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擅长收集对手资料分析,一直是何因的优点。在随烟云楼动身、前往清极宗之前,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清极宗的所有功法都在他的知识掌握范围内,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震撼他了。
毕竟大宗门总是这样的:为求修行稳妥,同一套功法总被从头用到尾,从万年前用到万年后。何因调查过,在过去的八百年里,清极宗再无特别的、新功法的诞生。
因此,他从未想到此刻自己竟然会在一个筑基前期的小弟子面前瞠目结舌。
“这是……”这同样是陆梦清的发言。
“章台柳?章台柳是什么?”这是一个清极宗长老的疑惑发言。
“哇!!好帅!!”
“天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
这是场内响起的尖叫声。
千百片柳叶随风旋起,尖细翠绿的叶片于老十七身边扶摇直上,又柔软飘摇而下。纷纷叶雨间,白衣少年执剑而立,双眸清明。
老十七的侧脸因映着长剑寒芒,而愈显明锐:“折柳剑法传人,裴石歧,前来拜访!”
为什么这人要做两次自我介绍啊!
然而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记住一个人名字的最好方法,就是重复记忆。
于是观众们……
“裴石歧!裴石歧!”
“石歧弟弟!!姐姐爱你!!”
所有观站者都在激情尖叫。唯有比试台另一边的何因,已经完全收紧了肩膀。
谁都能看出来,方才那种散漫的气息已经从何因的身上尽数退去。此刻的他极度警惕,双眼死死紧追裴石歧的每一个动作。
……没有杀气。
那些纷飞的柳叶里,怎么会没有杀气!
身为善于收集信息的天才,何因最恐惧的便是不合逻辑与未知。
此刻裴石歧的第一个招数于他而言,便是完全的不合逻辑与未知。
‘比试台上,裴石歧不可能做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动作来。更何况,这招数的名称与气势都是这样的强烈!’何因告诉自己,‘这里面一定有我没有发现的杀招在!’
那一刻,何因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久未经历过的恐惧。
杀招……杀招究竟在哪里?
哪里都看不到啊!
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装叉吧?!
开场pose没有被打断,此刻的老十七也是十分惊喜和意外。他趁着观众没看到时,偷偷抚了一把额头。
这套开场前摇也是宁明昧的要求,每个缥缈峰的弟子,都有不同的、个性化的前摇设计。大比开始前,宁明昧特意嘱托过:“开局一定要先做前摇。”
“即使没办法把攻击力融入前摇里,也要做!”
身为缥缈峰修为最低的亲传弟子,老十七因此很是忧虑。
生怕自己前摇还没放完,就被击倒在地
了。
还好,他成功了!
周围欢呼的声音使得老十七的信心得到了增长。他继续道:“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此招,名为柳叶刀……”
老十七:?
他还没正式出手……怎么对面那个何因就在以看恐怖的东西似的眼神在看着他?
乐修和剑修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乐修是远程攻击,剑修是近程攻击。剑修想要凭借一把剑对乐修打出连招和僵直效果,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身法突进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因此,大比的流程往往是这样的:铃声响,剑修执剑突进,乐修向后一跃,同时对剑修上一个击退、浮空的控制,和一段远程攻击。
可此刻,一招已毕,对面那个乐修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十七心中大喜。他握紧长剑,就要冲上去一阵乱砍……直到他看见山坡上的宁明昧。
师尊看着他,对他摇摇头。
老十七:……
差点忘了!
“知道在大比中,什么最重要吗?”
昨夜,宁明昧对着十八个弟子如是道。
弟子们对视一眼,老五道:“胜负?”
宁明昧:“不,是风度。”
风度,人设,还有炒团魂。
风度够好,人设立得越高,倒下的姿势足够美妙,再加一点泪水、口述回忆杀和金句口号,即使输得一败涂地,也会有无数人为你落泪,高呼一声“美强惨”。
其中,口述回忆杀是最重要的。
宁明昧:“回忆杀三要素,凄惨灰暗的童年,无望坚守的爱,永不停止的梦想。”
而且清烟大比是正道之间的比试。正道嘛,都是好面子的,更何况烟云楼还都是以优雅为己任的乐修。因此在被打倒后,缥缈峰众弟子可以一边趴在地上/缓缓爬起,一边吟唱回忆杀,丝毫不用担心被乐修们打断吟唱的风险。烟云楼是要脸的——不可能对一个缓缓爬起、浑身是伤的剑修,做出堵嘴行为。
——你说如果烟云楼乐修不解风情,继续殴打正在不断试图爬起的剑修,又该怎么办?
——一遍一遍爬起,一遍一遍断断续续的吟唱,难道不是最好的虐粉手段吗?
如果乐修们此刻还在奏乐攻击,还正好能给这段战斗中回忆杀加上一段感动人心的bg。
烟云楼人人都是堪比泽野〇之的奏乐高手。到时候把战斗cut直接po上非思簿,连后期bg都不用加,直拍直出,岂不妙哉?
乐修,你的乐曲很好,但很快会被我偷来,成为我的独属bg。
实在是双赢啊!
