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姑苏,铁岭关渡口。
经过一日的船航,次日天才微微亮,郑小海的双帆船已进入姑苏地界。
贾琮和芷芍站在船头,迎着清凉晨风,眺望眼前的风华旖旎的古城。
曦雾未散的渡口,有不少夜航船入港。
船老大撑杠驳船的吆喝,苦力来回搬运货物的身影,挑担小贩嘹亮叫卖声,交汇在一起。
不远处的寒山寺,黄墙黑瓦,楼阁飞檐,异常醒目,悠扬洪亮的钟声,庄严而沉郁,回荡在古城上空。
许七娘见她年纪轻轻,应该没太多任事阅历,但心思缜密细腻,句句都说在点上,丝毫不差,心中也惊奇。
邹敏儿声音幽冷,说道:“其实法子还是有的,比如有人熟悉水道,带他避过沿途盘查,或者沿途卫所有人徇私……。”
各卫指挥使都和周正阳平级,军中同级军将,都是可相互替代和竞争的冤家,这个时候那個会对他客气。
那人正是方才未离开的邢岫烟,她一向常住蟠香寺,早把自己当做寺里一员。
芷芍进内堂时刻,还回头看了贾琮好几眼,直到贾琮对她点了点头,她才跟着修善师太和妙玉进了内堂。
只当他们是对回门的小夫妻,如今得了人家大笔银子,总要说些吉祥话讨好。
这两人一个是入金陵不久的邹敏儿,另一个是姚家酒铺掌柜许七娘。
方才修善师太师徒三人进内堂说话,静悬师太又去了内堂准备茶水,她觉得自己总要留下,知客房只留贾琮一人,未免失礼。
一边笑着请他们进来,带到知客房安坐后,又急急忙忙去了内院通报。
妙玉似乎感受到贾琮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样,笑容慢慢收敛,对这贾琮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根据神京中车司手谕,邹敏儿下金陵全权署理周正阳一事,金陵中车司入档人员,都要在此事上受她节制。
便大着胆子说道:“琮表兄也别来无恙。”
他回头看向身边,芷芍拎着小包袱,望着在晨光中渐渐喧嚣的姑苏城,明眸波光流动,肤如凝脂,俏脸生晕,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郑小海笑骂道:“憨婆娘,你就闭嘴吧,这也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和她并排而立,是个身形苗条高挑的少年,脸如敷粉,发乌如墨,俊美照人,只是目光有些冷漠,让人难以亲近。
她想到那日妙玉所说,贾琮会是个有胸襟的,并不会因嫡母不慈,而随便迁怨于她。
邹敏儿说道:“周正阳提前得到讯息,逃过大理寺缉捕,按常理他绝不敢躲在金陵城中某地。
金陵城就算再大,也经不起应天府、大理寺、锦衣卫等各方排查搜捕,躲得再隐秘都会被人翻出来。
那日两人见面谈起,中车司在金陵卫安插的密探陈魁山,随着周正阳逃窜而失踪。
眉眼之间弥散喜意,笑容绽放,仿佛昙花静芳,清艳夺目,隽雅动人。
一个教坊司的乐伎,到底是怎么练出这种气度能耐的。
那风姿撩人的少妇说道:“邹公子,我们这一路不仅去了海山渚,连沿途水路都查看过,还是毫无头绪。”
贾琮笑道:“师太无需客气,你们许久未见,还是入内堂叙话,我在这里稍坐即可。”
船头站在一个身材婀娜,眉眼秀丽,风韵撩人的少妇。
……
每过一会儿,就见妙玉扶着满脸笑容的修善师太,进了知客房,妙玉身后还跟着个俊俏清秀的姑娘。
那个失踪的中车司密探陈魁山,是邹敏儿唯一可以抓住的线索。
而且据七娘所说,金陵都指挥司为了回避嫌疑,都指挥杜衡鑫也派出精干人手,在金陵城协助搜捕周正阳。
她只知道邹敏儿的身份,是一名教坊司的乐伎,却不知道她曾是金陵水监司邹怀义的独女。
许七娘之所以会打探出陈魁山的讯息,并不是要探寻周正阳的下落,而是因为陈魁山是中车司的人,不能无缘无故失踪。
芷芍上去敲响门钹,来开门的值守女尼,正巧是个熟面孔的。
许七娘一脸惊诧:“这怎么可能,从金陵至松江,沿途要经过五大卫所,这样也能出逃入海,那他也太神通广大了。”
周正阳如果走水路,沿着长江口入海外逃,可能性也是极大的,毕竟他牵连的事情,在大周境内已难善了。
四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之家,衣食无忧过大半年时间,也怪不得这两夫妻欢喜。
才被妙玉和芷芍扶着进了内堂,师徒三个久别再见,且修善师太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好,自然有些体己话要说。
