拿了他这首词回来,我看了极爱,便亲自谱曲合唱,此后这曲子便极快传唱江南。
一个高挑婀娜的丽人,头挽高髻,不饰钗簪,身穿雪色道袍,风姿超然,光彩照人。
站在一旁的妙龄女子,听了这话目光一闪……。
……
贾琮进入柳宅后院,柳家家人仆妇,都知他是老爷最宠爱的关门弟子,老夫人更是将其视同己出。
自然不会有人挡他进内宅,所谓入室弟子,取家门登堂入室之意,亲缘深厚不亚于血脉子侄。
贾琮被丫鬟引着,进了崔氏的房间,见屋子里并不是师母一个人,微微有些意外。
首先便看到那头挽高髻,不饰钗簪,身穿雪色道袍的女子,姿容清丽绝俗,气度不凡,身边放着一尊玉制弦槽的琵琶。
他想起刚进柳宅听到的琵琶清音,大概就猜出了这女子是谁。
崔氏看到贾琮脸上一喜,又嗔怪道:“你这孩子每天到处忙,也不记得来走动,非得要远行才肯过来看师娘。”
贾琮笑道:“都是弟子的不是,以后一定改,往后我一定隔三差五的看师娘,师娘不厌烦我就行。”
贾琮一句话讨的崔氏欢喜,又说道:“今日来了新客,我给你引荐一下。”
贾琮却笑道:“师娘,方才我刚进宅子便听到琵琶天籁之音,当初我曾在金陵濯江楼曾听过一次,至今难忘。
要是我没猜错,这位姑娘定是称玉尊琵琶天籁音,金陵清音阁阁主清娘子,只是当初我帘前听音,未能得见真容。”
清娘子微微一笑:“贾公子以曲声识人,倒也是知音。”
崔氏倒饶有兴致的一笑:“清娘果然说的没错,你和琮儿还真是既相识又不识,这也有趣。”
“琮儿,清娘姓杜,是清音阁先阁主的弟子,先阁主姓李名秀清,是师娘少年时金陵的手帕交,论起来都不是外人。”
贾琮听了微微一愣,他知道师傅师娘祖籍都在金陵,有金陵的手帕交自然不奇怪。
只是杜清娘的名字,和自己生母杜锦娘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倒是有些巧了。
崔氏又道:“琮儿,我和你师傅一向不怎么出洛苍山,清娘如今在教坊司当琵琶色教习,要是遇到这么事,你可要帮师娘关照着一些。”
贾琮笑道:“师娘放心,清娘子有事可送口信到荣国府,我一定尽我所能。”
这时贾琮的目光注意到房间里另外一个女子,等看清她的容貌,目光不禁微微一凝。
“这位不是邹姑娘吗。”
邹敏儿心神微微一颤,脑海中往事翻滚,喧哗富丽的邹府,自己的父亲引刀一快,鲜血撒满了寿宴。
而自己被关进女牢,眼睁睁看着母亲忧愤而亡,最后还被打入教坊司,差点沦为娼妓……。
想到这些,似乎有股血腥味在弥漫,心头顿时一片冰冷,说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贾琮看到她的表情,多半也猜到她心中所想,这种事多说无异,虽然他问心无愧,但梁子算是结下了。
便随口回了一句:“自然记得,当初在紫云阁,我还让了条玉带给姑娘,如今你安然无恙,那就好了。”
贾琮离开金陵时,便听说邹怀义罪大恶极,家人都被下狱牵连。
虽然以他后世人的观念,不赞成祸及家人,但眼下的律令便是如此,不容他去置喙。
如今见她安然跟着杜清娘身边,多半是得到对方的庇护,也算是一件好事。
此时崔氏和杜清娘,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冷漠和生硬。
杜清娘只是明眸微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崔氏却是心中纳闷,自己这弟子生得出奇的得意,一向很受女孩儿青睐。
每次贾琮来家里,崔氏那几个未出阁的孙女儿,总是找些由头偷偷来瞧他,也不知害臊。
要不是书香门第最看重人伦辈分,而贾琮是老爷的入室弟子,和自己儿子同辈,说不得她早就招了他做孙女婿了。
清娘说这女孩儿是她刚收的弟子,崔氏见她人物出众,看着倒是顺眼。
却不想她见了贾琮,为何异常冷漠,倒也是奇怪……。
……
洛苍山的山道上,一辆马车在漫山的树荫中穿行。
杜清娘在车中闭目养神,突然又睁眼看了一下身边的邹敏儿。
“当初我也在金陵,也听说是贾琮入邹府拿人,你父亲当堂自尽。”
“你父亲犯的事太大了,就算没有贾琮,也会有其他人去拿他,最终还是难逃罪责……。”
邹敏儿听了这话心中一痛,出事之后她被关在应天府女牢中,早有衙婆和她读过父亲的罪状。
这也是官府对入罪家属一贯要做的事,让她们知道因何事牵连入狱。
罪状上说父亲指使水监司官兵,抢劫了几十艘外洋商船,每次掠夺资财,都杀光满船的人……。
当时自己母亲在狱中忧愤而死,多半也是听了父亲做的事,受了惊吓,愧怒难当,没了生趣。
清娘子说的没错,就算没有贾琮,这事也会发生。
但她宁可是个素不相识的人闯府拿人,可偏偏就是贾琮!
“今日我听了贾琮的话才知道,你常在屋里拿出来看的玉带,就是贾琮让给你的吧。”
邹敏儿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手中的丝帕拧搅成一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