除此之外,爬起来火力全开前要吟唱的金句的选择也要慎重,要做到简单好记、易于传唱、稍显文艺三大原则。
如果想不到满足这三点的金句,退一步,随机挑选场外一名师兄弟炒cp也是可以的。
譬如林鹤亭被击倒在地。温思衡在场外喊:“鹤亭!加油,你
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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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思衡:“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这种方法需要在上场之前就找到一名师兄弟进行配合。又或者,也可以进行一些适当的独角戏。
譬如桂陶然被击倒后,爬起来,对场外的白不归一笑。
“我拼了命地爬起来……就是为了让你看到(吐血)。”桂陶然说,“一定要一起去啊,更高的地方。”
这种立fg式的宣言,甚至可以起到更好的下钩子和虐粉的效果。到时候观众们会一边疯狂共情,一边含着泪提心吊胆追读,以等待结局的一点转机。
综上所述,只要风度够好,即使是失败,也会为选手增色添彩,甚至为选手打上一道“意难平”的金光。有了意难平光环,选手即使没办法复活出道,至少也能去直播带个货。
宁明昧最终总结:“所以你们要知道,这种大比的真正胜负不在赛场上。”
温思衡:“那……在哪里?”
宁明昧一推眼镜,有点邪恶:“来去之间。”
回想起宁明昧的嘱托,老十七意识到,此刻直接扑上去追击暴打何因,看起来的确很有失风度。
他于是硬生生地立直了,道:“何因。”
他不开口直接上还好,如今他的表现,让何因更加确信了。
这人一定暗藏杀招!
否则他舞完这一套后,不直接上前,站在这里说废话又是为了干什么?
何因道:“……裴石歧。”
“何因,多谢你让我一招。”裴石歧笑了,“你为何还不出手?请。”
这个“请”的动作又是很装x潇洒。台下的观众又开始尖叫了。
“都好有风度!”
而何因。
此间必然有诈!
面对众人的欢呼,何因咬着牙,缓缓道:“你先请。”
何因说这话,倒不是因为他如何有名士风度。
而是他发现,这缥缈峰的人,实在是太不可捉摸了!
不是都说缥缈峰中的弟子是出了名的弱和招式陈腐吗?
难道……
何因悚然一惊,看向不远处的山坡。
山坡上,蓝衣仙人戴着诡异的法器,闲闲而立。
他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何因记得,这名宁峰主出关不到一年,而后又带着弟子们出门游历。因此,在收集资料时,何因并没有对宁峰主太过于上心。
缥缈峰的变化……难道是他带来的?
不对啊,可他才出关不到一年啊!
距离太远,眼镜又反光,何因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忽然间,他看见那人的手指向下点了点。
……?
“时间有限,在下冒犯了。”老十七说。
一道剑光袭来。何因沉浸在自己
()的思考中,闪躲不及,只能先使了一个防御法术。
‘罢了!’何因想,‘筑基中期和筑基前期之间到底是有差距的。就让我先作防御,来好好探探你的打法!’
“到底是何因。”
烟云楼长老感慨,“虽然不知道他方才是为何失神。但这临时拉起的防护罩,也是固若金汤。”
“论对灵气的控制,何因是一流的。”陆梦清道,“我在他这个年纪时,也不能做得这么完美。”
毕竟比起筑基中期,何因更是他们心中的“准金丹修士”。
“哐!”
“哐哐哐!”
果然,老十七连刺几剑,也没能打破何因设下的屏障。
烟云楼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清极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搞了半天,是花架子啊!”
众人虽然这样说着,可位于比试场中心的何因,此刻却并不轻松。
相反,他此刻心中的惊悚胜于任何人。
怎么回事?
这根本不该是一个筑基前期剑修能拥有的力量!
裴石歧在出剑时似乎没有任何能量损耗。他全身的力气以一种通过他诡异的剑招,以一种极为奇诡的方式传递到了他的剑尖,甚至比他本人能拥有的力量还要更大。
宁明昧:“杠杆。”
如今,这力量被全数作用到了他的防护罩上。
何因尽管能挡下他的进攻,但也暂时无暇使出其他的法术了。
裴石歧绕着他四处开工。终于,他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招数。
何因冷冷看着他。
看起来,是黔驴技穷了?
‘我承认你在筑基期里,是很强的。’何因想,‘不过,你也不过如此而已……现在,是我抓住时机终结你的时候了!’
直到他听见裴石歧的声音。
“原来你这个防护罩,是不会动态变化的啊。”
“既然压应力不行,那就来试试吧,来自另一个方向的应力!”
众人激情洋溢,位于帐篷里的齐免成却皱了皱眉。
“……哦?”他轻声道。
方才的何因,看着宁明昧。
若只是看还好,可他的眼中,还带着观察与考量。
他前世没什么朋友,何因勉强能算其中一个。
不过齐免成知道自己凉薄的性格,因此在重逢何因时,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感触。
可这一刻,察觉到何因的眼神后,他竟然觉察出了自己心底几分异常的波动。
一种不悦的感觉。
对何因的不悦。
倒像是自己领地里的所有物,被人觊觎了一样。
尽管宁明昧本就如此特别。
场上属于清极宗的声音,忽然之间大了起来。
“裂了!”