当邹敏儿提出要沿江查找线索,并且亲自去一趟海山渚,许七娘也感到有些意外。
而这一路巡查过程中,许七娘见邹敏儿事事亲历,安排细密。
……
然后沿途看看姑苏的风情,再去蟠香寺落脚。
而周正阳一案,隐藏当年水监司大案内幕,多半就是邹家堕入阿鼻地狱的根源。
芷芍看到修善师太,高兴得掉泪,在她落水垂死之时,被修善师太所救,前尘尽空,又得她引导安抚,这份情义自然非同一般。
贾琮笑道:“岫烟姑娘,好久不久,你可长高了许多,快不敢认了。”
贾琮见她眼梢眉角,喜动颜色,更增风姿,想来是立刻要见到师傅师姐,心中十分愉悦。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少年雪腻的耳垂上,有细微精巧的耳孔。
贾琮耳聪目明,自然听到这几句闲话,笑笑也不在意,他包租了郑小海的船用了三十两银子,后来又见夫妇为人实在。
那人容色清雅秀丽,肌肤莹白生香,虽身形苗条清瘦,却已显出婀娜韵致,衣裳略有旧色,却片尘不沾,矫矫不群,风姿冲淡。
他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停靠的船只,突然想到周正阳牵扯进水监司大案,他在大周已无立足之地。
许七娘一听这话,心中猛然一跳,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却足够深险,要是这种推测之言上报,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邹敏儿目光闪烁,说道:”也有可能他已经外逃出海!”
两年前贾琮初见邢岫烟时,她还一团孩气,是个买了朵绢花,都要高兴许久女孩。
金陵卫中和周正阳相关的要犯,不是随着周正阳逃窜,就是被人暗杀灭口。
更没想到,这小尼姑笑起来这么好看,真是罪过。
甚至她还带上姚家酒铺里精干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许七娘不是没见过处事用心之人,却没见过像邹敏儿如此执着坚韧的,行事举止和她年轻娇嫩的外表,实在很不相称,透着古怪味道。
所有相关的线索,都成了断线的风筝,金陵应天府和派驻大理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如果换了是自己,最好的对策便是出海外逃,从此天高皇帝远。
邹敏儿又说道:“我们这一路行船,每航线五十多里,都会被沿途卫所巡逻快船的盘查,不可谓不严密。
这是邹敏儿最大的心结,她对此事倾注的执着和狂热,局外人是很难理解的。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邹敏儿既然要沿途水路巡查,作为邹敏儿在金陵的第一关联人,许七娘自然要全程相随。
但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这几个水手精神健旺,手足轻便,和寻常水手有些不同。
当年芷芍在庙中都是一身佛衣,如今却是一身俏丽明媚的俗家打扮,那静悬见了她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修善师太对贾琮微笑道:“贾公子别来无恙,风采胜于往昔,多谢你送静慧回来。”
贾琮和郑小海夫妇道别,在原约定的租金上,加了十两,又约定下次回程,还租他们的船来座。
这个念头只是略微想了想,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
许七娘却不知道,邹敏儿被贬入教坊司后,才被杜青娘搭救并招揽入中车司。
那女尼法号静悬,算起来是芷芍的师姐。
这一切的景象,像副被水墨点染的画图,在凌晨微明的光线下,虽影影绰绰,却轮廓清晰,充满朴素热闹的烟火生气。
她还知道邹敏儿身在教坊司贱籍,这样不堪的身份,却能被神京杜档头器重,果然是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沿途有数个卫所镇守,只怕他插翅难飞。
玄墓山,蟠香寺。
等到贾琮和芷芍下了船,还隐约听到郑小海婆娘欢喜的声音。
……
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也不叫马车,只是牵着她的手出了码头,准备找个地方吃过早食。
