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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扬威舰

    盛都城南,浦口。

    战舰首尾相连,绵延十里。

    河岸一侧,军帐亦是浩浩荡荡,整整齐齐。

    到了夜间,当篝火点燃,串起长蛇,当每艘战船都亮起灯笼,十万劳夫历时四年方始贯通的南渠运河一时间水光潋滟,灯火辉映。

    浦口,已是不夜之城。

    未及初更,不着甲胄,不配军械的军人便纷纷涌入,加上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商贩,将本就不大的一座小城挤得水泄不通。沿河两头,只要稍稍开阔一些的地方,皆随处可见杂耍、卖艺,乃至各种曲艺表演。至于各类饮食摊点,更是数也数不清。

    甚至就连鼎鼎大名的盛都永红楼,也在此包下一间客栈,送了三十名姑娘过来。

    不过,并非所有知名堂馆都往市镇中心扎堆。

    受邀前来献艺的江州登云会馆戏班,就将演出场地设在了城东三里。虽然位置略偏,但凭借其在杂艺界当之无愧的扛鼎地位,依然吸引了不少观众。

    但据现场反应来看,与其如雷贯耳的盛名相比,此次无论表演阵容,还是节目内容,他家的表现好像都不是太令人满意。

    至少,没拿出真正的看家本领。

    没多久,慕名而来的观众便纷纷离去,场地附近只得零零稀稀的军人驻足。

    好些还是从镇上喝得踉踉跄跄,一路寻找营地或战舰的醉鬼。

    不过,将近亥时,却又来了一队仇池驮商,见此地空阔,便紧挨着戏班演出场地开始叫卖。他们不仅嗓门大,喧鼓铜锣也一起用上,吵吵嚷嚷,使附近重新聚拢了不少人气。

    驮商远道而来,贩卖的多是异域特产,珍稀奇货,自然很受欢迎。

    他们甚至带来了几十大缸北国贡品杏花汾酒。

    现开一缸,十里飘香。

    引来好多人品尝。

    没一会儿,一名未曾解甲的军士下了船,径直来到驮队跟前,寻着管事的驮商头儿,问他们带来的酒一共有多少,若价格合适,便可多买些走。驮商头儿一听连连表示没问题,说此来一为贩售货物,二来也是为了凑个热闹,价格高低好说,过得去就行。

    军士一听,当即出了个价。驮商头儿便问,这价格能要得了多少货。

    军士伸出巴掌,表示要二十缸。

    驮商头儿当即一拍巴掌,“行,就卖给你。”

    买卖谈得十分顺利,驮商头儿表示还愿意帮忙把酒送上船。

    “敢问军爷,你们是哪艘战舰的买主,我们一会儿就给您送上船去。”

    “看见没?”戎装在身的军人回身朝河边指了指,“这酒是咱们扬威舰上要的。”

    身后不远,果然停泊着一艘战舰。

    战舰上下三层,箭楼上旗帜飘扬,四角挂满灯笼。而最大一串灯笼则挂在高高的桅杆上,每只灯笼上都写着“扬威”二字。

    “没问题,没问题。”

    驮商头儿连连答应,称所要的酒稍后就当送到。

    果然,驮队很快便暂停了售卖,集合起队里十来名年轻力壮者,两人抬一缸,来回数趟将二十大缸汾酒全部送上了扬威舰。

    千里迢迢运来的酒,眼看一下子便出去大半,本就性情豪爽,习惯随遇而安的驮队成员们许是感觉够本,于是也不再叫卖,竟围着篝火,敲锣打鼓,跳起舞来。

    但没过多久,刚才那名下船买酒的军士又跑到驮队这边来,复又找到驮商头儿,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考虑不周,忘了规矩。那些酒他们还是要,可不能现在就要。

    “刚挨了都尉一通骂,却是我一时忘了受检舰船不得携带易燃之物的规定。麻烦你们还将那些酒暂时搬下来,待明日返程,还在这里停泊,再行交货不迟。”

    说着,军士又是一通赔不是。

    那驮商头儿脸上虽有一丝不悦,但还是将此事答应下来。

    于是,他重新召集起初那帮小伙,又上船去,将不久前抬上去的二十缸酒,一缸不少,原封不动又给抬了回来。

    下船时,那军士还跟在后面,一路连声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多谢体谅,劳烦大家了,多谢多谢。”

    随后,他大大方方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当面递给驮商头儿。

    驮商头儿也不客气,直接收下,又道:“好好好,那就明日午后再交货好了。”

    军士抬手连连打拱,返身回船去了。

    ※※※

    半个时辰前。

    扬威舰舱内底层桨房。

    被叫来检查渗水情况的都水参军马明脸色阴沉。

    “谁他妈说这里渗水的,嗯?”

    他一手按住剑柄,目光冷冷地扫向都水令使罗维,语气相当不爽。

    本来机会难得,说好去跟永红楼大牌舞姬小桃红那里讨口酒喝的,没想毛顺都尉亲点自己今晚当值,别说去镇上,就连船都下不了。

    还想喝酒……

    对,今天都尉大人却又说,这次好不容易带兄弟们来趟盛都,好酒好肉管够。

    妈的,好人坏人全都让你一人做了。

    都水参军心里一阵牢骚,就差张口骂出来了。

    仔细检查一圈,他并未发现底舱有渗水的痕迹。

    “这可是刚刚打造的新船。”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舱底说。

    见跟在身后的都水令使罗维没搭话,他直起身,转头看向对方。

    “看吧,不让咱们下船,可操桨的船夫却全都可以去镇上游玩。什么道理?”