“防护罩……破开了!”
“何因破防了!”
……
“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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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经典台词,“他是怪物吗?”
“可何因不也是烟云楼的怪物么?全靠天赋的那种。”
“这个裴石歧……从前可是名不见经传啊!也从未有人说过,他拥有什么过人的天赋。”
没有天赋,却有如此大的变化……陆梦清看向山坡上宁明昧的身影,向来冷静好胜的眼眸中竟然多出了一丝狂热。
也就是说……
“一定是有高人指导。”
“难道是那缥缈峰的执剑长老?”
“从前没听说过宁峰主竟然这般能干……他出关才不到一年啊!”
“一年时间就足以让弟子们成长至此?假以时日,缥缈峰必是威胁,恐怖如斯啊!”
身为楼主,比起这些长老,陆梦清想得要更加长远一些。
她看见的,不只是裴石歧超乎寻常的进步,又或是缥缈峰的威胁。
而是宁明昧竟然能让资质平平的修士,也能突飞猛进,拥有超越天赋流修士的力量。
修仙界苦天才论久矣。
筑基靠努力,金丹靠运气,能爬上元婴期的,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天才?至于要再进阶到化神期,除了天才、灵性、运气、努力四点缺一不可,还得有足够多的资源、顿悟和造化。
陆梦清能一路爬升至炼虚期,当然也是同辈之间数一数二的天才。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一种深深的惶恐和不配感,始终折磨着这名年轻的烟云楼楼主。
因为努力不值一提,天才虚无缥缈,修炼全靠玄学。
只有天才,才有登临大道的机会,只有天才,才有改变世界的权力。
可什么是天才,什么是顿悟?即使真正的天才陆梦清,对此也不是很明白。
这种虚无缥缈的灵性,是会消失的。
知道自己被寄予礼物,却不知道自己这份礼物何时会被收回,与此同时,这份礼物还是自己得以安身立命的东西。
爬得越高,看得越重,越是没有人能承受这种虚无缥缈的不确定感的折磨。
或许有一天,“天才”消失,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可即使如此,陆梦清知道,自己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了。
这世间有多少人,因为没有天才,就连修炼的能力也没有。
即使能修炼,也最多到金丹期,就早早去世。
因此民间也是发了疯似的追求“天才”的诞生。“天才”就意味着修炼和“权力”的保证。为了得到一个天才,他们甚至会专门选取一个交合时间——因为某个卦说,此刻交合,更容易诞生天才。
因为世界不保障普通人得到尊重的权力。
能得到安全感的,也只有天才。
可天才难得。因此,在招收弟子时,各大宗门才会发了疯一样地抢人。
()因为根骨和灵性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天才,
能带领一个宗门走向飞升。失去天才,
会导致烈火烹油的宗门也走向覆灭。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运行法则。
因此,许多大宗门里往往都会出现精神异常、或性格乖僻的天才修士。
因修界对于天才的狂热,也因为那些修士其实自己也明白,他们没有任何可以稳固地依靠的东西。
同时,修界的天才太多了。人人都是天才的结果,就是人人都不是天才。
总会有天赋更高的人出世,超过你。
可宗门的资源是有限的,宗门的压力是很大的。而且宗门,只是需要“天才”的建设,它们也恐惧自己被“天才”背叛。
因此像何因这样的人层出不穷。
也是因此……
想到桂若雪,陆梦清垂眸,心中微微有点痛。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能让普通人也能提升修炼效率的,只有一样东西。
星火岛的功法。
想到这里,陆梦清心里忽地一跳。她看了一眼宋鸣珂。眉间一点朱砂的弟子站在那里,温润天真。
人们常说,强者的“道德感”比常人更加淡薄。陆梦清承认这点。
譬如,在妖妃之乱相关人等被赶尽杀绝时,陆梦清秘密地做了一件事。
她从集中被杀戮者的营地里,带走了几个资质极高的孩子,洗去了他们的记忆,将他们留在了烟云楼里。
人人对星火岛深恶痛绝,避之不及。因此,陆梦清不否认自己是不道德的。
只是天才难得。
而且……或许她对那些孩子,到底还有几分怜悯。
还好,对于从前的那些事,宋鸣珂和余袅都不知道。
除了他们之外,一些门派也带走了一些资质极高的孩子。毕竟天才也算是宗门财产。
不过对于这些,陆梦清就不是很清楚了。
思绪回转,陆梦清想,正是因此,她才能看见宁明昧的价值。
星火岛的功法是有用的。可它们实在是过于离经叛道,不仅让人修炼,还让魔、妖、鬼修炼。一个人,怎么能背叛自己的阵营呢?
而且,它还是一套完全不同于修界的体系。这得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可宁明昧是不一样的。
宁明昧的方法……是在修仙界的框架之内的。
他修正的、他改变的、始终是修仙界内部的效率。那些东西无论如何,都可以被融入修界现在的体系里,使得他们所有上位者,都能对此自圆其说。
陆梦清因此兴奋起来了。
正当她回过神时,耳畔忽然传来声音。
“不好!”
一开始就对何因怀有恶感的那名长老暴喝:“他要用那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