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荣国府,迎春院。
时序三月,残雪早已化尽,园子里的翠柳已抽出新芽。
熬过一冬的紫菱花,在复苏的三月盛开,而早归的春燕,开始在屋檐下翩跹穿梭。
春裳玉指敲棋声,燕羽拂柳映绣帘。
迎春坐在棋桌前,手中拿着一本发黄的前宋棋谱。
一边仔细的阅读,还不时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又在棋谱上揣摩。
家中姊妹中,迎春居长,黛玉、探春等还未脱青涩,而迎春已过及笄之年。
这两年出落得风华韵致,楚楚俏丽,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双明眸秋波盈盈。
一身淡黄镶领暗花对襟褙子,衬着婀娜玲珑的窈窕身形,甚是动人。
贾琮这几年正长身高,换身的鞋袜外裳都是迎春一手做的。
贾琮有闲时常去迎春房里下棋,他在此道没什么天赋,大都败多胜少,好在屡败屡战。
不过这幸运也仅仅如此,从小接去西府教养,贾赦对这个庶出女儿不闻不问,一年也没正经见几次。
还有迎春手中那本古旧的前宋绝谱,也是贾琮从个落魄世家子手中,花了二百两银子买的。
而贾母虽然接了迎春来西府养,不过她对长子夫妇本就不喜,连带着对迎春也不大看重。
每次贾琮从书院回家,或皇差远行,总也少不了迎春帮他归置衣履,算计寒暖。
直到四年前贾琮搬入西府清芷斋,或许是身世相似,也或许是血脉相亲,这几年姐弟之间感情甚笃。
都说臭棋篓子最好下棋,好像还真的半点不错。
迎春和贾琮一样也是庶出,只是她小时候比贾琮略微幸运些,生母去世后,便被贾母接到身边抚养。
或许是心中有了个让她挂念关怀的人,这几年虽然还是寡言的性子,但迎春却过得比以前充实欢欣。
这棋坪是贾琮北上之前,特意从东市淘来送给迎春的。
而贾琮对迎春也不单是姐弟之间的亲近,还有一种外人很难理解的怜惜。
于是闲时对弈搏技,成为这对姐弟乐此不惫之事。
所以常会搜罗些上等棋子、棋盒、古谱等围棋上的物事,送给迎春赏玩解闷。
……
迎春生出木讷寡言的性格,和长期亲情寡淡的环境是分不开的。
而贾琏对这个庶出的妹妹,也是基本无视,就像当年贾琮在东路院时,贾琏也几乎遗忘还有个弟弟。
那棋桌上摆着一面崭新的花梨棋盘,边角已摩挲得有些发亮。
这时丫鬟绣橘蹦蹦跳跳进来,至于迎春原先的大丫鬟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去年便自求出府嫁人。
迎春也终于发现,自己这位惊才绝艳的弟弟,居然会有一项不如自己,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他知道自己这位二姐,衣裙钗簪穿戴简素,诗词书画兴致平平,唯独只爱围棋,思路缜密,棋力不俗。
迎春知道当初王善保家的害过贾琮,不过也没因此排斥过司棋,司棋出府,迎春还送了不少首饰衣裙。
绣橘一脸神秘的说道:“姑娘,今天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好像姓张,带了媒人去东路院给姑娘说亲呢。”
迎春听了这话,手中棋谱一颤,脸色也有些变了。
“你又从那里瞎打听,东路院那边你怎么就知道了。”
“东路院的小蝶是我的姨表妹,我让她帮我留意着,刚才特地跑了告诉我的。”
迎春去年就过了及笄之年,姊妹中第一个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太太已让外头留意着。
只是迎春是庶出,勋贵世家门娶正室,一般都不会选庶出的女子。
倒是神京官场一些中小京官,想巴结荣国府豪门勋贵,听到府中及笄千金待字闺中消息,有不少人上门问亲。
不过贾赦和邢夫人都是贪鄙的性子,自视国公门第高大,那里看得上那些无权穷酸的小官。
最近已拒绝了好几家,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庶女,当成待价而沽的摇钱树。
迎春性子内向,不像探春那样爽利大胆,她对出嫁别家有一种难言的恐惧。
自从去年过了及笄之年,家里就开始有议亲之举,让她很不习惯,贾琮在家时,她心底还有些倚仗。
如今这最贴心的兄弟远在千里之外,更让迎春遇到这种消息,心中愈发没着没落。
连忙问道:“那大老爷和太太有这么说吗?”