    “大人,船夫们可不穿戎装,跟咱们不一样。”披挂整齐的都水令使罗维赔笑着说。

    罗维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十五岁就跟着毛顺转战南北,到如今三十出头,仍是无家无口,孑然一身。

    他现在是都尉大人的令使。

    “戎装,戎装。我看今晚各营都敞开了尽兴,以便明天阅兵时能打起精神。而我们呢?”

    “为军之道,令行禁止。卑职向来只知奉命行事,从不发牢骚。”

    “不发牢骚?不发牢骚就表示你是个好军人?”马明鄙夷地瞥了对方一眼,“哼,都尉大人习惯清净,就拉着兄弟们一起吃素。这好不容易来趟都城,天天克己复礼,搞得跟西土和尚似的。你受得了?”

    “卑职除了打仗,别的都不会。所以受得了。”

    “只会打仗?我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都水参军皮笑肉不笑地说,“噢,对了,你好像是一直跟着毛都尉混出来的,是吗?我差点还给忘记了。哈哈,跟什么人,像什么人呐。”

    马明像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屑地一笑。

    然后他不再多说,又接着往里面检查。

    不过走了一会,他忽然又转过身,面对着罗维。

    “刚才我去跟都尉请示,想跟他说,是不是让兄弟们放松放松。你知道他那时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罗维说,“今晚我还没见过都尉大人。”

    “那就让我告诉你吧。我去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榻上怔怔发呆。在那里摆弄那个不知谁送来的小玩意,跟个孩子盯着拨浪鼓似的。”

    “什么小玩意?”

    “扳机弩啊。也不知谁送给他的礼物。他说是什么制造司新出的精品,人家请他鉴赏。就那么个东西也能研究半天,难怪毫无情趣。”

    “大人。”

    这时,从操桨舱舱门那里进来两名水兵。

    见两位军官在此巡视,那两人只远远地行了个礼,没过来。

    马明中断了对话。

    “什么事?”

    两名水兵只穿着襦衣,没披甲。

    一个禀报道:“都水长孙大人刚差人买了二十缸杏花汾酒,准备带回去,待结束检阅后犒劳本舰兄弟。酒已上船,他让我们来看看,找个地方存放。”

    “这里空着呢,随便放。”马明随口道。

    “等等,酒?”他觉得有些不明白,“这种时候,往船上送酒?”

    马明转过身,低头思索,“奇怪,”他好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明日城楼检阅,怎会买酒上船?还有人在此时送来远距离杀伤武器给都尉鉴赏?”

    “不对。”他放慢了语气。

    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森森的杀气。

    马明转过头,向那两名水兵看去。

    两名水兵面无表情,眼里虽然没有往日的敬畏,却也并无寒意。

    不,不是他俩。

    是罗维?他猛地转头。

    “唰。”

    他已听见军刀出鞘的声音。

    “嗄。”

    罗维干脆利落,一刀便划破马明的喉咙。

    马明瞪着几乎快要突出眼眶的双目,嘴唇颤动,却已说不出话来。

    他的脖子上正鲜血狂飙。

    罗维伸手朝两名水兵勾了勾指头,示意过来收拾。

    随后他看也不愿多看一眼,转身径自走了。

    此时,甲板上二十缸酒全部送到。

    “不行,不能放甲板上。”有名军士说。

    “是,”下去买酒的军士说,“来来来,帮忙搭把手,帮忙搬去底舱。”

    先前那名军士不清楚为啥买这么多酒,但也没多想,于是叫了十来个人,卸除军械,带着驮队的小伙一起把酒往底舱搬。

    操桨舱下面还有个底舱,不过是放杂物和压舱石的,只有一道翻门可入,里面黑咕隆咚。

    送到操桨舱,驮队小伙们便以还有买卖要做为由先行离去,十来名军士好不容易,费了老鼻子劲才把二十大缸酒全搬进去。

    可他们还没出来,那名买酒的军士便一下子盖上了翻门,插上了插销。

    过了会儿,听见翻门下面轻轻敲了三下,他才将门重新揭开。

    从里面出来的,已经不是先前下去那几名军士,而是二十个陌生人。

    “让开,我来找参军大人。”

    正在这时,从舱门口又进来十几个人,当先一名军官模样的看着舱里忽然多出许多生面孔,便满是疑惑地问那位买酒的军士:“这都是些什么人?”

    军士微微一笑,回答说:“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包括那名军官在内,七八名军士每个都被身后一名同僚勒住了脖子。刚才还显得有些局促的陌生人趁机一拥而上,抽出短刀纷纷扎入一个个胸口。

    回到甲板,罗维四处看了看,然后爬上箭楼。

    “你俩,跟我来一下。”他对两名执勤的哨兵说。

    两人对望一眼,只得跟着罗维下了箭楼。

    罗维带他俩走到一楼,转到指挥舱外的过道处,忽然停住。

    他转身看着身后,对着黑漆漆的过道一头问:“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士兵不知有诈,也跟着转头去看。

    罗维拔出佩刀,照着两人脖子飞快划去。

    刀锋贴着颈项而过,用力不大,切口不深,却足够切断血管。

    两名士兵完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颈口便几乎同时喷射出两股鲜血。

    两人踉跄几步,很快栽倒下去。

    就在此时,一名从茅房出来的军士途径过道,恰好瞧见这一幕,吓得返身就跑。

    他看见都尉大人的舱门就在附近,于是想也不想,便一头撞了进去。

    “大人,大人,令使大人他,他杀人了。”

    指挥舱里,都尉毛顺盘腿坐在几案后面。烛灯映照下,他的脸色如同岩石一般生硬。

    几案上别无所有,除了一把弩。

    上弦的弩。

    军士背靠墙板,目瞪口呆。

    毛顺都尉缓缓拿起那支弩,抬手瞄准。

    “嗖。”

    弩箭激射而出,直接命中咽喉。

    强大的推力将军士头颈猛地撞向墙板,然后被狠狠钉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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