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北,春华楼。
临窗的雅间之中,孙绍祖满脸都是殷勤的神色,给对座一位身材微胖的少年斟酒。
孙绍祖虽没在兵部候缺到实职,不过最近和贾家定下亲事,对他来说可算一件好事。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和贾家定亲不久,贾赦的儿子贾琮,就因辽东战功被皇帝册封威远伯。
而自己要娶的那位贾家二小姐,是这位新晋威远伯的同胞姐姐,据说姐弟两个感情甚笃。
这更让孙绍祖觉得这门亲事,实在因势乘便,让他占到了极大的便宜。
有了贾家二小姐的关系,他就牢牢攀上这位眼下风头极盛的威远伯,以后要在神京站稳脚跟,还不是易如反掌。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日子他有些乐不思蜀,都在教坊司十六楼官妓坊鬼混
他是个暴虐荒淫的性子,自小放荡,偏爱那些被充官妓的犯官女眷,满足自己龌龊扭曲癖好。
十六楼是教坊司下属的官方妓院,为官民饮宴取乐之所。
对方云山雾罩一般的话音,把孙绍祖听得心中七上八下,身上的酒意早就被惊的一丝不剩。
“那是自然,他是贾家二小姐的生父,与我父亲是世交,是在下的世伯,对在下也颇为器重。”
两人酒过三巡,各自都有些微醺,话语之中也轻松了许多。
但并不是人人都像孙绍祖一样,来这里只是为了荒淫留宿。
本来他这种边镇军伍子弟,在官宦权贵子弟眼中都是丘八,一贯是被人鄙视。
事情也是凑巧,这几日常去十六楼,竟让孙绍祖数次都遇到同一个人。
让孙绍祖感到庆幸的是,这位蔡三公子居然对他不嫌弃,虽然言语不算热络,但却愿意与他交往,实在让孙绍祖受宠若惊。
毕竟是官方所置,比一般的花楼要规整不少,因此官员学子常会出入此地,饮宴清谈,歌舞助兴。
……
这可是内阁学子之子,还是当朝屈指可数的文官翘楚,比起贾家这种虚衔勋贵,权势只怕还要大上几分。
听这人和朋友谈话,竟然是内阁大学士蔡襄的三子,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还让他和这位蔡三公子得以结识。
“孙兄,我可听说你最近刚结了一门亲事?
孙绍祖听到对方提到亲事,脸色微微有些得意,说道:“蔡兄见笑了,小弟刚和荣国贾家二小姐定了亲事。”
微胖少年夹了口菜肴,嚼得嘎吱做响,说道:“如此便是更加糟糕了。”
孙绍祖心中最看重和贾家的亲事,这可是他攀附立足神京的要紧之事,即便有了几分醉意,一听对方这话,也一下子激灵起来。
那微胖少年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表情似乎夸张的痛心:“孙兄啊,你可是办了一件糊涂事,实在不该结这门亲事。”
如今遇上这等天赐良机,如何会轻易错过,自然对这出身不凡的蔡三公子,挖空心思的献足殷勤。
孙绍祖想在兵部谋缺,便是想在神京这花花世界立足,因此满心都是如何结交京中权贵。
前日他听说这位蔡公子偏爱美食,特别中意春华楼的酒水席面,便投其所好相邀饮宴。
虽然他比蔡三公子年长了许多,不过即便有了几分醉意,还是不敢托大,依旧一口一个小弟自称。
“孙兄的亲事,可是荣国府的恩候老爷做的主。”
“蔡兄,何出此言!”
他和这位蔡三公子相交多日,知道对方精细灵活,颇有些城府,不愧是大家公子,这样的人必言之有物,当不会信口开河。
连忙拿去酒壶,给对方酒杯斟满,说道:“蔡兄,在下初来神京,并不熟这里世道根底,还请蔡兄不吝赐教,小弟必当重谢。”
微胖少年说道:“孙兄可知道恩候老爷有一子,名叫贾琮?”
