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梨香院。
里间的门栏上挂着半旧的红袖软帘,将外间厅堂的寒气挡了严实。
屋里的地炕烧的暖融融的,整个屋子都透着绵软温香的气息。
宝钗在炕上做着针线,脸色有些苍白,原本粉嫩的朱唇少了些血色,一头秀发乌黑发亮,挽着个略有些松散的纂儿。
上身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都是半新不旧的,看上去简素而不奢华。
这几她身子有些不爽利,已有好几日未出门。
自从那日她给贾琮送熊裘,见了他腰间那个精致秀美的香囊,便猜到了出处。
她本是个心思聪慧通达的人物,偏偏在这件事上放不开,那日败兴郁郁而归,便心情郁郁。
如今正临严冬,又数日大雪,女儿家血气本就有回落,最经不得思虑过重,竟勾出旧疾出来。
可此次发病却来势不小,冷热征伐,颇有些汹涌,宝钗吃了两颗冷香丸也只堪堪好转,却都没压制干净。
不管如何,薛姨妈还是羡慕贾母的,堂堂的超品国夫人,毕竟是不同凡俗,进宫拜见太后这种事,也能如此便利。
具体说了什么谁也不知,只是和老太太抹骨牌的时候,老太太的神情很是安和喜快。
那琮哥儿虽然这等出色,但是宗法嫡庶之下,他也只能靠边站。
想通了这些,薛姨妈心里的天平又倾了过来。
薛姨妈又想到贾母突然进宫,必定是见贾琮过于荣发出众,占尽先机,怕宝玉将来吃亏,这才寻门路防范未然。
薛姨妈听了这话哪里不清楚的,将来必定还是两房嫡子做主,宝玉承府,贾琏袭爵,和他们父辈一样,共享国公府荣耀。
后来贾琮又被封了九省统制参赞,就听说老太太进了宫,去拜见与她有手帕交的皇太后。
后来自己和姐姐说话时,王夫人无意间提到,贾府到了玉之辈这代,也会和他们父辈那样,如此才是阖家兴旺之道。
这几日宝玉倒是来看了她两次,薛姨妈见了很是高兴,口中我的儿就没断过。
其实这也不奇怪,按常理就是如此。
只是过去了好几天,一直都是起起落落,也不见大好。
而这等国公府的体面荣耀,将来都是要传给宝玉、琏哥儿这些嫡孙的。
如今见宝玉记挂着自己的丫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她外头看着虽好,但自娘胎里就带一股热毒,却是不小的隐患。
那冷香丸来头不小,宝钗也不敢多吃,后面只好以汤药为辅,慢慢在家温养。
或许老太太也不是去说那事情,但她姐姐却偏偏露出那样的话风。
好在幼年时遇到异人,传了薛家冷香丸的海上方,发病时吃上一颗就能压制,这么多年来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便是他十几二十年后,能做上一二品大员,眼下却还是没影的事。
春夏两季也还罢了,只是到了每年深冬初春之时,寒冷阴湿之气勾发热毒,便容易发病。
自从贾琮中了恩科解元,薛姨妈对那放出的金玉良缘的口风,本是有些后悔了。
……
宝钗见宝玉几次来看他,也谢他一直记挂着,两人也说了一会话。
后来宝玉看到房里挂了贾琮写的那幅满江红。
虽然贾琮现在出了好大的风头,但宝玉对他热衷仕途经济,追逐功名,有些失望,觉得他不是和自己同流之人。
不过他这人心思倒没什么阴郁,黛玉、探春、宝钗等房里都挂了贾琮的书法,他多少有些吃味羡慕,嫉恨却是没有的。
还对宝钗赞了几句贾琮书法,宝钗听了也顺耳,正当谈话有些和谐时。
宝玉又说贾琮这词虽然出众,但沉郁悲楚之气过重,少了几分清逸空灵,历来诗乐都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其实宝玉倒不是有意贬低贾琮的词,只是他一贯只爱女儿风流之态,簪花捻雪之思。
贾琮这首满江红中的家国之思,兴亡之慨,与他的性情大相径庭,甚至觉得带着官腐之气,所以忍不住吐槽上几句。
宝钗听了这话便皱了眉头,她自幼在父亲教导下,博览群书,论才学几乎能比肩黛玉。
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断,对宝玉说出如此牵强的说辞,很不以为然。
琮兄弟可是靠着这首词名动江南,如今满金陵都在传唱,难道那些文人雅士都是没眼力的。
她可是听府上人说起,宝玉开蒙也有七八年了,如今连四书都还没读全,却来嫌弃一个解元写的词……。
宝钗惊讶的看了宝玉一眼,又见他胸前挂着那块美玉,似乎在她眼前来回晃荡,越发觉得扎眼,不言不语的垂下了眼帘。
宝钗和宝玉,这两人的情趣和志向,很多地方差异很大,甚至背道而驰,不然哪有木石姻缘说纷纷。