说完话一双妙目流波婉转,打量贾琮的表情,想印证一下妙玉姐姐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时间过去两年,蟠香寺丝毫没变,变得是曾与它相关的人。
苔痕上阶绿,故道恍如昨,斑驳山门旧。
但他想要躲过沿路卫所快船盘查,顺利入海,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没想到邹敏儿样子文秀,竟也不怕辛苦,要做沿路巡查苦差事,用心执着,做事勤勉,和她稍显柔媚的外面,迥然不同。
看得一旁的贾琮都微微一呆,他上次到蟠香寺找寻芷芍,妙玉见了他总是一脸厌烦,冷言冷语,就像要被他夺走至宝一样。
这需要施行者具备出色的文书能力、缜密细致的思维、执着沉稳的耐心。
就在贾琮和芷芍走出码头时,另一艘客船正从码头启航,沿江而上,向着金陵的方向行进。
每到一处便在码头、脚店、酒肆等处查问,深思谨慎,不厌其烦。
有人在镇江以东,一个叫海山渚渔村,见到陈魁山露面,但之后这个人又销声匿迹。
那个时邹敏儿被悲惨不堪的遭遇,扭曲和磨砺出异常坚韧的心性。
想着回程扬州时再座他们的船,所以付钱的时候加了十两。
蟠香寺是尼庵,内堂禁绝男客入内,即便贾琮和芷芍的关系,也是不行的。
贾琮笑道:“我一切都好,算起来我们两个,不仅是昔日旧识,还是表亲之谊,岫烟妹妹更加不用外道了。”
那两夫妇千恩万谢的答应,说了不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喜庆话,听得芷芍俏脸通红。
虽然最后送行之时,妙玉稍微有了些好脸色,不过贾琮却从没见她笑过。
这一路上,郑小海夫妇见他们两人,青春年少,样貌出众,举止亲昵。
修善师太是有道僧尼,豁达通透,坐下和贾琮又聊了几句,又吩咐静悬奉茶招待。
金陵是海政大埠,周正阳高居正三品武官,在金陵经营多年,即便有些外海洋商关系,也不算奇怪的事情。
“当家的,这两个月可是走了好运道,又遇上这么好的主顾,多来几次这样的生意,两年的吃穿都足够了……。”
可这沿途经过五个州府,幅员近千里,数百个村镇,要想把他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心性随遇而安,如贾琮因邢夫人,对她有所漠视,虽会有些难过,不过她也不会介怀太久,当然贾琮不会因此隔阂最好了。
江南数州自古富庶,文教发达,民风也比神京等北地大城开明,富商豪门千金,易钗而弁,出门游玩,也是常见之事。
所以此人必定不可能隐匿在金陵,而是第一时间就已离城出逃。
陈魁山身为他的心腹,没在金陵城中被灭口,而出现在距离金陵百里外的镇江渔村,只能说明周正阳也曾逃匿到此处。”
不过就算有人发现这样的细节,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年贾琮为了寻访芷芍,带了英莲到蟠香寺大作布施,隐约记得就是这位值守女尼接待。
妙玉见了芷芍回来,脸上的清冷冲淡,似乎一下子消解。
从各种纷繁复杂,良莠不齐的信息中,分析比对出有用的信息,找出中车司需要的真相脉络。
只是芷芍两年没见师傅,见她一脸病容,比以前苍老憔悴许多,眉宇之间有股虚弱散乱的暮气,心中一阵心酸。
许七娘说道:“如果他因沿途卫所盘查,没办法沿江入海,那就还藏匿在沿江某个市镇乡村。
芷芍和修善师太两年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贾琮才会有此一说。
等到她们三人进了内堂,静悬出去奉茶,知客房里却还有一个未走。
再加上杜清娘时时对她进行点拨,这才将一个本为娇弱闺阁,磨练成冷厉细致的中车司干员。
……
在邹敏儿下金陵之前,金陵中车司人员并没接到,收集追查周正阳下落讯息的手谕,因此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深入。
两年过去,形容样貌变化不小,不过贾琮还是一眼认出。
这艘船上的水手只有三四个,乍看和一般的行船汉子没太大区别。
……
将近两年的时间,杜清娘只让邹敏儿做一件事,负责各地线报的筛选分析。
邢岫烟性格豁朗恬淡,独自对着贾琮,不知怎么也不害羞窘迫,反而落落大方。
她叫了一句琮表兄,贾琮回了句岫烟妹妹,彼此之间心照不宣,达成某种默契,虽然没说什么话,却又像是说了很多话。
邢岫烟听了这话,眉眼露出笑容,甜润文静,心中欢喜,妙玉姐姐果然没有猜错,他的确不是个小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