“那自然是知道的,这位贾公子好生了得,如今被圣上新封世袭罔替威远伯,神京城内哪个不知,论起来他还是我的小舅子呢。”
少年脸上嫌弃的神色一闪而过,立刻换上凝重的表情:“孙兄真是不知厉害,就是这个小舅子才是要命的!”
孙绍祖脸色一变:“蔡兄这话何意,好好的威远伯怎么就成了要命的。”
微胖少年微微叹气,说道:“孙兄初来神京,不知豪门诸般底细,也情有可原。
实话告诉孙兄,那威远伯和恩候老爷,虽是亲身父子,实如仇寇,父子厌弃,身处一府却如同陌路,都中各家豪门无人不知!”
孙绍祖一脸惊疑,问道:“父子之亲,如何会是这等模样。”
微胖少年语气唏嘘:“据说贾琮的生母出身不显,不得贾家太夫人喜爱,连累恩候老爷失去了袭府的名份。
于是恩候老爷便迁怒贾琮,从小就是非打即骂,惨不忍睹,几不能活。
贾太夫人怕孙子会被儿子打死,便把贾琮从贾家东院迁到西府,交给贾家二房教养,从此父子两人便形同陌路。
贾琮自搬到西府,因和二小姐是同父姐弟,血缘之亲。
自小就深得二小姐的关爱,衣袜鞋履,寒暑冷暖,都是二小姐亲手操持,姐弟之间甚是情笃。
贾琮曾言长姐乃世勋贵女,文秀贤淑,温婉贵重,将来只有文华清贵之士,才可般配,余辈皆不可入目。
孙兄却是边塞武将之后,岂不是大大有违这位威远伯的心意。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孙兄偏偏与那恩候老爷交好,这才与贾家二小姐定了亲事,孙兄这不是踩着火眼子办事。
按日子算当时贾琮还在辽东从军,也就是鞭长莫及,不然他是必定要阻挠这门亲事!
如今这亲事都快木已成舟,那贾琮岂能不厌恨孙兄,他能在辽东斩将杀敌,必定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不然如何立下战功。
恕在下直言,孙兄这哪里是结亲,结仇还差不多!”
……
孙绍祖听了蔡三公子一番话,脸色都煞白了,自己引以为豪的亲事,背地里却是这样的情景!
他哪里知道贾家居然有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居然父子成仇!
微胖少年看着孙绍祖脸色难看,一双眼睛滴溜转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狡谐。
于是又接着说道:“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孙绍祖听了这话,腿都要打哆嗦了,这他娘的还不够要命,居然还有更厉害的,老子不过结了一门亲,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小胖子似乎没注意到孙绍祖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听孙兄说过如今在兵部侯缺,只是一时没有实职可落。
孙兄可知,如今的兵部尚书兼九省统制顾大人,非常欣赏贾琮,不仅举荐他入兵部观政,而且还向圣上保举他为九省统制参赞。
这该是何等器重,贾琮也是因此有机会在辽东建功,得封威远伯,如今谁人不知贾琮与兵部的渊源。
这几日有传言,贾琮因熟悉兵事,可能要入兵部任职,他如今可是得授银青光禄大夫,从三品散勋,入了兵部必定是要职。
孙兄与他结仇,想在兵部候缺只怕难了。
贾琮如今是神京闻名遐迩,炙手可热的新贵,要是让人知道孙兄与他结仇,只怕人人避之不及,你还如何在神京立足。
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一些祸事,如今兵部正在严查大同边军贪弊之事,孙兄又正好是大同军镇之后……。”
蔡三公子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刃,直往孙绍祖心窝里钻,让他感到背心一阵阵发寒,因为被汗湿透了……。
微胖少年流露出几分醉意狂态:“我今天真是喝多了,也是失了尺度,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孙兄莫怪,小弟这是过量了……。”
等到两人走出春华楼,微胖少年酒足饭饱,剔着牙,孙绍祖却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告辞。
那少年见孙绍祖走远,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左右看了几眼,转身又进了春华楼,快步上了二楼一个雅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