如果她没在金陵遇到贾琮,这一切或许不会是这样……。
但是她却遇到了。
听着宝玉还在那里感慨,宝钗修长弯翘的睫毛微微震颤。
……
贾琮这几日非常忙碌。
一大早便去火器作坊,指挥工匠再次检查清点完工的火器和瓷雷数量。
最后妥善装箱,就等后日一早启运。
又拿出早就备好的草图,那是他参考后世的红衣大炮所画。
让刘士振带着工匠先行参详,以运到工坊的两尊佛朗机炮为摹本,制定改造方案。
忙过火器工坊的事务,又去了五军营去见忠靖侯史鼎,这次挑选的五百名火枪手,将随贾琮一起北上。
这五百名火枪兵将负责火器运输的护卫,达到辽东镇后再行轮换之职。
神京到辽东镇虽有千里之遥,但毕竟是在大周境内,并无什么风险。
且这五百名火枪兵,已是一股极强的战力。
更不用说这些火枪兵,在选调入火枪营之前,都是五军营中的精卒,除了火枪之外,人人还配了制式雁翎刀。
丢下火枪就是一支步卒强兵。
有了这支火枪兵,足以保证这批数量不菲的火器,能安全运送到辽东镇……。
……
他回府后进了内院,走抄手游廊,过东花厅,去了黛玉房中探望。
昨晚紫鹃过来传话,说姑娘不小心吹了风,又犯了咳症。
进了黛玉房间,倒是见她气色尚可,又问她晚上可睡的安稳,一天会咳几次,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
黛玉知道贾琮后日便要启程往北,说不得一去又是半载,心中很是不舍。
见他一来就问得这般琐碎,如是往日,必定要打趣他啰嗦,如今却不厌其烦一一和他说了。
其实黛玉这几年身体比小时已好了许多,小病虽有,伤根基的大病却没再发过。
只是从娘胎里来就有不足之症,毕竟还是比常人弱一些。
冬至春分之间一受了风,便会犯咳症。
按贾琮后世的见识,体质孱弱之人,一般都会有慢性支气管炎,这个时代又没有消炎药品,稍有不慎就会极其凶险。
黛玉看了眼神采奕奕的贾琮,颇有些羡慕。
“要是能像三哥哥这样就好了,百病不生,还能大江南北走动,就算是园子里其他姊妹,一年到头也是清健的很,哪像我这么不省心的。”
贾琮笑道:“妹妹身体比前几年好多了,不用发愁,再长大几岁,身子骨结实了,便没那么多病了。”
黛玉听贾琮说什么长大几岁,身子骨结实了,心里便有些不自在,甚至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能望到脚的身材。
她心中一向羡慕迎春和宝钗,身段婀娜玲珑……。
皱着秀眉,有些不满的说道:“三哥哥,什么再长大几岁,我又不是孩子了。”
贾琮将黛玉刚才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肚子里强忍住笑,黛玉比自己还小一岁,不是小孩子又是什么。
连忙收敛表情解释道:“医书上说男子到了舞象之年,女子过了及笄之年,才算长成呢。”
黛玉满腹文章,平时也听过那些嬷嬷的羞人闲话,自然不是完全懵懂。
听了及笄之年,俏脸就红了,贾琮也觉得说这个话题有些尴尬,连忙将话岔开。
“我教妹妹两个法子,妹妹每日去做,等我从北边回来,说不定妹妹的身体就好了许多。”
黛玉明眸一亮:“真的!那三哥哥快教教我。”
贾琮一笑:“其实方法非常简单,如今隆冬,妹妹受不得风寒,每日就在自己屋里走动一炷香,便大有益处。”
然后他又在黛玉房间里环视一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走到那个贴墙的书架前,踮脚伸手去够书架的最高层,右手够过后再换左手。
这时紫鹃也好奇的过来看,只是不知贾琮这古怪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妹妹每天像我这样,踮脚双手互换去够书架的高层,做到手脚酸麻就停下来。”
黛玉一脸好奇:“三哥莫不是作弄妹妹,走路和够高,就能养好身体……。”
贾琮笑道:“妹妹可不要小看走路,足乃肉身根基,脚轻足健,百病不生。
够高在古书中也是大有说法的,其力向上,伸拉筋骨,通畅血脉,可以蓄精养神。
妹妹只要每日坚持去做,必定对身体大有益处。”
黛玉虽还半信半疑,但这几年年岁渐长,她又不是没有见识的女子,也觉得自己身子娇弱,只怕对以后不好……。
又听贾琮说,等他从北边回来,她的身体说不得就变好了,心中很是触动。
一双明眸亮闪闪,望着贾琮看了几眼。
三哥哥离京前特意教自己健体的法子,我每日去做便是,总是不辜负他费的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