绣橘咯咯一笑,她知道自己姑娘害怕出嫁,每次听到这些事情,脸色都不好看,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懂。
“姑娘放心,大老爷没看上他,推说老祖宗要选配文官子,其实就是嫌弃人家官小,只是个六品武官。”
绣橘又说道:“听说那个张指挥的公子,不会读书,只会每日游手好闲,走马斗鸡,还好大老爷看不上,不然就糟糕了。”
迎春听了绣橘这话,松了一口气,转而又眉头微蹙,闷闷不乐。
绣橘看了迎春一眼:“姑娘不用忧心,大老爷眼界高,不会怎么快给姑娘定亲的。
要我说姑娘这么秀气,将来应该挑一个文官为婿才好,斯斯文文的,才会待姑娘好,最好像三爷那样有才华,长得还那么得意。”
迎春日常对待下人宽厚,绣橘又是从小服侍的贴身丫鬟,主仆两人说话也没多少顾忌。
迎春微笑道:“琮弟这样的人物,这世上可是没有几个。”
言语中带着隐隐的骄傲。
绣橘自然知道姑娘最看重琮三爷,笑道:“那是自然,天底下的公子哥,那一个比得上姑娘的兄弟。”
……
东路院。
贾赦正在偏厅里和两房新娶的小妾吃酒,最近九边战事频发,大同那边商货的价格,打着滚的往上涨。
前日贾赦又运了大批货出去,估算下个月又有一笔银子能入账,所以今日吃酒的兴致很是不错,搂着两个小妾好不快活。
正在得意之时,贾琏快步进入偏厅,也顾不得贾赦不悦的目光,连忙说道:
“大老爷,大同那边的出了事情,请老爷内堂说话!”
贾赦一听大同那边有事,脸色一变,连忙支走了陪酒的小妾,带着贾琏入了内堂。
贾琏急声说道:“刚传来的消息,九省统制顾大人在大同巡边,抓住了大同许参将舞弊证据,如今已经下狱了。
听说神京这边锦衣卫,已派人过去,要押解此人回京审问,我们往大同的生意,就是这许参将牵的线。
虽然当中另有中人,可保不齐那许参将知道底细,知道和他做生意的,就是我们荣国贾家,如果是这样,就大祸临头了!
儿子听说那锦衣卫中有百样酷刑,铁打的都会招供的……。”
一听这话,贾赦一下子酒都惊醒了,焦急的在厅中走来走去,脸色吓得有些发白。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马上派人把路上那批货追回来,千万不能再发送到大同。”
贾琏说道:“儿子一听到消息就派人去追了,他们带着货走不快,必定能追回来的。
只是这样还不顶事,大同离神京有十多天的路程,我们听到的消息都是十几天前的。
估计那个许参将早就押送离开大同,算时间都快到达神京了,万一他要是知道底细,把我们供出来,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贾赦一听这话,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当初他搭上这条赚银子的路子,只是小打小闹,并没太大的风险。
后来和贾家故旧大同世袭指挥使孙家联系上,生意才越做越大。
孙家在大同已世袭经营数代,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能摆平很多麻烦,根本不用贾赦操心,也从没出过事情。
这两年贾赦手头银子赚得畅快,原先心头些许顾虑也就慢慢淡了。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突然出来一个九省统制,去了大同镇巡边盘查,好巧不巧,偏偏就查到了这个许参将舞弊的证据。
很可能会连带着把他私买海盐、茶叶、铁器的事牵连出去。
售卖禁物谋取暴利,这种事在九边是常有的事,神京不少贵勋背后都靠着这条路子捞银子。
这种事情只要官不究民无告,那就是太平无事。
但只要被人抖露出来一点,就能牵连出来一大串,朝廷得知必定要严惩,不仅自己没了好下场,这怕整个贾家都要……。
正当贾赦脸色惨白,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外面管家来报,说大同孙指挥家公子孙绍祖,刚刚到了神京,特地到府拜会老爷。
贾赦这个关口本已分寸大乱,那里有心思见客,正想说自己有事不见,但听说是大同孙指挥家,心里一颤。
自己的事和大同孙家密切相关,虽然孙绍祖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人家说是孙家的人,想来还是见上一面,或许能打听些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